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

原來,她的直覺仍是對的。

那男子一開始的意圖便不單純。

他道,是受了義兄所託前來尋她,這話說得卻不完整,教她以爲義兄對她此次的逾期未歸大大的放心不下,果真大費周章相請了「南嶽天龍堂」出馬,沿着兩湖往蜀地尋來。

一時間,竟覺得荒謬好笑。真正打她袖中那朵「七色薊」主意的,不是「洞庭湖三幫四會」那些渾人,亦非其他下三流的河寇,而是他這位堂堂名門正派裡的人物。

「你當真識得我義兄年宗騰?」穩下心中波瀾,殷落霞費了番勁兒才找回自個兒的聲音。

她臉容罩在一層淡白的沉靜裡,有某種情愫在瞬間被硬生生地拉扯住了,而猶在方寸間縈迴的清簫餘韻陡地變調,一轉爲嘲弄。

裴興武頷首,目光未離她的凝顏。

「年兄與我確實相識已久,這一點未敢欺瞞姑娘。」

殷落霞眉眼斂下,一袖輕抵胸前,彷彿這麼做便能抑住心窩處似有若無的詭異不適。深吸了口氣,她又道:「你最好現下把一切全坦白了。」

似乎除此爲之,已尋不出更好的法子。裴興武心中不禁一嘆。

這姑娘性情奇清,雖相處時候甚短,他大致也捉摸得出她固執、倔強、吃軟不吃硬的脾性,一旦先入爲主地認定了什麼,便難以更變。

他與她非親非故亦無交情,有事相求,又是極其爲難人家的事,一直斟酌着該如何道出纔不顯突兀無禮,思量再三,卻拖得此刻才啓口,心中對她亦是十分地過意不去。

他面容清癯且誠摯,憂鬱神色在眉宇間浮泛,清清嗓音,道:「原該早些將事情一五一十稟告,又怕太過突然,要冒犯了姑娘。事實上,在二十多日前,在下已帶着本門小師妹前去武漢,一方面是要拜會年兄,另一方面則是想請殷姑娘治病。」

聞言,殷落霞不由得擡起眼睫,鳳眸申明顯的質疑教裴興武苦苦一笑。

「需求醫的並非在下,而是我小師妹。」略頓,掀脣又道:「小師妹是我師父、師孃唯一的骨血,早年,師父在江湖上行走,直至不惑之年,師孃才爲他老人家誕下一個女娃兒,自是疼若掌上明珠。但後來因一次嚴重的江湖恩怨,對頭暗地尋上門來,更在道上打埋伏,混亂間,造成當時年僅八歲的小師妹胸口中了惡人掌風,險些喪命。」

見那秀容聽得專注,他淡然牽脣,眉峰略擰,又道:「那時靠着師父和幾位師兄輪流以真氣灌注,才勉強保住小師妹一命,雖是如此,可往後十年歲月,她身子動不動便疼痛難耐,有時胸口劇痛,一口氣提不上來,暈厥過去便得七、八日才能轉醒。」

「當時,你師父、師兄們輪流以真氣注入她體內爲她續命,固然很好,但倘若她身子已然過虛,很有可能承受不了那些源源不絕的真氣,進而導致胸中瘀血凝滯,長年未化——」殷落霞腦中思索着,這些話便自然地從口中道出,瞥見他脣角微揚,她心一凜,才陡地頓住。

抿了抿脣,她冷着聲問:「爲何要我醫治?以你們『南嶽天龍堂』在江湖上的人脈和聲望,想尋到醫術精於我之人,又有何困難?」

他眉間若隱若現的憂鬱,說穿了,便是爲了他口中那位柔弱多病的小師妹吧?寬袖中的手輕握成拳,雙頰發熱,殷落霞心底涌出一抹只有自個兒才能明瞭的難堪。

然而,爲替心裡寶貝的人兒求醫,以他的能耐,還能忍受她這般陰晴不定的古怪性情多久?她很想知道。

什麼仁心仁術、醫者父母心?旁人病痛,又幹她底事?

她從來就不覺自個兒心腸柔軟,是個善良百姓。

模糊間,那抹難堪靜謐謐地混入了連她也不明白的惡意,在她耳邊低喃,在她腦海裡旋繞。她極想知道,他能犧牲至何種程度?有多麼奮不顧身,多麼地義無反顧?她極想知道呀……

裴興武難明她的情思轉折,雙腿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

偉岸身影將席地而坐的素身整個籠罩,跟着,他在她面前蹲下身,炯炯有神的雙目似有不容抗拒的力量,教殷落霞不得不揚睫迎視。

「適才你所提到,過度的真氣灌注使得弱體難以承受,因而導致種種病狀,事實的確如此。」他下意識把玩着手中鐵簫,淡笑一嘆。

「這十年來,『南嶽天龍堂』相請而來的高明醫者確實不在少數,瞧過小師妹的病後,提出的說法與你方纔所道出的恰是不謀而合。但,明白病因是一回事,若欲完整復原,只有『西塞一派』以『七色薊』爲藥底所煉製出來的『續命還魂丹』,才能將我小師妹纏身多年的內傷完全根治。」

殷落霞秀眉輕掃,微微頷首,輕哼了聲,「原來,醫術高明與否尚在其次,主要是醫家流派不同,冶煉丹藥的秘方和手法便各有千秋,所以,你才找上我。」

「西塞一派」源起於川康交會的大雪山,醫術與當地衆多族羣融合,截長補短,去蕪存菁,與中原傳統的漢醫別有不同,甚至連苗人喜用的五毒等等,亦能入藥煉丹。

至於「七色薊」這一味草藥,更是當初「西塞一派」在大雪山中無人得知的秘境裡,所發掘出來的稀罕植物。據聞,「七色薊」得長足二十個寒冬才能採下入藥,二十個年頭就換來這麼一朵,當然珍貴無匹。

而「西塞一派」的醫術傳至此代,如今也僅剩殷落霞一人。

十五歲之前,她一直與生性沉肅的爹親居住在大雪山,又因孃親早逝,亦使她的性情趨於早熟,對許多事物自有見地,且慣於自持。

她以爲自個兒天性冷淡,如大雪山頂終年不化的皓雪,這世間,已難有教她方寸波動、久久無法釋懷之事。

可他的簫聲連綿了好幾個月夜,時沉時朗,緩而幽揚,清音似有情衷,訴之不盡,引人遐思不斷。

她彷彿被觸動了什麼,沉靜心湖劃出漣漪,那柔軟的感情陌生得教她害怕,卻不容她理清當中滋味。

「你怎知我袖中藏物?」她幽幽問出。

裴興武誠實相告。「從年兄口中得知你上大雪山採擷『七色薊』,那晚遭圍,你包袱未取便躍上我的篷船,當時便猜,那朵『七色薊』你定是隨身帶着,而這兩日,又見你有意無意撫觸着袖底……」說着,他兩頰竟浮起極淡的紅痕,似乎對自己暗地裡偷窺着她的行爲,感到赧然。

殷落霞容色清淡,微微牽脣。「是了,如九爺這種老江湖,見微知着,瞧着丁點兒徵兆,心中便已瞭然,我耍的這種小伎倆,哪裡避得開閣下的法眼?」

「殷姑娘……」裴興武被她的話說得更是臉紅,不禁低聲一喚,玄目中異輝深邃。「會對你做如此突兀的請求實屬無奈,但『南嶽天龍堂』絕不會白取的,倘若姑娘覺得可行,願仔細斟酌,可以開出一個價來,只要救得了我小師妹,多少都不成問題。」

「倘若我不願意呢?」清秀無端的臉容興起教人難以捉摸的神氣,她脣兒在笑,鳳眸卻隱有寒冰。

被驀然一問,裴興武微怔,見姑娘如此神態,他左胸猛地怪異一抽。

他冒犯到她了!她心中生怒,怒極反笑,他欲要進一步解釋,但向來深諳江湖禮節、進退得宜的裴興武,這會兒竟是無「用武之地」了嗎?他內心暗自苦笑,卻是無言。

半晌,他收斂心神,黝目仍深刻地凝視着她,道:「是我不好,惹得姑娘不快。儘管如此,裴某仍要腆着臉再一次請求。或者,待殷姑娘見過我小師妹後再來考慮此事,想是較爲妥當的。」

聽着他低柔的語氣,瞅着他略帶鬱色的歉然神態,殷落霞頭忽地一甩,將幾要涌出的柔軟心態狠壓下來。

「我愛治不治,全隨自個兒高興,見不見誰都不相干!」

丟下近似賭氣的話,她陡地立起,逕自拉來坐騎翻身上馬。

瞧也不瞧裴興武一眼,她繡口「駕」地一聲,雙腿輕踢,竟先行策馬離去。

見她動作,裴興武自是跟隨,只是兩騎一前一後在林道上輕馳,他不敢趨前與她並騎。

那姑娘着實惱他,這僵局一時半刻怕是難解,拉開些許距離,教衝突緩和一些,應是不錯。注視着前頭馬背上的素秀身影,裴興武又是苦笑。他首次感到毫無頭緒,不知該如何爲之,才能教她心裡歡喜?

一踏進年家武漢行會的地頭,殷落霞返回的消息便如野火燎原般傳來,剛入城門,一條街還走不過幾尺,就被匆匆從碼頭區趕來相迎的義兄年宗騰逮個正着,當然少不了一頓叨唸。

「你說十五月圓回來,瞧瞧現下都什麼時候了?做人得講誠信哪!」年宗騰生得虎背熊腰、壯碩異常,此時他坐在黑馬背上,朝着迎面而來的殷落霞齜牙咧嘴,粗獷的面目足以嚇哭任何一隻路過的妖魔鬼怪。

「你你你——」他鉢大的拳頭當空一揮,惡狠狠地又吼:「你以爲這樣很好玩啊?」

吼聲如雷爆震,頓時,熱鬧大街陷入詭異的靜謐中,往來百姓全瞪大眼、張着嘴,被同時點中穴位似地動也下動,直望住駿馬背上的黑臉大漢。

殷落霞的坐騎不受驚嚇般,慢吞吞地踱近。

「騰哥,我回來了。」一貫地冷靜,語氣亦是慢吞吞的,只丟下這麼一句,人已從黑臉大漢身旁晃過。

突然間——

「哇啊啊~~」賣着熱麪茶的攤子前,一個三歲娃娃窩在孃親懷裡驀然間放聲大哭,那哭聲似會傳染般,立時間,街前、街後、街左、街右的娃娃們全跟着嚎啕大哭,此起彼落,好不淒厲啊!

「呃……」年宗騰像被幾百根針同時煨中,猛地打顫。

逕自往前行去的殷落霞暗暗嘆了口氣,忽然拉住繮繩,跟着讓馬兒掉頭走回年宗騰身側。她環顧周遭一眼,清緩出聲:「孩子被嚇着的父母們,待會兒請直接上年家武漢行會領取收驚費用。」反正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她僅是比照處理罷了。

年宗騰搔搔頭又抓抓大耳,厚脣咧得好開。「是、是,就是這樣!我……呃,一定改進、一定改進!」

武漢的鄉親挺不給臉面,年宗騰此話一出,噓聲立即四起——

「年爺,您就省省吧!」

「要您不當街大吼,咱兒瞧這天也該塌啦!」

「換點新詞兒吧!乾脆把收驚費用調高個幾倍,這還實在些!」

「呃……呵呵呵……」巨熊般壯碩的年宗騰被七嘴八舌地一陣調侃,倒也不生氣,對着衆家鄉親露出憨樸笑容,欲要說些什麼,黑臉一揚,陡見一身素色勁裝的裴興武在人羣外佇馬靜望。應是跟在自家義妹身後返回,卻不知同行的兩人爲何拉開這麼長的距離?

孩童的啼哭漸止,街上已恢復原有的熱鬧景象。

裴興武策馬踱來,薄脣勾勒,年宗騰卻搶先一步朗道:「興武老弟,從你自告奮勇要尋回我這個逾期未歸的落霞妹子起,這些日子以來,你家小師妹都好好地待在咱們行會裡,成天吃好、睡好,可沒少一根頭髮。現下人終於教你給帶回來啦,咱兒落霞妹子有你護着,瞧來也是好好的、沒少掉一根頭髮,我心裡就踏實嘍!」他語帶玩笑,虎目亮晶晶,欣喜這二人皆平安返至,但一旁的殷落霞卻渾身不自在起來,特別是被問話的裴興武有意無意地將視線投注過來,似在衡量什麼。

再有,聽義兄如是道,她心中陡凜,才知那惹她不快、攪亂她思緒的男子的寶貝小師妹,便住在自家行會裡。

說得好聽,他是替義兄尋她回來,事實上,他私心甚重,不就是要她貢獻那朵「七色薊」用來入藥,以「西塞一派」獨有的煉丹法制出「續命還魂丹」,好以治癒他小師妹的舊疾嗎?

裴興武瞥見她冷凝着清容,表面雖不動聲色,心底不禁低嘆。

他朝年宗騰抱了抱拳,嗓音溫和。「年兄,殷姑娘其實很能照看自個兒,用不着誰護送,我僅是在道上與她相遇了,於是便伴着她返回,沒幫上什麼忙。倒是我家小師妹託行會裡的衆位照顧,給大夥兒添麻煩了。」

聞言,殷落霞揚起鳳眸,與他沉靜如淵的目光對個正着。

她承認,「洞庭湖三幫四會」所搞出的烏龍事件,她着實不欲教義兄知曉,她的事,她自個兒對付,她不願添麻煩,更不願被限制住。

她就怕義兄直拿她當個弱質姑娘看待,鬧得這兒不能去,那兒也不能去,若非出門不可,那好,還得教人亦步亦趨地跟着。

但,他究竟是何意思?以爲在義兄面前爲她作足面子、說了好話,隱瞞那夜發生之事,她就會心存感激嗎?

僞善!

這種「有所求」的相幫,她不希罕!

年宗騰笑聲朗朗,巨掌橫了過來,猛拍着裴興武的肩頭。

「不麻煩、不麻煩,咱們倆也甭這麼見外啦!如今落霞妹子回來了,待她瞧過你小師妹的病況,她『西塞一派』的醫術定能幫上忙的。咱落霞妹子外冷內熱,心腸柔軟,也是個熱血姑娘,斷不會讓無辜的人受苦的,我說得是不?」最後一句,他是掉頭衝着殷落霞問出的。

喉中彷彿教什麼給堵住,殷落霞深吸了口氣,秀顎微揚。

她眉眸執拗,脣卻笑了。「騰哥,我的本事只夠替窮人家治病,你又不是不知?像他們這種大戶人家、江湖上響噹噹的名門正派,自有辦法尋到最好的醫者,取得上好的藥材,哪裡用得上我?還是別讓我去丟這個臉了。」

淡淡道完,她瞧也不瞧裴興武一眼,輕「駕」了聲,策馬掉頭便走。

「落——」年宗騰瞠大虎目,瞅着義妹混入往來人潮裡的身影,寬嘴掀了又合、合了又掀。

發生啥兒事啦?

乖乖不得了啊!

黝黑大臉再次掉轉過來,直瞪住裴興武的黑瞳中閃爍着奇特輝芒。「是你惹了她?」粗嗓帶着古怪的興奮意味,像是遇着了啥兒千載難逢的事,震得心突突跳。

裴興武俊臉微赭,苦苦一笑。「是我不好。」

好!

太好!

好得不能再好!

若非騎在馬背上,年宗騰都想撲過去給對方一個大熊式的擁抱。

天知道,他這落霞妹子性情既清又冷,喜怒哀樂全素着一張臉兒,三拳打不出個悶屁……呃……是、是心緒不外顯,教他這個當人家義兄的想好好寵她、疼她,也不知打哪裡下手纔好。

「興武老弟,我實在是……實在是太感動啦!」感動得都快流下兩行清淚了。嗚嗚嗚,原來他的落霞妹子還懂得發怒。

這一邊,裴興武朗眉輕飛,脣邊仍留淡淡的苦鬱味道,目光不由自主地追尋漸漸沒進人羣裡的清瘦姿影。

一時間,他胸口微灼,溫熱溫熱的,理不清興起了什麼樣的騷動……

年家的武漢行會規模着實不小,光是前方大廳一口氣便容得下兩、三百人,可用以舉行定期的聚會或臨時的議事。

大廳後是一處天光清朗的天井,四邊植着幾株槐樹,晴日時候,行會裡請來負責煮飯、洗衣兼灑掃的大娘們會攤開層層竹架,開始曬起成串的紅辣椒、大蒜和蘿蔔乾,有時也掛起一條條的臘腸,空氣中飄蕩着微辛的豐饒氣味。

天井四周皆是廂房,一間接連一間,每間的格局和擺設大致相同,沒什麼主僕分別,即便身爲主爺的年宗騰所住的廂房亦是一般尋常。

過天井,循着廊道通往後院廚房,出後院拱門,門外別有洞天,是一處小巧的獨立院落。

早先,年宗騰原要撥下這處小院落給自個兒的義妹居住,想她到底是個姑娘家,總需要一些私密空間,行會裡進進出出多是粗魯漢子,就伯她心裡不舒坦。可惜啊可惜,他這義妹特立獨行慣了,自有一套想法,硬是隨着大夥兒在天井四周隨隨便便揀了間廂房住下,絲毫不覺困擾。

此一時分,殷落霞由自個兒廂房的窗子望出,月色在對面房上的屋瓦灑下蒙朧銀白,夜涼秋風,從不知名的地方捎來淡淡幽思,尚不能解,已擾動了某根心絃。

靜謐謐地收回眸光,起身將手裡的小木盒放回牀楊邊的藥櫥中,那盒中所放的,正是她此次吃了不少苦頭才取得的「七色薊」。

此刻,她早已沐浴過,削薄的髮絲隨意束起,身上仍是男子款式的寬衫。

晚膳時候,義兄雖讓人三番四次來催,她卻沒出現,明擺着就算肚餓,也不想與裴興武同桌而食。

最後還是廚房的安大娘給她送飯菜過來,見她身態更顯清瘦,下巴秀氣尖細,安大娘結結實實將她念叨了一番,還道明日起,要天天弄些好料的替她徹底進補,她聽了僅是微笑。

她性情不好,她明白。

她彆扭又古怪,在旁人眼裡,或者認爲她不識大體、不懂人情世故、不曉得迂迴行事,這些,她都承認。

這世間,總得有那幾個壞人存在,才能突顯出好人的特質,不是嗎?

將一縷軟發撥在耳後,秀致眉心微乎其微地輕蹙了下。幽夜中,似有某種力量驅策着她,教她下意識推開房門,跨了出來。

又是簫聲。

卻不單只是簫聲。

側耳傾聽,清音中捺入柔調,鐵簫獨有的孤寒韻味教琴絃錚錚撥弄,交錯出柔且樸雅的樂音,教人心魂悠盪。

行會裡無人懂得樂理,而琴簫合奏之音正是由後門外的小院落傳來……殷落霞心中明白,那處小院落來了嬌客,聽安大娘提及,騰哥讓杜家那體弱氣虛的小師妹以及兩名隨侍在側的小丫鬟住下。此時的簫聲無庸置疑是出自於裴興武,至於琴音……不知橫琴彈徹的人兒生得如何模樣?

她早想過去一窺究竟,卻惱怒着這般心態。

……待殷姑娘見過我小師妹後再來考慮此事,想是較爲妥當的……

他要她見,她偏偏不見,即便她心裡萬般好奇。

她偏不見他的寶貝師妹!

那病,她愛治不治!

那朵「七色薊」她愛給不給!

他能奈何得了她嗎?

只要她不願意,沒誰有這本事支使她!

驀地——

「殷姑娘……」

那嗓音低沉,在幽夜裡泛開,輕鼓着她的耳膜。

「殷姑娘?」

誰在喚她?

「是簫聲和琴音傳到前頭吵着你了嗎?對不住,師妹和我一時興起……殷姑娘?」

突然間,一抹修長黑影步近,將她整個兒籠罩住了。

那人背對月光,輪廓幽暗,雙目卻神俊清朗,隱有柔色。

「你怎麼穿得這麼單薄?夜深露重,怎不加件外衣再過來?」

殷落霞陡地一震,遠揚的神智終於迴歸主位,這才驚覺,此時此刻,她人竟已穿過廊道,步出後門,來到小院落裡了。

着魔了嗎?

她……她、她怎會出現在此?

她來了許久了嗎?

她究竟爲了哪般?

心底明就信誓旦旦對自個兒下令,她不見他的寶貝師妹,她也不想見他,怎麼還是傻呼呼地循着曲音前來呢?

彷彿被迷去心魂,半點不由己,更像是一尊傀儡娃娃,人家隨手一扯,她就乖乖被勾了來似的。

「我我……我……不冷……」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裴興武手握鐵簫,淡然一笑,道:「我和小師妹適才談到了你,她對你崇拜得緊,若你不介意,進來喝杯熱茶可好?」

崇拜她?她……她有什麼好值得崇拜的?清容淡罩迷惘,殷落霞怔怔瞅着男子沉靜的五官。

或者,這也僅是他「有所求」的手段罷了。

說些好聽話將她捧得高高的,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接下來才奸支使她。

她不該來的。

「我不——」

正欲拒絕,男子身後卻傳來不可思議的綿柔雅聲,霎時間,將秋夜裡的點點孤寒全給拂暖了。

柔嗓輕漾。「九師哥,是落霞姊姊來了嗎?」

裴興武低嘆了聲,側過身軀回視。「擊玉,九師哥不好,惹得殷姑娘不高興,你來幫我說說好話吧。」

殷落霞心一促,呼吸陡緊,眸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由屋內踏出的那抹輕影。

那姑娘啊……

好纖細、好纖細,纖細得……教人心疼。

她朝着她盈盈而來,足不沾塵,似夜風一掠,便要將那薄身吹卷而去般。

她停在她面前,微微福身。

那雪白小臉柔軟微笑,言語輕極、雅極。「落霞姊姊,你別生我九師哥的氣,他若做錯了什麼,我代他給你賠不是了。」道完,又是一個福身,誠摯無比。

心咚咚、咚咚地鼓跳,那聲音好重,震得耳膜隆隆作響,殷落霞傻了、懵了、說不出話來了,竟覺有些兒醺然欲醉,有些兒步履不穩,只因她啊,從未見過長得如此美麗且純真的姑娘。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這小姑娘似乎有這等能耐,只須輕輕眨眼再軟軟牽脣,心中所求,必能遂其所願,又有哪個忍心瞧她失望模樣?

高招啊!

莫怪,他要她先見過這小姑娘。

心窩一窒,殷落霞忍不住悄嘆。她想,她這回能堅持的並不太多了。

被動地聽過那位面有病色,卻依然美得驚人的杜家姑娘橫琴彈奏了幾曲,殷落霞忘記自己是怎麼離開小院落的,待夜風拂身,秋涼撲面,她微微打了個寒顫,眸光一定,才發覺身旁伴着一個高大身影。

他何時靠得這麼近?近得……幾要將她整個籠在他的黑影下,也多少替她擋住幾許寒意。方寸鼓動,她忙往旁撤了一小步,未加思索便道:「你最好相信。」

裴興武步伐隨之頓下,朗眉微動,即便對她突如其來的出聲感到訝然,外表仍掩飾得極好,只緩聲問:「相信什麼?」

「我冷情得很,絕不是什麼善心人士,幹不來那些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善舉。」

見他沉吟不語,殷落霞秀顎一揚,不禁加重語氣。「學醫的不見得非救人不可,我愛治便治,那是我自個兒的事,誰也勉強不了。你,你……你最好相信。」

夜中,不知名的蟲兒唧唧叫着,此起彼落,一會兒促、一會兒緩。清月下,裴興武凝視着她的臉,眉、眼、口、鼻,瞧得如此專注,他的胸口渾沒來由地起了騷動。

想來,她猶然不知,就算她口中說着冷情的話語,做出無動於衷的姿態,那對眸中卻顫着耐人尋味的幽光,泄漏出許多事兒。

他悄然一嘆,察覺對她竟有了不尋常的興味,這全然出乎意料啊!

「我相信。你愛治便治,誰也勉強不了你。」他道,目光深邃,清癯俊容上有絲極淡的笑。「那麼……這一次,你願意治嗎?」

「我……」殷落霞差些啞口無言,耳根竟發熱起來。

心思百轉千徊,她頭一甩,再次端凝着姿態,高傲得如雪中清梅。

「我有條件。」

「我答應你。」

「我還沒說呢!」她略帶英氣的雙眉飛挑。

知她態度軟化,裴興武笑意略濃,兩指撩開峻頰上的發,道:「無論條件爲何,只要你肯治,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嗄?!「要你的命,你也願意?」她衝口便問。

突地:心口微微泛酸,那酸氣漸化苦味,在喉頭聚成無形的塊壘,堵得她莫名難受。

「你要我的命嗎?」眉峰舒朗,裴興武神情認真。

她心一撞,感覺每下的呼吸再輕、再細,都震疼了胸口。

「你給嗎?」

四目短兵相接,她的眸隱含挑釁,而他的卻靜謐深沉。

「你若要……」他頷首。「那就拿去吧。」

他從容的模樣如一塊千斤巨石般重重壓下,瞬間將她壓垮,教她喘不過氣,只覺得眼前泛開薄霧、一陣暈眩……

怔望着他,殷落霞再難擠出話來。

她要他的命做什麼?

她……她沒想要這麼做的,爲何事態會演變至此?

是她惹人不耐的彆扭和執拗作祟,即便心裡願意,嘴上卻固執地不願妥協、不肯輕易應承,才使得與他之間的對話走到了這一步嗎?

抑或是……他把一切的一切執着在那位脫俗絕塵的小師妹身上,將之視若珍寶、更勝己命,這才教他面對她有意的刁難時,能如此地奮不顧身且甘之如飴,連命也能捨了?

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四章 悠然淡味潛於心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二章 如以冰炭置我腸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四章 悠然淡味潛於心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二章 如以冰炭置我腸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二章 如以冰炭置我腸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四章 悠然淡味潛於心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二章 如以冰炭置我腸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四章 悠然淡味潛於心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二章 如以冰炭置我腸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四章 悠然淡味潛於心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七章 一泉幽香冷處濃第四章 悠然淡味潛於心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一章 鐵簫韻蕩孤寒月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六章 誰道清凝不可憐第二章 如以冰炭置我腸第九章 雲飛碧落知何許第四章 悠然淡味潛於心第五章 深山月映深秋影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第三章 意萌由來多自傷第八章 也擬可愛風流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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