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趙?”馬車裡一個古怪的老人的動靜。聲音蒼老的像是一段枯乾的樹幹,而聲音裡面卻夾雜着小孩子找到玩物一般的欣喜。趙連成一臉苦笑,也不敢怠慢,搶在黑衣軍士身前去掀開馬車的門簾。一臉苦笑,一臉無奈。
“您老人家怎麼來了,你看看,我就說劉澤宇那廝不是東西,多大點事兒啊,就把你們倆老人家折騰過來。這一路車馬勞頓,就是年輕人也受不了……”趙連成一邊磨叨着,一邊躬着身子迎接兩人下車。
“我說直接傳送來,這老東西非說要沿途看看精緻。說是好多年沒出門了,好不容易走出來一趟,要好好看看。”車裡,一個鶴髮雞皮的老嫗癟着嘴,埋怨着正在擺弄趙連成腦袋的老人。
“你看看,小趙也老了不是。二處六處離得那麼近,你怎麼就不知道常過去看看我們倆?逢年過節送點丹藥,我們缺你那兩粒破丹?”老人越說,似乎越是生氣,把趙連成一頭花白的頭髮磋磨成雞窩。
鶴髮雞皮的老嫗被一名侍女扶下,拿着手裡的柺杖順手抽了趙連成一下,罵道:“小兔崽子,這回躲不過去了吧!”
“哪敢,哪敢。”趙連成苦笑着。一直磋磨趙連成的老頭叫郭玉明,這老嫗叫馬傳鳳。活了多久,就算是趙連成的師傅也不知道。看這幅老糊塗的摸樣,趙連成心中惡毒的揣測是不是這倆老不死的都忘了。雖然心裡這麼想着,臉上卻絲毫不敢有所表露。
趙連成十多年前剛到天樞院的時候,正值春風得意,有一次無意中到了六處,就是隨口罵了幾句,便被馬傳鳳用陣法禁錮了七天七夜,差點沒把老趙憋死。
從那以後趙連成看見兩位老人,就像是老鼠看見貓一樣。偏偏郭玉明和馬傳鳳這次被劉大先生派到這裡來破解小山上的禁制。
也不知道劉大先生有什麼算盤,這小山數年前趙連成曾經贏到了一次,也沒見劉大先生有什麼特別的表示。這一次可好,光是黑騎就派了多少?別說還有護送小師弟的那十二名黑衛。這次又來了幾百人,要說裡面沒什麼貓膩趙連成可不信。
難道說裡面那株紫蘇葉已經成熟了?趙連成一邊想着,一邊耐着性子扶住郭玉明,生怕郭玉明一不小心摔倒,自己不得被馬傳鳳關到死啊。
“劉澤宇這廝也不是個東西。”馬傳鳳在小侍女的服侍下一步步邁下馬車檯凳。“那山在哪?這麼遠,我都能聞到裡面禁制的味道,不錯不錯,是個解悶的好東西。”
趙連成心裡一動,心想小師弟那操蛋性子雖然這一陣子見好,可別和這兩個老傢伙衝突起來。要是真有衝突,被關上十天八天……趙連成忽然想起來沈旭之背後那把破舊的柴刀,和柴刀上隱隱散發出來的血煞之氣。***,這要是打起來……想到這兒,趙連成忽然身上打了一個寒戰。
“您二位一路舟車勞頓,辛苦辛苦。還是先回營寨,歇息歇息。”趙連成趕緊把話岔開,準備把兩個老煞星安排回營寨,再讓謝稚彤告訴沈旭之,最起碼讓小師弟別出什麼紕漏。
馬傳鳳瞥了趙連成一眼,本來行將就木的老太太眼神裡忽然變得極其凌厲,像是一把刀子般劃過趙連成雪山氣海,颳得生疼。“你這個狗小子,有什麼花心思?說出來給我老太太聽聽。”
“哪有哪有。”趙連成心裡一陣叫苦,臉上卻不敢表露,只是不住的在馬傳鳳身邊賠笑。“就是我一片孝心不是,您看看您這話說哪去了?”
“去去去!越老越活回去了。你這小崽子心裡想什麼我還能不知道?是不是那面有什麼麻煩?能讓你這個小兔崽子賠笑臉的,倒也少見。我老人家去看看。”馬傳鳳寒着臉說道。
郭玉明聽說有稀罕事兒,像是一隻老猴子般喜不自勝。馬傳鳳橫了郭玉明一眼,這老貨纔算老實了一點。
原來這家裡老太太一言九鼎,年輕的時候馬傳鳳丰姿綽約,上門提親的人也不知凡幾。郭玉明當時只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門下小徒弟。不知爲何,馬傳鳳卻偏偏喜歡上了郭玉明。馬家是名門望族,又是修煉的一個小宗門,怎能看上郭玉明這等窮酸子弟。百般不許,而馬傳鳳雖然是一介女子,性子卻堅忍暴戾。最後爲了反抗,割腕自盡。留下的白色凌娟上只寫了幾個字:生不能爲郭家人,死亦爲郭家鬼。
鮮血染紅了秀牀,那一刀割的狠極,露出皚皚白骨,就連腕骨上也留了一道痕跡。家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氣若游絲。幸好家中和一處丹門關係極好,留有一枚保命的靈丹,家裡對馬傳鳳極爲寵愛,化水服下後一條命是救回來了,但馬傳鳳終日鬱鬱寡歡,活死人一般。
那時郭玉明只是一個窮小子,對此也沒有絲毫辦法,只等馬傳鳳死後,自己也死在馬傳鳳墳前。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九泉之下做一對苦命鴛鴦罷了。還能有什麼抗爭的辦法?有時候人生偏偏就如此無奈,能爭得不過是一條命罷了。
馬家對此束手無策,最後勉強召了郭玉明這麼一個上門女婿。從成親始,郭玉明便對馬傳鳳寵溺異常,一直過了這麼多年,兩人相知相愛這麼多年,從初境的小修士,選了陣師轉型,一直修煉到九州的傳奇陣師,郭玉明對馬傳鳳從來沒有因爲身份地位的變化而變化,一直如此寵溺。
“小猴子,趕緊前頭帶路。我這把老骨頭用不着你攙着。”郭玉明笑着用手指敲了一下趙連成的頭,笑嘻嘻的說道。
趙連成像是吃了黃連一般,一臉苦澀,一嘴苦水。馬傳鳳說了,這事兒就得辦。還是祈求上蒼千萬別出什麼紕漏……萬一打起來,兩個九州傳奇陣師……唉,趙連成深深嘆了一口氣。
老趙叫過一名天樞院黑衣軍士,耳語幾句,卻沒成想被馬傳鳳看見了。老太太嘿嘿一笑,手裡的柺杖虛點趙連成,笑罵道:“你這狗小子,那面一定有什麼事兒。我老太太偏偏要看看你這狗小子有什麼事兒瞞着我。誰都不準走,這就帶我去。”
天樞院黑衣軍士領命,哪裡會去聽別人的意思,雖然那是天樞院的老供奉,但今天自己受趙連成節制,那麼除了劉大先生和楊先生的命令,趙連成的話就是天大。軍令如山,這四個字在天樞院可不是說着玩的。
黑衣軍士領命,轉身就要走。馬傳鳳冷哼一聲,郭玉明勃然大怒,手中光芒一閃,嚇得趙連成連忙拉住那名黑衣軍士,道:“您看看,您老倆說啥是啥,我哪敢說個不字。這不得有個過程嗎……停……停……”
郭玉明聽趙連成服軟,手中光芒才漸漸淡了下去。身子有些佝僂,道:“這幫子小崽子,被劉澤宇那廝練得哪像個人。一點都不知道尊重老人。”
趙連成連使眼色,那名黑衣軍士退到自己身後,這才鬆了口氣。想想今兒這事兒,還是怨自己。明知道院子裡派這兩個人來,自己一心沉迷丹道,事到臨頭纔想起來通知小師弟……唉,聽天由命吧。
趙連成在前面帶路,數百黑衣軍士分列四周,隱隱是一個大陣。只不過趙連成一生沉迷丹道,對陣法並不擅長,只是猜測,也沒多想。就算是求着老趙去學,老趙也不願意。
小山不遠,越是臨近,馬傳鳳和郭玉明就愈發古怪。看的趙連成心中驚駭,不知道這兩個老怪物到底因爲什麼臉色變得那般古怪。難道是因爲小師弟在洞穴口布置下的禁止?
馬傳鳳和郭玉明都沒說話,看那樣子在用神識探查,具體探查什麼,趙連成不知道,也懶得知道。心中只在默默祈求,千萬別出大事兒。
車隊臨近小山,郭玉明忽然道:“咱們下去走走吧。”馬傳鳳微微點頭,似心有所想。
荒涼的小山好像哪裡有變化!趙連成有個把月沒看見這小山了,下車一看,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至於具體哪裡不對,趙連成這粗枝大葉的性子也說不出來。郭玉明道:“小趙啊,這裡最近有什麼變化沒?”
趙連成說不出來,卻也不傻趕緊叫過一名輪值的黑衣軍士,問道。
“沒什麼大的變化。只是這裡草木生長的繁茂快速,比別的地兒要快了許多。甚至有一些枯樹都打出新芽了。”在趙連成反覆催促下,黑衣軍士終於找到一絲不同之處,也不管對不對,先應付過去再說。
馬傳鳳微微頷首,道:“果然如此,這裡這本來沒有這麼旺盛的木系元氣,周圍也沒有木系靈脈,那就是這禁制的問題了。”說完,快步走上山,也不用侍女攙着,看那步態宛如十**歲少女一般健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