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在年前回到了北京,過年的時候是楚璽最忙的時候,讓他找個時間回家基本是不可能的。
紀瞳瞳也帶着兩個孩子去了大院住,留下楚銘宇一個人在部隊,其實這段時間他也忙,不安不會放人的。
莫離和紀瞳瞳過去了,家裡就熱鬧了很多,這是文情卻很長時間都是發呆的,抱着他們小時候的相冊一直在發呆。
莫離過去拿了文情手中的相冊起來:“媽,去睡吧。”
“離離放學回來了,媽媽去給你做飯哈!”文情看着她,突然開口說道。
莫離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脣,忍着那陣心酸扶着文情起來:“媽,我在學校吃過了,您先去休息吧!”
文情好像聽到了莫離的話,微微點頭,又看了看四周:“你哥呢,你哥回來了麼?”
莫離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的笑着:“媽,哥不是去同學家了麼,今天晚上不回來了!”
文情點頭,微微嘆息:“你哥哥啊,一天不到晚的不在家,你以後不能和你哥哥學。”
莫離點頭,淚水卻沒忍住,背過身子擦了淚水:“嗯,媽,去睡吧。”
文情再次點頭,口中一直在說着什麼,莫離沒有說清楚,只聽到了小璽兩個字,她知道媽媽又想楚璽了。
扶着文情回到了房間,楚晟還在看書,莫離叫了一聲爸,楚晟微微點頭:“你媽又認不清人了?”這幾年妻子已經開始神經混亂了,他也知道,差不多到頭了。
“沒有,媽還認識我!”莫離說着,眼眶發紅,扶着文倩躺下,還認識她,這是把她當成了當年的小莫離。
楚晟嘆息,看着妻子躺下,對着沒偶離招了招手,莫離爲文情蓋好被子之後過去,坐在了楚晟身邊:“爸……”一聲爸,卻在也忍不住,趴在他的懷裡哭了出來。
楚晟拍着她的背:“傻丫頭,都有這一天的,咳咳……我和你媽這輩子也值了,別哭……”他說話斷斷續續的,幾句話就廢了他很大的力氣。
他擡頭,看到了那個當年他第一眼看到的小女孩,她躲在武隊的後面,小聲的開口問他:“我爸爸呢!”他說,我就是你爸爸,這一聲爸爸,她一叫就是幾十年。
“小璽啊,爸爸想他了。”他說着,閉上了自己的眼睛,輕聲開口:“算了,算了,他忙啊,不要和他說了,別和他說了。”聲音還在斷斷續續,可是人已經緩緩的睡了過去。
“爸,他忙完就回來,很快就回來了!”這是第一次,爸爸和自己說,他想楚璽了,可是這話卻讓莫離膽顫,爲他蓋好被子,莫離將燈關了,坐在牀邊一直守着他們。
看着他們睡着,莫離纔打了電話給楚璽,胸口悶的她沒有辦法開口,哭出來胸口的酸脹感纔打着顫抖開口:“你回來看看他們吧,一個小時也可以。”
楚璽雙手微微握緊,指尖泛白,半天才開口:“我今天晚上有事情,明天早上我回去。”
可是我怕來不及,這句話莫離沒有說出口,可是她卻真的有這種感覺,爸媽今天都提到了楚璽,她來的這些天他們都沒有提過,嗓子痠疼,眼淚順着臉頰流了下來,她明白這種感覺,當初爸爸去世的時候,她就有過這種感覺了。
“回來好不好,回來!”莫離啞聲開口,緊緊的握着楚晟的手,她不想他們連唯一的兒子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首長,要開始了。”
那邊傳來了警衛員的聲音,莫離閉眼,將手機從耳邊拿開,他忙啊,忙了一輩子了,靠在牀邊慢慢的趴着:“爸爸,他明天就回來了,明天就回來了!”但是迴應她的只有一室的靜謐。
紀瞳瞳哄睡了兩個孩子進來,看着莫離趴在牀邊已經睡着了,連着幾天媽媽都沒有回房間,一直守在爺爺奶奶的身邊,她過去在莫離的肩頭拍了拍:“媽,媽。”
莫離猛然驚醒,看到紀瞳瞳才放下心來:“瞳瞳啊,怎麼了?”
“媽,您去歇會吧,我守着爺爺奶奶。”紀瞳瞳說着,要扶着莫離起來。
莫離卻搖頭,“你去睡吧,這裡我守着就行了。”她說着伸手去給楚晟蓋被子,可是落下的手卻在打顫,有那麼一秒,她的整個大腦都是空白的,她的手一直持續着那個動作,牙齒一直在打顫,身子也止不住的開始打顫:“瞳,瞳瞳,開,開燈!”
紀瞳瞳聽出了婆婆語氣裡的不同,以及她牙齒打架的聲音,急忙伸手開了燈,看着牀上那個躺着的兩位老人,安詳的睡着,紀瞳瞳的手忍不住打顫,在醫院的幾年,她見到的最多的就是死人,可是這一刻,她卻害怕到不敢去驗證。
“媽……”她開口,聲音裡帶着恐懼,“媽……”看着一動不動的莫離,紀瞳瞳更加的害怕了,扶住她顫抖的身子。
莫離卻直直的看着他們,視線慢慢的變得模糊,當淚水滑了下來的時候又變得清晰,看着他們安詳的睡着,就這麼睡着,可是楚璽沒回來,他沒回來。
紀瞳瞳叫了救護車纔打電話給楚銘宇,這會兒還在加班的楚銘宇聽到之後,整個人都呆住了,下一秒就奔了出去。
“看,我家小柱子多帥啊,看奶奶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小的時候,奶奶總是這麼說。
“柱子啊,你是男子漢,是我們楚家的驕傲,爺爺一直覺得你比你爸出息!”出了少年班之後,爺爺總是這麼說。
楚銘宇一路跌跌撞撞到了醫院,紀瞳瞳靠在牆邊站在莫離的身邊,莫離靠在牆邊,整個人好像失去了生氣的洋娃娃,眼神沒有一絲的焦距。
楚銘宇到了那裡,看着幾個警衛員,還有幾個他不認識的軍區一聲,發瘋般的尋找着一個聲音:“我爸呢,我爸呢。”他如同一頭受了傷的野獸,抓住一個人就開口問着。
“柱子,柱子!”紀瞳瞳過去拉住他發瘋般的身體,在路上她就知道了,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了,“爸不在國內,他不在國內啊!”
“爲什麼還不通知他,爲什麼!”楚銘宇回頭看着妻子,雙目赤紅,爺爺奶奶唯一的兒子,卻在這個時候都不在身邊。
莫離靠在牆邊輕聲開口:“你爺爺說了,他忙,他忙。”是他,他忙,從十八歲離開這個家門他一直在忙,他一直在忙。
輕輕的語氣,在場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今個警衛員都開始抹淚,老首長病了這麼久,他們見過楚司令回來的次數也就那麼幾次,上一次回來也是半年前,可是誰能責怪他,他的肩上抗的是一個國家的使命,誰有資格去責怪他不是一個孝子。
楚銘宇跌坐在了地上,紀瞳瞳跪在他身邊:“柱子。”她知道,爺爺奶奶對楚銘宇來說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可是爺爺奶奶卻突然雙雙離世,對他的打擊可以說是毀滅性的。
兩位老人在半夜睡覺的時候就已經離世了,醫生說,這算是喜喪,畢竟老人沒經歷什麼痛苦,醫生要把人送到太平間的時候被莫離阻止了:“在等等吧,在等等,他還沒回來。”爸媽最後都想見他一面的,可是他還沒回來。
醫生低頭,有淚水滑下,讓人把老人的遺體推進了病房裡,最讓醫生動容的是兩位老人的手,始終牽在一起,好像沒有人可以在分開他們了,所有人都知道,楚晟夫婦一生伉儷情深,可是這一切,他們卻用死亡見證了什麼纔是伉儷情深,那是連死亡都分不開的誓言。
豆豆和程墨羽帶着三寶到了的時候已經是天亮了,她看着病房裡,坐在牀邊的媽媽,還有一隻筆直的跪在牀邊的哥哥,一隻搖頭:“媽媽,爺爺奶奶只是睡了,只是睡了對不對!”她上週回來,奶奶還給她做好吃的,爺爺還給她講故事的,不會是真的。
莫離最後一勾,帶着破碎般的笑容:“是啊,他們睡了,他們睡了。”只是永遠都醒不過來了而已。
程墨羽扶住豆豆顫抖的身體,低聲開口:“爸已經啓程回來了,下午就能都到北京。”
“那就等他到了再說吧。”莫離輕輕開口,那聲音好像是從最遙遠的地方傳來的,低低的,輕輕的,找不到起源,找不到落腳點。
北京機場接機的除了中央派來的,還有老首長的警衛員,他手臂上帶着黑色的弔唁章,對着楚璽敬了一個禮,楚璽的目光在落到他手臂上那個的弔唁章上,身子微微一顫,被身後的程寧遠和穆天磊扶住。
他們也猜到了一個大概:“老三。”
楚璽直接揮開那些接機的人,推開了程寧遠和穆天磊,向外跑去,如果不是他時而的踉蹌,他們會以爲這還是當年的那個楚璽,可是他們知道,都不同了,他們都老了。
楚璽一路奔到了醫院,先看到的是躲在程墨羽懷裡哭着的女兒,還有小聲抽泣的三寶,然後看到了跪在牀邊的兒子,還有靜靜的坐在牀邊的妻子,腳下穩不住自己的身子,一個踉蹌跪倒在了地上。
“爸爸……”
“別扶他!”莫離冷聲開口,她恨麼,她恨,爲什麼他昨天晚上不回來,爲什麼他不能早回來一天,那怕只有一天。
豆豆要去扶父親的動作聽在半空,這是第一次她聽到媽媽這種語氣,冰冷,帶着無盡的恨意,程墨羽抱着她,將她的腦袋壓在了自己的懷裡。
岳父戎馬一生,可是對這個家,他是個罪人,對這個家的每個人,他都是罪人,尤其是對自己的父母。
楚璽一路跪倒了父母面前,楚銘宇讓路,雙手緊緊的握着,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爸,媽,不孝兒回來了,不孝兒回來了。”楚璽說着,趴在了牀邊哭了出來,可以說是嚎啕大哭,雙手緊緊抱着他們的身體,莫離坐着,淚水終於從一直冰冷的臉上滑了下來。
楚璽趴着,哭着,上次回來的時候爸媽還在客廳笑着和自己聊天,可是那已經多久了,久到他已經快要忘記了,爸爸上次說,小璽啊,出門在外好好照顧自己,年紀大了,不要和以前一樣。媽媽說,小璽啊,別不吃飯,工作是忙不完的,就算你不心疼爸媽也心疼啊。
小璽啊,小璽啊,小璽回來了,可是你們人呢,“爸,媽……”在開口已經帶着泣血的沙啞,他回來了,可是他們卻不願在看他一眼了不是麼。
程寧遠和穆天磊站在門口,過去在程墨羽和楚銘宇的肩頭拍了拍,示意他們出去,這個時候,楚璽需要的是和父母單獨相處,他們的父母早已過世,這種感覺他們明白。
莫離的手慢慢的放到了他的背上,說他不孝,自己呢,自己這些年又陪過他們幾次:“楚璽,我們是不是真的很壞!”爲什麼不肯搬回北京來,爲什麼非要守着那個已經不存在過去的地方。
楚璽一直沒有開口,現在,不管他開口說什麼都是錯的,莫離靠在他背上,剛剛從外面回來,軍裝上還帶着寒氣,她的臉頰上帶着點點涼意,“楚璽,我真的好累。”昨天晚上,有那麼一瞬間,她是真的想跟着父母走的。
楚璽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累了,他們都累了:“離離,我過幾天就退下來了,我想着退下來好好陪着你們的,我想着等我退下來之後在告訴你們的。”可是父母已經不給他這個機會了不是麼,這是他最後一次外訪,他已經決定回來就退下來的,爲什麼連這幾天都不給自己。
莫離哭的更加厲害,緊緊的抱着他的身子,爲什麼不是早幾天,哪怕是一天也好,爲什麼不早一天。
楚晟的後事辦的很大,和文情合葬在了烈士墓園,基本是楚銘宇一手辦下來的,楚璽彷彿一下子老了很多。
楚銘宇站在二樓的欄杆處看着遠處,不知不覺中,爸爸也老了,在不是當年那個帶着他飛的爸爸了。
紀瞳瞳拿了衣服給他披上:“柱子,爸媽睡了。”
楚銘宇點頭,將妻子摟在懷裡:“瞳瞳,陪你回海南的事情在拖拖吧,我想調回c市了。”他不想走到父親這一步纔來後悔。
紀瞳瞳點頭,她知道楚銘宇會這麼做:“我今天回醫院申請了調到c市的名額,我們一起回去!”這幾天的事情太過震撼,她從來沒有見過公公哭,在她的心裡,公公一直都是偶像一般的存在,他是別人眼中的神,是家人眼中的頂樑柱,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發現這個神老了,這個頂樑柱也彎了,這個家,該楚銘宇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