“容歷。”
正主來了。
他走過來,看了一眼手錶:“籤售已經開始了十分鐘。”
意思是,你怎麼還在這。
陸啓東拿了容歷一個天價的投資,條件就是替他來拋頭露面。
陸啓東摸摸鼻子,有點心虛:“中午多喝了幾杯酒,這不是人有三急嘛。”喲了一聲,他打趣,“難得呀,你居然也遲到了。”
說來也奇怪,容歷不喜歡露面,可每次籤售會他又都會來現場,什麼也不做,就遠遠地看着。
他簡明扼要地做了解釋:“車被颳了,耽誤了十幾分鍾。”
難怪。
陸啓東說正經的:“問你個正事。”
“說。”
他一本正經:“可以艹粉嗎?”
這傢伙與霍常尋廝混久了,一個德行。
容歷不言,回了個冷冷淡淡的眼神。
陸啓東有點怵他,打小就怵,怎麼說呢,以前他還在泥潭裡打滾的時候,容歷已經和一羣老頭子在書房裡對弈了,陸啓東就覺得容歷跟大院裡那羣老司令們是一派的,是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主。
“當我沒問,當我沒問。”正經了三秒,“說真的,這一屆的粉絲顏值還挺抗打,尤其是剛纔那兩個——”
插科打諢還沒說完,陸啓東視線一掃,巧了,不正是那倆顏值抗打的粉絲嘛,他指給容歷看:“那呢,瞧見沒,標誌吧。”
容歷擡頭掠了一眼,然後目光定住了。
見他突然停下,陸啓東瞧他:“怎麼了?”
“阿禾……”
自言自語地呢喃了一聲,他朝着電梯的方向跑去。
陸啓東着實愣了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有點匪夷所思啊:“不是吧,說好了不艹粉的。”
那兩個女孩已經進了左邊的電梯。
容歷像是慌了神,胡亂地按着外面的電梯按鈕,目光一直盯着升降數字。
突然,警報響起。
聲音刺耳,陸啓東頭皮一麻:“怎麼回事?”
秘書趕過來,說:“是火災警報。”
火災?!
臥槽!陸啓東立刻喊:“容歷!”
來不及了,容歷完全置若罔聞,進了右邊電梯,連續快速地重複按着關門鍵,任由電梯的門合上。
陸啓東急得抓了一把頭髮:“媽的!”
完了,要出事了。
果然——
右邊的電梯還沒到六樓,驟停。
警報還沒解除,整個商場亂成了一鍋粥,安全出口裡擁堵了很多人,推推搡搡着往樓下擠,窗外已經能看到從商場七樓飄出來的濃煙了。
陸啓東聽秘書說,是個神經病,背了一包汽油過來縱火,樓上燒得很厲害。陸啓東要瘋了:“快去把商場的負責人叫過來!”
秘書用手絹捂着口鼻:“就怕叫不到人。”火災呢,都逃命去了。
陸啓東暴躁地踢了一腳二樓的電梯層門:“就說電梯裡是容家的小兒子,少了一根汗毛,他爺他爸他五個姐姐明天就能把這裡剷平了。”
容家就這麼一根傳宗接代的獨苗,不管是大老頭子還是小老頭子,那都是把容歷擱心尖兒尖兒上養,要是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不誇張地說,帝都的天都要捅個洞出來。
商場經理接到電話後,急得直打轉,問了三遍了:“xiāo fáng duì的人還沒來嗎?”
副經理說:“已經在路上了。”
經理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不行,來不及了。”他尋思了一下,“找幾個保安,先去救電梯裡的人。”
副經理不同意:“那怎麼行,都是業餘的,哪能貿然進火場。”
經理急眼了:“容家的小公子還在電梯裡,他要是出事了,老子就完蛋了。”先不論容家兩位位高權重的老爺子,就是容家那個五個女兒,也沒有一個是惹得起的。,
副經理也急,直拍手:“那也沒辦法啊。”誰願意進去送死。
“人在哪部電梯?”
音色清凌,是個短髮的年輕女孩,她眉眼英氣,說:“我是消防員。”
經理見她便裝,什麼裝備也沒有,猶豫了很久才說明情況,又叫了幾個安保拿了救援工具過來協助。
“阿禾,”何涼青過來勸她,“不要去。”沒有專業的消防防護工具,她不放心蕭荊禾進去。
不過,蕭荊禾很鎮定:“火勢還不算大,我有把握,你別擔心,在外面等我。”
何涼青知道勸不住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以自己的安全爲主。
這會兒,急停的電梯裡已經有濃煙開始從邊緣滲進去,裡面有三個人,除容歷外,還有一個孕婦、一個七八歲大的女孩。
小孩子膽小,縮在母親身後:“媽媽,我怕。”
女人肚子很大,不方便蹲下,便彎着腰在女兒耳邊哄:“童童別怕,消防員叔叔很快就來了。”
電梯裡沒有燈,只有手機微弱的光,隱隱能看見邊緣縫隙裡漏進來的濃煙。
女孩紅着眼,要哭:“外面有火,他們會來嗎?”
母親摸摸她的頭,語氣很堅定:“會的,有火的地方消防員叔叔都會來。”
話剛落,轎箱頂部便被打開了,一縷光照了進來。
小女孩擡頭,看頭頂的光,眼裡還泡了淚,亮晶晶的,帶着哭腔怯怯地問:“是消防員叔叔嗎?”
轎廂頂部窗口還只開了一條縫,然後伸進來一隻戴了白手套的手,將窗口往兩邊掰開,光線裡露出一張巴掌大的臉。
是漂亮的女孩子。
她說:“不是消防員叔叔,是消防員姐姐。”
容歷擡頭,愣住。
蕭荊禾回頭,讓協助的保安把繩索拿過來,忽然聽見電梯裡男人微微輕顫的聲音,喊她:“阿禾。”
她轉過頭,目光撞進一雙眼裡,光影沉沉浮浮,在明明滅滅裡悲慼又蒼涼。
陌生,又熟悉。
他是誰?
在這樣的緊急關頭裡,她竟晃了神,陷在他的眼神裡,許久許久纔回神,她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個男人,快速把繩子放下去,撐着身體進了電梯裡。
時間緊迫,她言簡意賅:“孩子和孕婦先上去。”
那位母親見到蕭荊禾,這纔敢脆弱,扶着隆起的肚子,腿腳發軟,說讓孩子先上去。
蕭荊禾沒說什麼,把繩子綁在小孩身上,配合外面的救援人員,把小孩送出了電梯,之後是孕婦,過程很順利,前後只用了不到一分鐘。
“到你了。”她把繩子給容歷。
他沒接,目光不偏不倚地盯着她。
不知是不是煙太大,薰紅了他的眼。
“不會綁嗎?”蕭荊禾靠近他一點,“把腳岔開。”
他這纔有了反應,修長的腿邁開了一步,她蹲下,幫他把繩索緊緊綁在腿和腰上。
“阿禾。”
他突然喊了一聲,聲音沙啞,有些哽咽。
她把繩子系在他腰上,打了一個結,站起身來:“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是她。
換了容貌,換了時空,他也認得出來,這是他的阿禾。
眼裡的酸澀模糊了視線,他擡手,輕微顫抖着,想摸摸她的臉,想碰碰她,想確定這不是做夢。
蕭荊禾側身往左走了一步,避開了男人的手,對上面的人說:“拉他上去。”
他斂了眸,收回手:“你先上去。”
電梯裡光線很暗,她看見他眼眶通紅,白茫的濃煙裡目光很亮,她拒絕:“我是消防員。”
他重複了一遍:“你先上去。”
蕭荊禾還是第一次碰到被救援人讓救援者先走的,不跟他耽誤時間,她直接攀着繩子,利索地爬上去了,然後朝下面伸手:“抓緊我。”
他出神,須臾後,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隔着手套,她都覺得他手涼。
七樓的火越來越大,濃煙滾滾,漫進了樓道里,協助救援的保安早就準備好了溼毛巾,將被困電梯的三人轉移出了商城。
陸啓東在外面,見人出來,欣喜若狂地衝上去:“容歷!”
容歷?
蕭荊禾回頭,目光撞上了。
他正看着她,從電梯裡到現在,一下都不停歇,視線像黏在了她身上,方纔電梯裡光線暗,她這纔看清他的臉,眉眼皆可入畫,着色清雅,俊逸出塵,好看得過分,卻是少了幾分煙火氣。
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挪開了眼。
陸啓東過去,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遍,擦了一把手心的冷汗:“沒事吧?”見容歷沒外傷,陸啓東鬆了一口氣,“你嚇死老子了!”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容家人非得剝了他的皮不可。
容歷一點反應都沒給,眼神落在別處。
陸啓東順着看過去。
xiāo fáng duì的人已經來了,領頭的負責人很年輕,手上拿着頭盔,有條不紊地指揮隊員做滅火工作,安排好之後,纔看向蕭荊禾。
“有沒有受傷?”男人問。
她回:“沒有。”
男人叫聞崢,是消防大隊的隊長,在當消防員之前,幹過幾年特種兵,骨子裡有幾分軍人的血性,脾氣硬,說一不二。
只是,他長相過於英俊,又長得高,若非那一身實操出來的肌肉,臉往那一擺,倒像鏡頭裡的男模。
聞崢表情一貫不苟言笑:“還能參加後面的救援工作嗎?”
蕭荊禾道:“能。”
“去換衣服。”
她直接去車上換。
容歷跟上去。
陸啓東有點懵:“容歷,你幹嘛去?”
容歷置若罔聞,亦步亦趨地跟着蕭荊禾,她走哪他就去哪。
她擰眉,回頭制止:“你已經安全了,不用跟着我。”
他眼睛還是紅的,嗓音也啞:“能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嗎?”目光緊緊跟着她的眼,又補充,“還有身份證號。”
他怕再丟了,要看緊她。
蕭荊禾毫不猶豫:“不能。”
他眼裡的失落很明顯,孤注一擲似的:“那我就跟你進去。”
這男人,像團迷霧,教人看不懂。
“隨便你。”
說完,她上了消防車,迅速換好了裝備後下車,目光掠過一直守在車旁的男人,直接往火裡去。
他本能地就抓住了她的手:“別去。”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手心有冷汗,溫度低得讓她分神了頃刻,然後才掙開手:“這是我的工作。”
他眼裡有灼熱的光,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別去。”回不來怎麼辦……
聲音沉甸甸的,像承了千言萬語在裡面。
她從未見過一個人,像眼前這個人一樣,分明陌生,她卻看得到他眼裡翻天覆地的情緒,濃重得像繪了一個縮影,寫盡了蒼涼,她認真去看,試圖分辨,可又只在他眼裡找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也叫容歷。
夜夜入她夢裡來的人,也叫這個名字,一個電影裡的角色,她卻在他身上找到了重影。
她把這種說不明屢不清的情緒壓下去:“這位先生,你到底要怎樣?”
他看着她,火光倒影在眼裡,她在那裡面看到了淚光。
像是小心翼翼,他伸手抓住她衣袖的一角:“你別撇下我,你別去西北。”
蕭荊禾愣住了。
突然想起了《帝后》裡面的炎泓帝,他也是這麼求定西將軍的。
“荊禾。”
隊員在喊她快點。
她收拾好情緒,語氣冷然了幾分:“鬆手。”
拉着他袖子的人搖頭,聲音沙啞,像被什麼哽住了喉:“你別走。”
沒辦法了。
蕭荊禾把手上的消防頭盔戴上,騰出手,對準男人的脖子用力劈下去。
人倒在地上了。
不遠處,陸啓東跳腳:“臥槽!”他擼了袖子就衝過去,“你打他?!你知道他是誰嗎?你敢打他!”
蕭荊禾沒理會,跟隊裡的兩個實習生打招呼:“小松,田光,把他們都拖遠一點。”
小松和天光聽師姐的,立馬上前拽住陸啓東。
陸大少也是個暴脾氣,放話了:“老子要去投訴你!”
容歷長這麼大,還沒人敢打他,這個女人是第一個。
蕭荊禾不冷不熱:“去吧,現在就去,不去是孫子。”說完,她戴好護目鏡和空氣呼吸器,轉身就衝進了火裡。
陸啓東:“……”
這女的,好剛。
惠寧三十四年,八月十九,天家三子廣親王誕辰,瑜貴妃在太康殿宴請諸位官家子,定西將軍府的鶯沉也在列。
席間,歷親王的侍衛差了宮婢去請鶯沉。
他約了她,去風華亭。
“阿禾,你給我編個劍穗吧。”她說。
下了綿綿小雨,他沒有撐傘,她把自己的傘舉高了一些,走過去,遮他的雨:“宮中那麼多巧匠能手,爲何要我給你編?”
他接過傘,稍稍彎腰,傾向她那邊:“三皇嫂也給三皇兄編了。”
今日廣親王誕辰,廣親王妃送的賀禮便是一束劍穗。在大楚,女子的劍穗只能送給心上人。
鶯沉低頭,臉微紅:“我只會耍劍,不善女紅。”
她是將門之後,自小學的是劍術馬術,女紅確實欠缺。
容歷想了想:“那我給你編。”
他想,他給心上人編也一樣。
鶯沉低着頭,嘴角有淡淡的笑:“你會嗎?”
自然不會。
一國王爺,哪會這些閨中女子的東西,只是,他捨不得她拿劍的手再去拿繡花針,便道:“我可是天家最聰慧的王爺,怎有我學不會的。”
後來呢。
他送了她一個劍穗,用金絲線編的,特地用紅線纏出了她的名字,就是……實在醜,他送她時,表情懊惱又挫敗:“有點醜,你莫要嫌棄。”
他哪知道那小小的劍穗,竟會這般難,還好沒讓她學,甚是傷手指。
雖然樣子一言難盡,可到底是他親手做的,懷了幾分期待地問她:“你喜不喜歡?”
她點頭,把劍穗系在了她的佩劍上,輕輕撫着:“閨中女子該學的,我也都學了,可做得不好,我父親也說,定西將軍府的人天生只適合馬背,適合揮劍馳騁沙場。”
她擡起眼,目光專注。
“容歷,我,及我定西將軍府三十萬邊關守軍,只忠於你,忠於大楚,只要你需要,我可以爲你戰死,這是送你的回禮。”
他笑,偷偷吻了她的脣,在將軍府的桂花樹下。
後來,鶯沉戰死了,爲他戰死……
容歷霍然睜開了眼:“阿禾!”
入夢的人不在眼裡,他只看到了醫院白色的天花板。
“醒了,感覺怎麼樣?”
說話的是容歷的長姐,容家長孫女容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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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早上看,早上看,早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