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男子桃夭無血的脣迸出四字:“子,子言,等我!”---
“真的只剩此法嗎?”完顏澈兩手疊握,指甲幾乎狠掐進肉裡,聲線裡皆是揪結惶恐。
“大哥——”完顏亦夕心有不忍,這樣的決擇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折磨。
有誰會願意讓自己心愛的女子承受如此風險,而且就算只是失心,對子言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殘酷的極刑?
無論如何選擇,都是殘忍啊!
“目前來看,僅此一法!”宇文太醫捊須嘆道。
霎時,心彷彿已被痛麻,那汩汩流出的血口已然痛到痙攣,他如同長年困於漆黑洞窯裡的野獸,只剩下無止境的絕望與麻痹。
“請容孫侄考慮一晚!”良久後,完顏澈屏息道,神情平靜,暗啞的聲線裡如一汪乾枯的泉潭。
“澈兒,你——”
“太奶奶,你們下去吧,我想好好跟言兒說說話,總得問問她可不可以吧?”完顏澈眸光晦暗,悽澀一笑道。
完顏亦夕用手捂着臉抽泣不止,臉下皆是鹹澀的瑩淚,這樣的兄長讓她害怕陌生。
天啊,難道又要大哥當一個劊子手嗎?上一次是墮子,這一次卻是爲妻斬情,爲什麼每一次都要逼大哥對心愛之人做出殘忍的事?
她爲子言痛,爲絕哥哥痛,更爲大哥痛!
老太君深嘆一息,對宇文太醫道:“宇文老弟,走吧,讓他們夫妻好好琢磨。”
皇宮
養心殿
“失心草?”戟晉天子夙孤冷驀然心驚,光是聽那名字便已然爲她捏一把冷汗。
“回皇上,是的,以目前將軍夫人的情況而定,此法既能讓夫人保命,又能解開心鬱所症的良藥,除此,別無他法。”宇文太醫神色凝重,躬身回道。
“可是難保不會終生呆滯啊,‘失心’如‘失智’有何區別?這樣救回來又如死人有何分別?”夙孤冷神情激動,眸中的不忍難以掩飾。
“回皇上,微臣只能說聽天由命,臣已經盡力,除非夙王爺出現,否則——”
“你——”夙孤冷神色揪結,兩眸閉閡,眸中一抹悲痛閃過。
宇文逸然身骨如鬆,凜凜直立,不卑不亢。
“夜深了,宇文太醫退下好生歇息吧!”夙孤冷擺擺手,眸中一絲狠侫閃過,對宇文逸然淡道。
“微臣告退。”宇文太醫神情淡淡,躬身退下。
麒麟百孔爐的龍涏香絲絲衾衾,男子撫額閉眸,慵懶的身姿平添幾分惆然落漠。
吊金雕龍燈盞將一窒明黃照耀,然,那象徵着尊貴的明黃此時因天子的龍眉一蹙而闇然失輝。
“‘失心’?怎麼會這樣?”夙孤冷修長如玉的手指按捏着太陽穴,絕夭的薄脣喃喃迸語。
邪侫的眸子一擡,眸中閃出一絲複雜,回想起那抹時不時牽動着他心絃的藍影,剛硬的心再次因那個女子也心生惻隱。
將軍府
接近八月中秋的月色皎潔清冷,高掛於蒼穹熤熤生輝。
蘭兮苑,落蘭紛紛,幽寒的香氣吐露芬芳,月滿本是人圓時,然,這秋風卻隱透着一股莫名的悲涼悽清。
寢閣裡,桌席上點燃着一盞昏黃搖曳的燭火,燭淚沉固,如人的記憶塵封,無人開啓,又似佳人的紅塵淚,被宿命封印。
是哀還是幸?無人得曉!
牀塌前,男子緊握着躲在牀塌上的‘妻子’,平靜的眸波緊睨着她,似有千萬柔情,又似有萬種愧疚,在這深情的眸光裡,說不清,道不明,然,隱隱可見男子內心莫大的悲楚悽澀。
空氣很薄,一切都靜得能聽到落針之聲與心脈跳動,一下一下的,如此輕緩,如此安逸。
突然,男子將她撐起,將她靠歪在自己懷裡,手做梳狀一下一下地梳着,撫着,在昏黃燭火中,他的俊顏愈顯枯黃,她的嬌顏愈顯蒼瓷,然,兩人的氣息卻又如此均勻。
若可以,他真希望與她能夠如此下去,直到洪荒,直到恆遠。
然,如此安逸‘溫馨’的相處,卻似如一把把利刃正在往男子心脈桶刺,連喊痛求繞的機會都沒有。
“言兒,真的不醒啊?真是任性!”男子脣貼着女子的素額,哽言,死命忍住想要悽泣的衝動。
女子依然安逸的緊閡雙眸,長長若蝶的睫羽未動,呼吸輕盈得如同飛蛾撲火。
“你就這麼喜歡絕嗎?喜歡到沒有他,就不可以活。”男子咬脣迸言,聲音難聽沙啞,一滴溫熱的液體涌出,滴墜在女子緊閡的睫羽中流下,在燭光下煜煜閃爍。
女子的睫羽突然顫動幾下,卻依然緊閡雙眸,睡顏恬靜而溫順,只是那臉色彷彿比先前更顯蒼白。
完顏澈力道收緊,摟緊懷裡的女子,脣貼在她的額上,道:“既然那麼喜歡,爲何又不等呢?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啊,幹嘛這麼沉不住氣,真是任性,如果絕回來,又看不到,啓不是得不嘗失?嗯?”
女子薄脣微啓,眉宇緊蹙,緊閡的眸子轉悠幾下,似要用力睜開,卻無能爲力,只是不甘的蹙緊眉頭。
“我答應你,只要你醒過來,等絕一找到,我——我,”完顏澈緊閡雙眸,咬字道:“我完顏澈立刻執休書,並且,並且在你嫁給夙煞絕之時,親自送你出嫁。”
這一番話,如同他舉着一把利刃將自己的心割脈挖出,他知道,從此,這副身體將只剩一副軀殼。
“只要你醒過來,——好不好。”男子抵着她的額頭哽言。
“如果,你在晨時之前還不醒,我,”男子遲疑後,艱難道:“我只能再當一次‘屠夫’,我,別無選擇!”
天知道,要他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如同殺了他無異,可他,無法,只能如此——
此時此刻,男子臉埋在女子的脖頸,再也忍不住哽泣出聲,就算她真的會呆滯一生,她也是他完顏澈的髮妻,他絕不離棄!
女子睫羽不停輕顫,眼角沁流出淚水滑出,沒入發間,隱隱難見。
夜,仿若從未有過般漫長,月隱雲層,突然,空降窸窸窣窣的雨露,落蘭紛紛,雨聲兮兮,夜風悽悽,如同蒼天對男子的垂憫。
問世間情爲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
豪奢的暗間裡,一窒‘茶香’彌散。
雲錦塌上,昏暗的光線看不出塌上男子的容貌,隱隱可見那彰顯貴氣的眉,還有他右邊那道淡淡的箭疤。
驀地,男子吐吶愈發急促,微微搖首,彷彿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額鬢冷汗直溢,如墜於永無止境的黑暗中!
良久,男子桃夭無血的脣迸出四字:“子,子言,等我!”
四個字已經用盡他所有力氣,轉驀再次昏沉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