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形着實叫時年意外。
實則那晚在湯家,時年是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的。畢竟是在湯家,且她看出了沈宛的目光裡隱約的不快,要是人家沈宛那天晚上單獨找到她嗎,想要跟她說點什麼,她是不能閃躲的。可是真的沒想到那天晚上沈宛並未單獨見她,卻反倒在今天這樣一個完全想不到的場合見到。
時年有點緊張,可是卻也並非完全沒有頭緒。
這樣的情形之下,沈宛來單獨堵她,又能說些什麼呢?或許就像那些小說和電視劇裡固有的橋段一樣,或者就如同她真實生活裡的婆婆郭正梅一樣,是來警告她離湯燕卿遠一點;或者乾脆就是來當面指着她的鼻子,告訴她要認清自己的身份,不配與他兒子在一起。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反倒不怕了躪。
時年心放平靜下去,目光也沉靜下來:“好,您有話請直說吧。”
聽向遠說過,沈宛跟郭正梅的私交也很好,彼此還都是牌搭子。那麼脾氣秉性也一定十分相投吧崾?
沈宛卻只靜靜觀察着她的神色,無聲地微笑起來:“時年,能告訴我是什麼幫你從最初的驚慌,變成後來的沉靜麼?”
時間略有驚訝,便也坦率一笑:“晚輩是想,反正今天也躲不開您了,索性跟您開門見山。您想說的話,晚輩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心下反倒不緊張了。”
沈宛親自給時年倒茶:“你以爲我想跟你說什麼呀?”
時年深吸口氣,然後吐出去,拿定了主意:“您是想警告我吧?其實您不必開口了,我覺得您的這番話還是最好回去跟您兒子說比較好。如果他能更在意您的感受而同意您的想法的話,那我也真的沒什麼好留戀的;那就讓他繼續給您當聽話的好兒子,我就不打擾了。”
男人自然應該孝順母親,但是從男人決定要愛一個女人的那一天起,男人與母親就已經分屬不同的家庭了。男人在孝順母親的同時,更多的共同利益是應該與伴侶在一處的,也就是應該與伴侶站在一起來面對母親,共同承擔母親那邊拋過來的所有好的壞的;而不是瞬間退化回了小嬰兒,全然罔顧伴侶的存在。
時年這話說得已經很直白,她做好準備迎接沈宛的不滿。
孰料沈宛卻驚訝地微微挑了挑眉,接下來也沒有拍桌子指鼻子,而是含笑點頭。
“如果卿卿也是那樣的男人,我這個當媽的也會拍桌子罵他‘孬種’。”.
時年聽了很是驚訝:“真的?”
沈宛向時年招了招手,時年遲疑地靠近桌面,沈宛自己則主動橫過大半個桌面來,神秘兮兮與時年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我當年也曾對卿卿爸爸說過類似的話哦。當年卿卿爸爸剛跟犀犀媽媽離婚,可是因爲前面的兒媳婦是婆婆親自選的,婆婆又是蠻傳統的人,就非常不能接受我。我跟卿卿爸爸談戀愛的時候她就反對;甚至婚禮的時候,她都不肯喝我倒的媳婦茶。”
“等我進門之後,她第一時間將犀犀給帶走,說是怕我這個後媽傷害了她的孫子……”
時年悄然吸氣,忍不住低低道:“沒毛病吧?”
沈宛響亮地笑開:“對對對,就是這個,我當時真的想什麼都不管了,當面認認真真問我婆婆一句這樣的話。”
沈宛雖然笑得好大聲,可是她眼底還是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可以想見當年的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那時候有多難以承受。
沈宛朝時年聳了聳肩:“就是那個時候,我對卿卿爸爸說的這樣的話。我當時也是好灰心,因爲我又沒做錯什麼,我只是不是婆婆親自挑選的那個兒媳婦而已;我只是後來走進老公的感情生活,可是我又沒有破壞過他們的婚姻。開始就因爲我跟犀犀媽媽曾經是閨蜜,所以我婆婆就總覺得我是狐狸精,認定是我先勾.引老公,纔會造成老公跟前妻的離婚。”
“我覺得如果他再明明看得見我的痛苦,卻又要披着所謂的孝道的外衣,不敢在他母親面前維護我的話,那我就真的不跟他過了。就算我沈宛這輩子瞎了眼,看錯了一個男人。”
“那,後來呢?”時年的心也不由得跟着提起來。
沈宛便笑起來,時年自己也尷尬地笑了——是啊,現在就是“後來”了,如果湯明羿沒有將這件事處理好,怎麼還會有後來的湯燕卿,怎麼還會有現在沈宛的依舊陪伴在湯明羿身邊?
沈宛卻還是認真地回答了:“後來他就將我帶到他母親面前去,跟他母親說,我是他愛的人,請母親也愛我。如果母親還是不能接受的話,那他只能斷絕了與母親的關係,從此帶着我遠遠離開,再也不回湯家的門。”
時年忍不住小小歡呼:“好帥呀!”
沈宛也臉紅起來,目光盈盈,彷彿又是含情的少女:“是哦,我也覺得好帥哦。那一瞬間忽然就覺得,從前被婆婆委屈的那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後來我也主動不介意婆婆的脾氣了,反正我是跟老公過一輩子的,又不是跟
婆婆過一輩子。”
時年悄然豎起大拇指:“您做得對。”
沈宛悄然笑開,手撐着腮幫含笑望向時年:“怎麼樣,是不是現在覺得沒有那麼抗拒我了?”
時年一怔,回過神來已是面頰發熱。
人與人之間拉近關係、改善觀感的最好辦法,就是迅速與對方找到同一立場。沈宛原來深諳此道。
是啊,怎麼忘了,沈宛看似嬌小玲瓏,卻是名聲在外的成功女商人呢。在沈宛面前,她自己真的只剩下小孩子氣。
時年不好意思地也端起茶壺來給沈宛再滿上一杯茶:“您潤潤喉。”
沈宛笑起來:“我方纔囉唣這麼多,實則只是想告訴你,我不是來做那些婆婆們最愛乾的事兒來的。我今天來的目的,實則是想給你講一個故事。”.
“講故事?”時年又有點接不住這個大招兒。
沈宛見狀便笑起來:“放心,不是睡前故事。其實作爲媽媽,我從前都沒給犀犀和卿卿講過睡前故事。犀犀是覺得那些故事太幼稚,不屑聽;卿卿則是乾脆給我講,直到把我都給講睡着在他的牀.上,可是他自己還瞪着一雙小眼睛,全無睡意。”
時年幾乎能想象到湯燕卿那一幕口若懸河的模樣,便忍不住笑起來:“是哦,湯sir真的很健談。”
沈宛忽然挑眸望來:“其實咱們湯sir是真的很善於講睡前故事哦。念念,你聽沒聽過?”
沈宛忽然用了“念念”,時年梗了一下。
沈宛便笑起來:“也是湯sir告訴我的哎。我個人更喜歡這個暱稱,所以可不可以允許我從今往後都這麼叫你?”
時年鼻尖忽然有點酸。來到M國後,“念念”是唯有媽才叫的;向遠是叫“時間”,公公和婆婆都是十分正式地喊“時年”。此時乍然聽見一位女性長輩主動這樣喊她,她心裡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便忍不住想起從前在祖國的時光,想起那段平淡卻和睦的生活,想起……爸。
“好。”她垂下眼簾。
沈宛微笑:“你還沒回答我呢,聽沒聽過湯sir講睡前故事呀?”
時年想了想,卻還是搖頭:“您……誤會了。我跟湯sir之間,並沒有……雖然跟向遠已經是法定分居的事實離婚狀態,可是在沒有完全結束那段關係之前,我是不會跟任何異性……”
依時年想來,沈宛怕是用這樣的方式委婉地問她是否跟湯燕卿已經有了事實上的親密。
沈宛抿嘴微笑:“念念你誤會了,我不是在暗示那個。”
“況且你們已經法定分居,你現在的事實情感狀態跟單身一樣,就算跟人有了事實上的親密也是你的權利。”
沈宛手托腮幫,認真地盯着時年:“我真的只是說睡前故事哦。你真的沒聽過他講睡前故事麼?你確定?”
時年心下微微訝然:今兒怎麼就跟“故事”幹上了?難道沈宛要講給她聽的故事,就是睡前故事麼?
時年搖頭:“是真的沒有。”
沈宛蹙了蹙眉:“那……給我說說,你聽到過的最動人的睡前故事來自於誰呀?嗯,排除你的爸爸和媽媽,我是說你長大後遇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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