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節

前是青海特有的巨大神魚,左後方有洪荒異獸青蛟;碧綠的海水,涌起了狂瀾。

十三艘小舟上的少男少女,全驚得變成了木偶。

遠處的舟筏,皆悄然急退。

野人突然沉聲道:“大家靜下來,不可移動,我去引那些怪物。”

接着是一聲震天長嘯,他躍下了碧綠湛藍的海面,人在海面踏波而行,快如流矢。

近了,他已到了神魚迴游之處。他大吼一聲,右手兩根鏢槍破空而飛,聲如殷雷,飛近最近的一頭神魚。

鎳槍長有六尺,齊根沒入魚脊。

霎時,海水壁立,巨浪滔天,浪花象千頓巨瀑下墜,風雲變色。

野人不住狂嘯,在巨浪中騰躍隱沒。兩條神魚一負重傷,另一條已發現有人,把海水擾得轟然澎湃,噴出激厲的水柱,要找這膽敢和它們所斗的人。

可是它們的軀體太大,野人又往來如電,始終沒有機會讓它們如意。

野人覷破好機,突然浴下水中,直射受傷神魚腹下。

神魚通靈。突然將頭下沉,張開長有兒臂粗兩三排巨齒的大口,向疾射而上的人影猛吸。

野人乘機射到,鏢槍去勢如電,直貫入神魚咽喉,手向旁拍出一掌,擺脫了奇大的吸力,人向左一閃。

“噗”一聲響,他並未完全擺脫了萬鈞吸力,撞在滑膩膩的魚腹上。

晶芒一閃,神奇的小劍出鞘,三尺晶芒一閃即沒,魚腹裂了一條丈長大縫,肝腸外流。

野人身形向左急射,迎向疾衝而來的另一條神色。他右手已綽了兩支鏢槍,連人帶槍向前飛撞。

將近大口邊,兩手四支鏢槍同時上下急張。雙方來勢皆急如星火,野人竟向口內衝入。

槍沒人魚口,兩支穿透上頷,兩支貫穿下頷。魚嘴一合,將野人吸入口中。

在這千鈞一髮中,晶芒又閃,野人正處身在魚舌上,小劍急旋中,神魚前半部口吻悠然沉下海底。

他急泳而出,直上海面,隨手拔下兩支鏢槍,踏着狂濤迎向行將衝到舟羣左近的青蛟。

青蛟距舟羣不足半里,那兒不能搏鬥,不然舟羣無一倖免,舟上人無一能活。

神魚雙雙下沉,海面巨浪漸斂,他必須將青蛟引開舟羣,方能放手誅它。

他發出一聲震天巨吼,先吸引青墳注意,人去如飛,相距三十丈,再不出手便遲了。

槍挾段雷,兩支電芒飛射青蛟頭部。

青蛟突發牛吼,巨爪突起,“嘩啦”一聲巨響,丈大的四隻租腳爪一收,兩支鏢搶碎成百十段。

海水一陣翻涌,十二隻小丹象浮萍般飄散了,幸好船上的人已認了命,全都趴伏艙底,不敢移動,小舟便不會翻覆,算是大幸。

青蛟發現了踏波發槍之人,再發一聲可傳數十里的牛吼,掀起巨浪,猛撲遠處的野人。

野人回身踏波飛掠,奔向已變赤色的海面。那兒是他力斃巨魚之處,魚血已將兩裡方圓的海水染成紅色。

他一面走,一面逐一發槍,引青蛟來追,激得青蛟憤怒如狂。野人發槍皆注人神力,可是一近青蛟便毫無作用,宛如以卵擊石,近身立碎。

他心中悚然,暗叫不妙,除了仗小劍冒險近身相搏之外,奈何不了這畜牲。

他寄望在小劍上,如果小劍也傷不了這孽畜,他自己相信還跑得了,但百餘名少男少女休矣!

海水沸騰,巨浪滔天,響聲驚天動地,青蛟張鬣鼓浪而至。野人爲了珍惜精力,不再踏波而行,人浮水面,渺小如粟。

他手中還有一根鏢槍,專等機會行雷霆一擊。洶涌的波濤壓力奇大,腥膳之氣中人慾嘔,他隨波起伏,迅疾地騰躍竄閃,尋覓好機。

蛟長十丈,粗逾三人合抱,四足如柱,爪象巨錨,渾身有青色而帶金邊的尺寬鱗甲護住,腹下灰色間有白條。乍看去,牛首、蛇身、雞足、魚皮,正是傳聞中的“龍”。

唯一不同的是,它只有一角,且僅有骨突而無丫角,所以算不了龍,而稱爲“蛟”。

青蛟發威,張牙舞爪飛騰撲擊,在洶涌的巨浪中捕捉渺小的野人,口中吞吐間,水柱沖天而起,澎湃聲震天。可是野人象一條狡獪的魚,時隱時沒,抓不到吞不着,把青蛟逗得怒吼如雷。

羣舟遠距三裡外,在海濤中漂盪,舟上的男女,全在向天膜拜,求他們的神靈庇佑,嘴中喃喃,雙目卻向人蛟相鬥處驚怖地死盯。他們臉無人色,死的恐怖震懾住他們了,絕望的神色爬上了他們的臉面,看了那廝鬥的情景,誰又相信渺小的一個人,能夠抗拒那神一般的巨龍呢?那是不可能的。

遠處兩羣羊皮筏,這時已經不再划動,所有的人全都驚得渾身發軟,跪在筏上向天呼號膜拜。

激鬥良久,野人的鏢槍三次擊中青蛟身軀,可是冒險卻白費勁,槍中鱗甲如中百鍊精鋼,連火花也未冒半顆,不但堅硬而且滑不留槍。

最後一槍擊中青蛟背鰭前端尺餘,這一記力道沉重,槍向夯一滑,嗤一聲人向下一傾。

青蛟一聲巨吼,猛地回頭翻軀,左爪迎頭便抓,呼一聲一道萬斤水柱狂蓋而下,象一座山猛壓而至、

野人也大吼一聲,雙足一點蛟背,人騰空而起,鏢槍破空而飛,去勢如電,從爪縫水柱中一貫而入。

這一槍,他已運足了神力,志在必得,眨眼間便到了青蛟臉部。

青蛟驟不及防,百忙中閉目低頭。“錚”-聲響,槍中青蛟角根,槍尖立折,杆飛三丈。

這一瞬間,野人在半空拔劍在手,晶芒一閃,三尺芒光,映日生寒,身劍合一飛刺蛟首,凌空下撲。

劍芒距蛟首還有三丈,突然暴漲丈餘,劍嘯突變殷殷巨雷狂震,海水爲之幻化萬道光華。

神劍通靈,相生相剋,被蛟氣一引,突現異象。

青蛟恰在此時張目,突然渾身顫動,厲吼一聲向下沉,海水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旋渦,向下猛吸。

野人身形夠快,在青蛟潛沉的瞬間,猛地脫手飛劍,他用上了以氣馭劍術。

劍如閃電,一觸蛟首便回頭反飛。

青蛟通靈,臨危自救,在翻身的瞬間,忍痛將角撞向小劍,身軀急劇下沉。

蛟角觸劍即折,斷了尺餘角尖,鮮血狂噴中,蛟身已沉入水中。

野人豈肯罷休?隨着急劇的旋流,奮身撲入水中,銜尾急迫不捨。

他身形快,但快不過海中的蛟龍;海水壁立,巨浪滔天,青蛟向北急逃,那是最深之處。據說有二百丈以上。

野人見在水底追不上青蛟,摸清了它的去向,突然浮上水面,運起絕世神功,踏波飛射,攔截青驚去向。

青蛟軀體龐大,在水底急泳,水面隱現波紋,極易辨認。野人超前裡餘,相度形勢準備入水。

碧波之上,但見一道五彩光華,和一個淡淡人影,在水面飛射。三方面舟筏上的人皆已看見這兒的異象,駭然大驚。

野人直沉海底,半途果然迎上了青蛟。孽畜一看到五彩光華,火速上升。

水面上,重又掀起巨浪。野人一聲巨吼,穿上水面。

青蛟大概知道大劫將臨,厲吼不已,面對野人倒退而遊,威風全失。

野人心中一動,突然仗劍大吼道:“今後不許傷人,不許浮上水面,饒你不死。”

青蛟巨首亂點,不住輕吼,浮在水面不再掙扎。

“海中生物極多,足夠汝果腹,何必驚世駭俗?如再驚擾世人,我必殺你。”

青蛟不住頓首,野人不禁暗暗驚奇。當他飄前兩丈時,青蛟那巨大的眼睛,驚怖地盯住他手上光華熾盛的小劍,渾身顫抖。

野人收劍入鞘,光華倏斂,他大聲說:“記住,不許傷人,不許浮上水面,去吧!”

青蛟輕吼三聲,點首三次,水紋微泛,徐徐下沉。

野人一聲長嘯,箭似掠向遠處的舟羣。相距還有半里,上百男女歡呼之聲直震雲霄。

他一躍上舟,笑着道:“串舟,準備啓航。”

小舟上的男女匍伏羅拜,有人嬌喚:“神,這纔是真神,恩公是庫庫淖爾的保護神……”

“世間沒有神,事在人爲,我是人。快!明晨我們必須趕回東岸。”

船一一掛上,向前急駛,他向嗡嗡議論的人大聲說:“兩條神色死了,神龍受了傷,今後不再傷人了。以後你們可以在海中漁獵,不必再怕魚龍了!”

蒙族大漢喜悅地叫道:“海心山兇魔已遁,三害俱除。今後我們可以安居樂業了。

感謝我們的恩人,庫庫淖爾的保護神,海上之王!”

“海上之王!”

“海上之王!”

百十人的叫聲,應和着大槳破水之聲。野人說:“要安居樂業,全在你們是否團結相安,但願你們返家之後,能勸服你們的族長,方能成事。”

“海上之王,我相信可以辦到的。”回族少年由衷地說。

“但願如此。”

不久,舟羣將與緩緩迎來的筏羣會合,笳聲鼓聲號角聲齊鳴,漸漸接近。

“聽我吩咐,不可妄動;先替我收集鏢槍。”野人叫。

舟羣終於接近,野人叫:“大家站起,先讓他們看清我們。諸位認出親人,可以招呼。”

人全都站起了,野人停下槳,手執鏢槍,一躍下海,身形似電,由海面掠向筏羣之中,一面叫:“漢回兩族聽清楚了,我是東岸野人,趕走了海心山的惡魔,救出島上百餘名男女。你們可以靠舟尋找親人,但不許生事,誰敢不遵,我要他死。”

笳聲倏靜,海面突趨沉寂。半晌,小舟上突然響起尖聲的嬌喚,隨即人聲鼎沸。筏羣三面一合,全向小舟羣集中,哭泣聲倏揚。

不久,中間是小舟羣,舟上換上了健壯的大漢操槳。有些少女已分到筏上去了。左是木筏,右是羊皮筏,齊向東岸航去。

只有兩條筏轉轉頭,帶着訊息回航。

海面上,響起了高吭整齊的歌聲,用他們族中的語言,唱出了他們的心聲,唱出了他們古老的歌謠。有時,聲調悲涼,他們一個個熱淚盈眶。有時,聲調高吭雄壯,又一個個意氣昂揚。在單調而悲涼的笳鼓合奏,令人突思古之幽情。

航行途中,不時會合了沿岸各族的筏子,在海上展開了未來各族大團結的序幕。

第二天午間,在東海岸會合了出迎的蒙族舟羣;海面上,聚集了三百艘以上的各種舟筏,浩浩蕩蕩直駛海岸。

海岸上,篝火更旺,全村的男女,皆香花頂禮在岸上恭候。

小舟和皮筏一靠岸,歡聲雷動,幾百人瘋了似的向灘岸上擁來。

灘岸上,兩個蒙族少女,象小鳥兒一般,撲向縱上岸來的野人。

當他雙手剛接住兩女的瞬間,突然腦中轟然一聲,只覺一陣昏眩,氣血翻騰,似乎眼前模糊;人聲、鼓聲、呼叫聲、火花爆烈聲……他只覺一陣迷亂,呼吸急迫,突然發出一聲長嘯,以手蒙面發足狂奔,去勢如電,向遠處山林中飛射而去。

村落中一座木屋中,突然傳出數聲豹吼,一頭八尺長的巨大斑豹,破屋竄出,一聲巨吼,飛似的向野人去向奔去,瞬即失蹤。

此後,庫庫淖爾各族間,破天荒地團結共濟,各安生理,平安了許多年。

“山海之王”的名號,從此傳播在邊陲海角。

山海之王在以後兩年中,象神龍般出沒在山巒和海濱,沿海各族的人,偶或可以看到他的蹤跡,他的脣上鬍子逐漸濃黑,但臉上的容色依舊;他那常掛的謎樣笑容,心存善意的人,感到那是善意的笑;如果是心存惡意的人,便感到那笑容是惡意的笑。

總之,沿海的人不分種族,對他是敬若神明,可是,他並不和他們親近,見人點頭一笑,驀爾失蹤。

這期間,他曾多次與仙海人屠相遇。人屠失去海心山老巢,遷匿在東岸一帶叢山峻嶺中,伺機報仇。可是他的功力相差太遠,而山海之王也在盯緊着他,不許他爲惡。

和仙海人屠共行止的人,還有豬婆曹五娘、金鷲赫連西海。偶或拉卜活佛也會現身,但並不敢糾衆尋仇,他們在等候機緣,要一舉置山海之王於死地。

山海之王已摸清了老魔們的匿居所在,並無將他們逐走的意思,反正他們不再爲惡,他也就懶得管閒事。

他的輕功已出神入化,來去如幽靈幻影,平時留大豹守洞,他自己追蹤幾個老魔爲樂;這也是他練輕功的一種好辦法,神出鬼沒,幾個老魔把他恨得牙癢癢地,卻又無可奈何;想離開庫庫淖爾心中難捨,想擊死野人卻又力所不逮,真個是度日如年。

終於,在山海之王邂逅葉若虹主僕倆時,不久之後,在海心山含恨而去的老道,糾合了崆峒派的幾位名宿,前來會合仙海人屠,要找山海之王洗雪海心山受辱之恥。

這是一個豔陽天,湟水上源叢山峻嶺中,羌人所闢的上山小道中,四名身穿青便袍的高年老道,正緊跟在海心山出現過的老道,以迅捷的輕功向嶺上趕。

四老道的輕功身法,用的是“閃”字訣,分明是崆峒的輕功絕學“浮光掠影”,一種登峰造極名震武林的絕藝。

用輕功趕長途,十分吃力,極損元氣,功力不到家的人不敢妄用,除非有十萬火急的事待辦,不然免談。

五個老道用輕功趕山路,可見他們真不等閒。五個人脅下掛着包裹,背系長劍。劍不是興妖作法的桃木劍,而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傢伙。

登上山巔,舉目四望,四周百里內景況一覽無遺。東北南三方,山連山山山不盡,有黑色的山巒,也有白皚皚的插天奇峰。正面,是一望無際的仙海,看去是一片藍黑,十數座小島點綴其間,象小豆子一般大小。

五老道在山巔坐下,中間那白眉虎目,象貌威猛的老道,突然冷哼一聲,用手遙指着海心山,恨恨地說:“矮神荼死了,貧道真想到海心山一走,探看島上還有何人盤據。

羅浮道友,這一帶的消息,道友定知其詳了。”

在海心山受挫的老道,正是羅浮真人,俗名姓武名康,早年在南疆羅浮落腳,自號羅浮真人。他是個酒色方外人,惡跡如山,兇橫惡毒,流毒南疆。

俗語說:走多夜路多會碰着鬼;終於被官府出動大批高手,把他趕出了南疆。

他亡命天涯,各地的海捕文書皆有他的圖形畫影。最後他到了西疆。三十年前路經大散關,救了一名傷中要害,奄奄一息的老道爺。

這受傷的老道,正是崆峒派中崆峒下院的氣極老道,也就是崆峒掌門乞塵的師弟。

兩人經此相識,奠定了他們的交情。

後來羅浮真人不甘寂寞,竟然投人海心山仙誨人屠和矮神荼的老巢人夥。不過他並未將此事告知氣極老道。崆峒派被龍首上人和祁連陰魔牽住了腿,進不了中原,矮神荼也曾經助龍首上人色空搗亂崆峒山,羅浮真人當然知道內情,只是不揭破而已。

崆峒派也知道有海心山的人在旁燒火,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暇到海心山去找公道。

龍首上人死了,祁連陰魔也嗚呼哀哉,矮神荼也完蛋大吉,與金面狂梟同時喪命太白山莊。但海心山的仙海人屠並未進入中原,因爲神劍伽藍已經葬身火海之中,沒有報仇的必要了。

而羅浮真人隱伏在海心山之事,崆峒派卻毫無所聞。老雜毛這次受傷遁走崆峒,就是敦請氣極老道替他報仇。也未將在海心山受挫之事說出,僅說自己進遊仙海,被昔日的一個仇家所創,要老道替他出口惡氣。

恰好崆峒派正準備到中原重振雄風,無暇助他,氣極是掌門的師弟,事務更忙,答應他俗務一了,要伴他踏遍天涯出一口怨氣。

崆峒派的門人,良莠不齊,他們所奉的祖師爺,是神話中的廣成子,創派的時間,遠溯漢唐,可說源遠流長,不讓少林。

論正統,崆峒派確可稱“內家拳”的始祖;但由於他們久處邊荒,在中原默默無聞。

直至張三丰崛起武林,功在大明,曾助朱皇帝打江山,事後朱元璋重修武當,興建北極玄天大帝殿,宇內聞名,聲譽鵲起,三元宮的絕學,反而後來居上,成了內家拳的始祖,幸與不幸,於此可見。

此後,崆峒即奮起直追,廣收門人,結果廣收即濫,打起“老”字號招牌,武林紛擾亦起。

當他們揭出老字號時,崑崙派亦已進入中原,他們的字號更老,因爲他們的祖師爺是元始天尊,鴻鈞老祖的首徒,不比廣成子更神氣嗎?

玄門弟子勾心鬥角,最後牽上了少林蛾眉的佛門弟子,以致興起佛道同源之爭。最後的一具僧道金像,引出了“霸海風雲”的情節。

太白山莊一場盛會,神劍伽藍火海自投,人死了,但餘波盪漾,暗潮未已。

羅浮真人蟄伏中崆峒兩年,終於把氣極請來了。

看到了仙海中的海心山,氣極指着那兒恨恨地發話。

羅浮真人老奸巨猾,神色絲毫未變,道:“海心山已經無人盤據,可能已經成爲藩民豢養龍駒之地了。”

“矮神荼難道沒有黨羽了?他的師兄仙海人屠容若真呢?”氣極不信地問。

“仙海人屠早就離開仙海了。”

“怪!我怎麼沒得到消息?”

“貴派全力致意於中原,忽略了仙海的緣故。”

氣極長吁一口氣道:“這確是實情,只願前而不源後,倒是敝派的疏忽哪,”

“道兄這次可以先踩察仙海形勢,向這裡發展,將喇嘛和回教驅出,取而代之,豈不甚好?”

“仙海太荒僻了,敝派無意於此。”

“如再有人盤據,府貴派之脅,豈不是隱尤大患嗎?”

“要想搖動敝派根本,亦非易事。”氣極老道自負地說。

“貴派高手如雲,追風劍法天下無雙,根深蒂固,撼動確非易事。”羅浮真人奉承地稱讚。

氣極淡淡一笑,甚爲愜意,轉變話題道:“道兄,事隔兩年,那野人並不一定仍在仙海附近呢?咱們如何找法?”

“道兄放心,那傢伙就匿居在東面山野裡,我曾在附近逗留十日,故而知道。”

“那就快走,日落前便可趕到海濱了。”

五人整衣站起,向山下如飛而去。

仙海,是我國最大的內海,四周羣峰羅列,附近的河流往海內灌,都不太長,峰外的河流,卻無法向海內流注,更無法外流,可見四周的峰巒,是如何的多和峻陡。在這一帶山區找一個人,確不是易事。

一連三天,五個老道踏遍了東面十餘座奇峰,可是毫無頭緒,象是在大海里撈針。

這天一早,朝陽還沒從地平線上升起;時屆盛夏,可是晚間氣溫極低,冷得象江南的初冬。

在近東南面湖濱的一座插天奇峰腰部,一株形如華蓋的古木下,五個老道繞樹而坐,面向外喃喃有詞,在做他們的早課。

例課已完,他們深深吸入一口氣,先後緩緩站起,氣極老道抖落袍上點點象已凝結了的露珠,道:“羅浮道兄,咱們不必徒勞心力了,何不到村舍中找土人問問?”

羅浮真人怎敢到村舍去問人?故作不經意地說:“野人功力奇高,不會與那些蕃民往來,更不會住在山下民家。再找一天,如仍無消息,咱們可到北岸大通山去找。”

氣極老道緩緩轉身道:“野人真有那麼渾厚的功力嗎,”

“半點不假,貧道接不下他三招。”

“道兄的造詣,在中原可算得上上之選,能在三招內傷得了道兄之人,得未曾有,道兄何必危言聳聽!”

“貧道絕不妄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那傢伙確是可怕,神力天生,勇悍如獅,不然豈敢勞動道兄的法駕!”

氣極老道仍不以爲然,淡淡一笑道:“真要如道兄所說,貧道恐亦難有所作爲了。”

“呵呵,誰不知道崆峒派拳劍天下獨尊,名列玄門三大劍派之首?那傢伙畢竟是蠻荒草野之人,怎麼逃出追風劍法快速猛攻之下?”

“道兄過獎了。這麼說來,貧道倒必須見見這位草野奇人。”

一直沒開口的一名老道突然接口道:“師兄,咱們是否要取野人的性命?”

“理所當然。羅浮道兄在大散關救我一命,我自應替羅浮道兄一盡心力。”氣極老道泰然地答。

“不問對方爲人如何嗎?”老道繼續問。

“羅浮道救我之時,也末問我爲人如何。”

老道嘆口長氣,閉口不說了。另兩位老道象兩個沒口子的葫蘆,神態冷然,從沒開口,保持着沉默,似乎天下之間,沒有任何事值得他倆開口,也象是啞巴。

“我們該開始搜索了,到東南那坐奇峰下進早餐。”

五人掛起包裹,拾奪上路,展開輕功由東南方掠下,向山谷裡降落搜尋蹤跡。

他們走後不久,二十丈外一叢灌木矮林中,緩緩升起一個披髮的人頭,一雙神光湛湛的俊目,流露着凝重的神色,窺視着五人隱去的方向。他正是山海之王。

他用手分開枝葉,走出林緣,身後,幽靈似的跟着一條八尺長的金錢大豹。

山海之王手上持着一根標槍,赤着上身,仍是那一身野人般裝束。

他拍拍大豹腦袋,輕聲說:“回去,不可出來。”

大豹用頭在他掌中親呢地揉動,輕哮一聲,徐徐轉身入林,一閃不見。

他身形倏動,快逾閃電,追蹤五人去向,一閃而沒。

東南那座插天奇峰,正是日月山,山西南有一座絕谷,就是葉若虹主僕遇天蠍的洪荒絕谷;看去甚近,但實際上不下六十里之遙。

山海之王象鬼魅般在後緊盯不捨,相距約有二十丈;他知道這些老道們身手了得,不敢太過接近。

逐漸接近了奇峰之下,越過一從矮林,老道身形奇快,象五頭大鳥“唰唰……”躍登前面一座密林頂梢。

山海之王不能縱躍而行,那將會暴露形跡,他象條伺食的怪蟒,輕靈地閃人矮林中。

真巧,茂草之下,正盤伏着一條金鱗大蟒。人到,大蟒受驚,閃電似的一甩海碗大的蟒尾,向山海之王腰間捲到,草木爲之撼動。

初晨之際,氣寒風凜,蛇類不到已牌時分,是不敢活動的。西北蟒類罕見,如果有,絕不是普通善類,金鱗大蟒就是異種毒蟒之一,極爲罕見。

大蟒受驚,猝然自衛,但因它剛剛醒來,行動未免稍慢了些兒。山海之王功臻化境,大蟒在他日中算不了什麼,尾到急似迅雷,正好落人山海之王巨鉗般的強壯手掌裡,五指直扣入鱗中。

人蟒一接觸,草木暴響,剛躍上林梢的五名老道,突然警覺。氣極老道倏然轉身,沉聲說:“有人跟蹤我們,搜?”

五人左右一分,兩下里一抄,直撲矮林。

山海之王已跟了五老道三天,已在他們口中,得知他們的圖謀,對羅浮真人他更熟悉。他目前還不願意現身,他要等五老道和仙誨人屠會合之後,再出面趕他們走路。

大蟒巨尾被扣,還來不及用口進襲,身軀已被山海之王凌空扔起。

正面撲到的是氣極老道,相距還有八九丈,巨蟒從矮林中破空飛到,三百餘斤的沉重身軀,竟然直射五六丈。

金芒一閃,大蟒已向下疾落。

氣極老道驚咦一聲,火速拔劍,身形倏止。

另四名老道已看到金光閃閃的巨蟒飛起,同聲大喝,一聲劍嘯,分四面猛撲金鱗大蟒。

巨蟒衝勢已止,“嘩啦”一聲跌下矮林。氣極老道來勢太急,競然衝過了頭。

一名老道猛竄入林中,突然一聲大叫,“砰”一聲跌倒在地,他的一隻左眼已被巨蟒捲住。

老道臨危拼命,在倒下的瞬間,一劍猛砍。“錚”的一聲響,劍中蟒身,劍彈起老高,巨蟒象是金銅所造,毫不在乎,劍僅將草木揮斷了不少枝葉。

巨蟒一再受襲,激怒如狂,巨尾不收,把老道纏了三匝,張開巨口朝老道腦袋猛地蓋下。

兩枚巨大的彎曲溝牙,半匣之差便將觸到老道的的臉面了。老道沒戴道冠,腦袋比蟒小,眼看要變成巨蟒口中之食。

蟒覓食的絕招,一是纏,一是吞,猛虎也被纏死;但它吞不下之物卻不屑一顧,蛇類牙齒脆硬,極易折斷,所以除以毒牙攻擊之外,不會用口撕咬食物。老道的個兒雖大,但巨蟒吞下他是不會太費勁的。

羅浮真人和氣極老道已經撲到了,驚得頂門上走了真魂,想救已來不及了。

氣極老道心膽皆裂,師兄如同手足,師弟膏了蟒吻,他怎不心疼?

“孽畜該死,”他厲吼,前奮身撲,精芒暴射的寶劍疾射,指向蟒首。

“錚”一聲劍吟,劍如觸金剛,由蟒頭後頂滑出釘入地中,巨蟒雖未受傷,但被渾雄的內力猛撞,向地面略晃,溝牙擦過老道額前,金色的毒汁立滲肌膚。

氣極一劍失手,身軀前撲,雙手一扣,握緊了蟒首,滾倒在地。

他雙手有千斤神力,渾雄的內力驟發,將蟒首直按下地中,咬牙切齒緊扣不捨。

被纏着的老道,先前運功護身,要從無窮的緊收勁道中脫身,雙手扣住渾身掙扎。

但溝牙在他額上留下一條血槽,只覺渾身一軟,力道立泄,蟒身不住揉動,愈纏愈緊,他感到肋骨將要折斷了,逐漸陷入暈眩的境地。

羅浮真人和兩名老道,大吼一聲舍劍用手,扣住蟒尾拼命拉開,要解脫被纏老道。

金鱗大蟒刀槍難傷,神力驚人,雖被氣極老道將頭按入土中,不久卻又逐漸將頭向上擡起三寸了。

四個老道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象狗咬烏龜,無處着口;劍砍不傷巨蟒,用內力扼殺又不可能,時間一久,被纏的人豈有命在?

正手忙腳亂中,密林中突然響起數聲豹吼,低沉而懾人心魄,令人毛骨悚然。

氣極老道慘然叫道:“天絕我也!”

他一叫,蟒首又擡起半尺、已離開坑穴了。

羅浮真人趕忙放手,拾起寶劍戒備。他仗劍在手,舉目一看,只覺心中一涼,暗中大事不好。

矮林不高,枝捎僅與肩齊,可似看清外界的景況。遠處密林中,竄出六條斑紋奇異的大豹,正向這面竄來,陰森森的冷厲怪眼,正射向他這一面。

這是西北青康一帶的特產“獵豹”,斑紋是方塊而不是金錢。這東西兇猛陰險一如金錢豹,掌大如盤,行跳飄忽,動如鬼魅。但頭腦比金錢豹靈活,體形卻沒有金錢豹大,而且通靈,如果從小加以豢養,可作狩獵之用,所以叫獵豹。在西北近南一帶邊陲,王公酋長土蕃們,經常豢有此物,不但用它狩獵,更可作爲警衛。但在未馴服之前,兇猛殘忍十分可怕。

獵豹共六頭,它們的聽覺極爲靈敏,已聽到這兒有人,嗅到了人的氣息,齊聲咆哮,猛撲而來。

另一名老道也匆匆拾劍轉身,他大喝道:“師兄,扼緊那孽畜,我先趕豹。”

氣極枉有一身蓋世奇功,卻扼不死刀槍不入的異種金鱗大蟒,且由於一位師弟被制,心血浮動,竟連蟒頭也壓制不住了,蟒頭愈擡愈高,可令人魅惑的大眼,在老道前晃動,蟒口張開了,黑色的分丫長信伸出了,臭腥之氣撲鼻而至。

豹羣已至,哮聲如雷,矮樹瑟瑟作響。

“完了!”他心中在狂叫。

隱伏在旁的山海之王,他本可俏然離開,但卻又不忍衆老道喪命在蟒口豹爪之下。

雖則他明白衆老道是爲他而來,但聽另一老道言中之意,分明有點不以爲然,並非窮兇惡極之輩。

他不是本性殘忍之人;人與人之間,在對獸類廝殺中,人的自然傾向令他不能不出面。

蟒首猛地一擡,巨大的身軀一陣扔轉,蟒尾將在後絞拉的一名老道掀倒,一拂之下,也將他繞住了。

老道一聲驚叫,氣極又是一驚,手上又失去兩分勁,陷入危境。

蟒口一張,長信已到了氣極的臉面,冷冰冰,溼膩膩,腥氣令人頭腦昏眩,勁道奇大,徑往氣極右目伸到。

正在千鈞一髮中,褐影一閃,鬼魅似的出現了山海之王,寒芒閃閃的槍尖,半分不差貫入巨蟒口中。

氣極只覺雙手向外一張,隨即感到向外漲的潛勁倏然消失。他擡頭一看心中一凜。

接着,一聲震天長嘯從山海之王口中發出的天動地搖,草木亦爲之搖撼。

六頭獵豹距羅浮真人與另一名老道,雙方不到一丈,眼看要撲上狠拼,嘯聲乍起。

獵豹突向下一伏,低首輕吼,渾身顫慄着步步向後倒退,突然巨吼一聲,一閃便竄入草木叢中,溜了。

羅浮真人一聽嘯聲,只覺腦中如中巨槌,倏然轉身,大喝一聲,身劍合一撲向山海之王。

“慢來!”另一名老道恰好轉身,一劍截出併發聲大喝。

可是他晚了一步,羅浮真人就怕野人出聲發話,點破他的身份,故而出劍極快,並未被截住。

氣極老道也剛放手,還未站起。

山海之王手法迅捷絕倫,一腳踏往蟒頭,閃電似抽出標槍,右手一伸,槍尖迎向羅浮真人,冷然屹立,俊目中神光電射。

“道兄住手。”氣極老道脫口大叫,一躍而起。

可是仍阻不住羅浮真人,他瘋虎般衝到。

山海之王輕哼一聲,槍尖貼劍人,一擡腕,信手便絞。

“嗆啷”一聲,槍劍相交。山海之王屹立如山;羅浮真人卻向左暴退,壓倒了一片矮樹,虎口血如泉涌,總算沒有將劍丟掉。

山海之王俊目一瞪,沉聲道:“老道,你再胡來,我要你死得最慘。”

說完,擲下標槍,不理衆老道,伸手扣住蟒屍,用力解開纏結,將兩名老道放出。

氣極一看山海之王的形態,便知是羅浮真人所說的野人,正是他們要找的人。他怔怔地站在山海之王身畔,茫然地看他那兩條鐵腕將蟒蛇解開。

最先被纏的老道,頭腫色青,只有一絲遊氣,可能內腑和骨骼也受到了致命之傷。

另一名老道也軟弱地倒下,勉強運功調息。

山海之王將中毒老道平放於地,方緩緩站起,向身旁的氣極老道淡淡一笑,問:

“老道,你爲何不乘機向我下手?”

氣極老道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不錯,他一直在山海之王身側,如果要暗算,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他不是這種人,連想也不敢想,山海之王誤解他了。

他泰然搖頭,臉現苦笑,沒做聲。

山海之王點點頭,又道:“你的同伴救晚了些。”

氣極慘然點頭,道:“貧道明白,金鱗大蟒之毒,無人可解。”

“你們可有傷藥?我指的是貴同伴的內傷,他胸骨被纏斷數根,內腑亦受損。”

“任何嚴重內傷皆難不倒貧道,可是這異種解毒……。”

話未完,山海之王在小劍囊旁一個小袋中,掏出一顆鴿卵大明珠,伸遞到老道面前,道:“把它捏碎吞下。”

氣極一怔,道“這……是什麼?”

“天蠍珠。”

氣極吃了一驚,駭叫道:“嘎,天蠍珠?”

他猛地伸手去奪,但又不好意思地縮手,臉上一紅。

山海之王神色不變。道:“是的,天蠍珠,可解百毒。捏碎它的功力你該有,接着!”珠輕輕一拋。

氣極象頭貪婪的狼,怕珠子要飛走了似的,抓得死緊,“噗”一聲趴伏在師弟身旁,慌忙去捏他的牙關。

另一名老道趕忙打開水囊,先倒些水灌入同伴口中,向持水囊的老道說:“五師弟,你替老四引氣歸元,不可動他。”說完緩緩站起。

山海之王靜靜地站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用手剝開大蟒之皮,誰也沒有注意他是怎樣將刀劍不傷的蟒皮割開的,他捉着雪白的蟒身,竟然象野獸般大口咬着蟒肉大嚼,鮮血染紅了他一雙鐵腕,他旁若無人地吃得津津有味。

羅浮真人已經不見了。這傢伙鬼靈精,一見山海之王救了崆峒的老道,必定交談,泄了他的底,他再不走豈不太傻?

氣極一怔,怎麼他竟走了?不象話嘛,便向山海之王看去,只覺一陣噁心,那吃相與野獸何異?

“真是個野人?”他心中暗叫。

山海之王突向他一笑,將沉重的蟒身向他一遞,道:“老道,吃些兒,鮮美着哩!”

氣極只覺胸口發脹,慌不迭後退,苦笑道:“對不起,敬謝敬謝,我那位道友呢?”

山海之王用手向東南一指,道:“走了。”說完自顧自大嚼。

“走了?他竟不交代一聲!””老道不解地自語。

山海之王嚥下一口蟒肉,道:“是的,他走了,去找仙海人屠,也許不久便會轉來的。”

“什麼:你說他去找仙海人屠?”氣極詫然問。

“是的,他是仙海人屠的左右手,仙海人屠就在這一帶匿伏。兩年前我把他們趕出海心山,至今他們念念不忘,要等機會算計我。他把你們招來,是要找我一斗嗎?你先救同伴,我會令你如願以償的。”說完,又嚼他的蟒肉,毫不在乎。

氣極氣得臉上發青,只覺心中一陣絞痛,尖聲問:“施主,你是說那傢伙是仙海人屠的黨羽?”

“你要不信,可到仙海附近去問。不僅是他,還有好幾個呢!什麼拉卜活佛,什麼金鷲赫連西海;什麼豬婆龍曹五娘,是個母的。他們肆虐仙海,壞事做盡,兩年前全給我趕跑了。”

“罷了!無恥之徒!”氣極氣恨大叫。

山海之王將蟒屍盤在身上,道:“這裡猛獸極多,出沒無常,不是善地。背起他們,我帶你們出山,護送你們一程。”

氣極抱起重傷的師弟。另一個也背起因頓的同伴,口中不住喃咕道;“看那傢伙的長相,就不是個好東西;日後見了他,哼,我戮他一百零八劍。”

氣極突然說:“五師弟,請記住,饒他一次,以了愚兄心願,兩不相虧,我不負他。”又向野人道:“請問施主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野人信口答。

山海之王踏步領先,他身上盤着剝了一小段的金鱗大蟒皮,蟒腹最粗處大有三圈,他身材本就夠唬人,雄壯高大赤着上身,長髮披肩,活生生象頭猛獸,身上再着一條重有三百斤的金鱗大蟒,想想看,那多唬人?

他盤好巨蟒頭尾,手持標槍分林而進,向西北而行,走的是谷左山麓。

氣極在後緊跟。這時朝陽已升上山巔,寒冷已經逐漸消逝,山中奇禽異獸開始活動,清鳴中央着厲吼,令人心絃爲之悸動。他懷中的師弟,頭上的青紫與浮腫已經消失,已經可以使用耳目了,只是傷勢太重,不能動彈。

氣極捉摸不定這奇異的名號有何涵義,往下說:“貧道氣極,乃是崆峒派門人,在氣字輩中排行第三;同伴乃是貧道師弟。四師弟氣真,五師弟氣虛,六師弟氣罡。貧道被羅浮真人所愚,不自量妄動無名,竟然要與施主較量,無比慚愧。那海心山有一個兇魔叫做矮神荼屈平涼,專向敝派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算來該是貧道的死對頭,羅浮真人此舉,未免太過無情,乃是貧道一大恥辱。施主臨危援手,不計冒瀆之罪,可算得人中大丈夫,貧道永銘五衷,請教施主尊姓大名,出於內心至誠,尚請見告。”

山海之王一面走一面說:“好教道長失望,其實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身世如謎,不說也罷,仙海附近的人皆叫我山海之王,你們也如此叫我就成。”

衆老道一怔,看山海之王語氣誠懇,不象存心隱瞞身世之人,年紀輕輕,相貌英俊,更不象遁隱邊荒的兇魔惡險,豈有不知自己身世之理?此中必有內情。氣極爲人恩怨分明,在崆峒派中算得上響噹噹的好漢,發動了替山海之王探求如謎身世之心,便正色道:

“看施主儀表非俗,絕代風標,斷非蠻荒野人,定然是中原人氏。請教施主在這兒多久了?”

“三年。”

“三年以前呢?”

“不知道”。

“施主再想想。”

“想也枉然,不知道。”

“沒有絲毫印象?記憶消失了,”

“也許是的,我只知道這三年來的事。”

“沒有旁人知道?譬如說當時的人和物。”

“倒有一個人,可是他已老病而死。”

“你該到中原一走,也許有人會認識你。”

話未完,山海之王突然雙手一張,阻住去路叫道:“慢!猛獸來了。”

氣極抱着老四氣真,騰不出手。老五氣虛揹着老六氣罡,空着一手,趕忙向旁一閃,掩護着師兄氣極,火速撤劍,神色緊張地向前眺望。

山坡下密草邊沿,竄出兩頭不算小的異獸,其形有八分似狼,頭部赤紅,眼小如鼠,射出陰森森的綠光,軀體毛色蒼黑,泛着藍光,長尾垂地,毗着白森森的兩排尖齒,伸着紅舌頭,狀極可怖;不算尾部,全長八尺以上,重量不少於五百斤。

兩頭異獸屈前爪低首作勢,繞兩側潛行,不住低吼,聲如豬號。

“好大的狼!”氣極驚叫。

“不是狼,是狻狙。”山海之王低聲說。

“天!北號山的狻狙?”

“是的,正是狡狙,兇猛如獅,陰險如狼,狡猾如狐,殘忍如豹。小心了?”

狻狙向前一衝,突又轉折一統,低號一聲,停止不動,向五人毗牙瞪眼。

山海之王將金鱗大蟒徐徐解下,雙目緊盯着兩頭異獸,標槍斜指,沉着地說道:

“孽畜已經飽餐,想折磨我們。記住,不可妄動,少用劍多用閃,等我收拾它們。”

老六在老五背上輕說道:“師兄,放我下來。”

“不成,”老五斷然說。

山海之王突然輕聲說道:“放下他。”

老五乖乖聽命,放下了人。山海之王踏前一步,一聲長嘯,標槍作勢擲出。

兩頭狻狙向旁一閃,好快,槍並未擲出,異獸發覺受愚,同發怒號,分左右猛撲而上。

山海之王一聲怒吼,槍出如電,在右面狻狙撲到咽喉的瞬間,貫入狻狙頸下紅黑毛相分之處,槍尖直入心肺,巨大的衝力,帶得狻狙凌空後倒。

同一瞬間,山海之王旋身出掌,拍向左面撲向老五氣虛的另一頭狻狙,無聲無息的無窮潛勁猛吐。

也在同一瞬間,氣虛一劍砍中異獸項門,“錚”一聲長劍崩起,狻狙絲毫未傷,巨爪已半釐之差,搭上了老五的雙肩,巨嘴將咬到天靈蓋了,腥臭觸鼻。

無儔的掌勁在間不容髮中襲到,狻狙吼了一聲,向後便倒,迅捷地向旁滾開。

老五氣虛驚出一身冷汗,耳畔響起山海之王低喝道:“退!護人。”

“好厲害!這洪荒孽畜。”老五驚叫着退下。

山海之王一掌將狻狙擊退,火速拔槍,閃電似向前迫近,彎身挺槍作勢前撲。

狻狙這時不號叫了,渾身鋼毛聳立,毗牙噴氣,在山海之王身前左右急竄,也伺機前撲。

人獸左奔右截,周旋了半刻,狻狙始終低着頭,掩住頸下紅黑毛交接處致命之要害,竄走如風。

山海之王步步迫近,不許狻狙由左右竄入傷人,槍尖疾如電忙,擊中獸身十餘槍,但無法刺入,攻不進要害所在。他火起,突然一聲長嘯,左掌加入狂攻,他用上了剛勁,每一掌風雷俱發,恍若殷殷雷鳴,地面草石飛翻,似被狂飈所掃。

狻狙禁不起掌力襲擊,在地面滾翻狂號,逐漸不支。

山海之王連擊八掌,這八掌連綿不絕,罡風怒號,勁道駭人聽聞。最後一掌他已用了全力,將狻狙震得連翻兩次身,機會已到。

“着!”他大吼,槍出如電,“嗤”一聲貫人狻狙頸下要害,把異獸釘在地下了;他緩步上前,拔出槍仔細察看異獸屍體。

在激鬥中,老五倒開了眼界,被山海之王的駭人掌力驚得張口結舌。困頓的老六氣罡輕聲道:“那個山海之王救了我們,如果和他動手,咱們誰也難逃一劫。”

氣極似有所思,低聲說道:“師弟們,他這八掌我似乎有點眼熟。”

奄奄一息的老四氣真軟弱地說道:“掌聲有殷殷雷鳴,倒象是梵音掌。”

“不!梵音與風雷不同,難道說,他與死鬼朗月撣師有淵源,是普陀風雷僧門下嗎?”老六也接口。

“都不是,我指的是他出掌的手法。凡是練陽剛掌力之人,練到家,掌帶風雷並非易事。他這出掌手法,有點象龍吟尊者老前輩的奔雷八掌。”氣極慎重地說。

“尊者老前輩是風雷僧的嫡傳大弟子。”老六說。

“所以這就怪了,看他年紀輕輕,怎會練有如此霸道的奔雷八掌?普陀到此相去萬里迢迢,不可能的。”氣極搖頭惑然,不敢置信。

老五氣虛接口道:“師兄,那葬身太白山莊火海的神劍伽藍華大俠,年歲比山海之王更小呢!功力並不比他差。”

正說着,遠處的山海之王突然站起,向這裡沉聲喝道:“快,上路,大批豹羣即將到來,咱們寡不敵衆,走!”他奔回老道身邊,盤起大蟒,展開輕功向上狂奔。

老道們又抱又背,展開絕學緊跟。等他們登上山脊,下面咆哮之聲,震耳欲聾,不知到底有多少頭大豹,在那兒爭奪狻狙遺屍。

衆人一陣急趕,一個時辰後,到了仙海東面一座山峰的嶺脊上。山海之王停下腳步,回身向東一指,說道:“諸位可由那兒走湟河出中原,請多珍重。仙海沿岸十餘簇土民,自從仙海人屠被我趕走後,已經和衷共濟平安相處,任何人如果再想在這兒惹事生非,必將葬身仙海餵了神色。”

說完,人去如電,只三五起落,驀然失蹤。

四老道想出聲說話,但卻被他那令人難以置信的駭人輕功所驚,將話咽回腹中;等他們驚魂甫定,空山寂寂,人影早已杳然。

“這人委實已修至仙凡之間的境界了,如果咱們貿然和他動手,後果甚虞,活着離開的機會微乎其微。師弟們,走吧!咱們欠了他一份情義,日後希望能有償還的一天。

無量壽佛!”氣極說完,向山海之王消失之處稽首一禮,轉身向東疾奔而去。

轉眼又是三天。這天,麗日當空,仙海的灘岸開始炎熱,氣溫直線上升。這鬼地方,一年只有不到三個月的好天氣,雖在盛夏,仍是早穿皮襖午穿紗。

南海濱的一座山蜂下,瀕海的一座長形巨石伸人海中,石尖端,距碧綠的海水只有三尺高,那兒有幾塊平坦的大石,平滑光亮。

最前面一塊大石上,山海之王躺了個四仰八叉,懶洋洋地在曬太陽。

水邊,金錢大豹趴伏在石上,靜靜地舉起巨掌,緊盯着不時浮沉的仙海特產無鱗黃魚。

無鱗黃魚是仙海的特產,極爲鮮美,土民稱爲神色,相戒不敢食用;尤其是蒙回兩族,禁吃這種仙海神魚。這種魚沒有鱗,最大的有十餘斤之重,專吃人畜屍體,所以土民不敢食用。每當盛夏,山峰冰雪溶解,溪流的水灌注海中,魚羣即溯溪上游,千千萬萬一片金黃,蔚成奇觀,人立水中,隨手俯拾即是。附近土民在河口張網,捕得後剖腹曬乾,賣與東岸蒙羌諸族,運至南州一帶販賣,自己卻不敢果腹。在西北邊陲,仙海和鹽,是唯一大量供應之地。所以仙海自古以來,太平不會太久,準有流血戰爭發生,三十年一小亂,六十年一大亂,屢試不爽。

大豹真有耐心,等待着魚兒浮上水面,“啪”一聲暴響、水花四濺。大豹一聲歡哮,爪中抓了一條四斤餘重的神魚,一蹦而起,縱到山海之王身邊。爪一鬆,神魚在地下亂蹦亂跳。神魚渾身滑膩,大豹竟能在水中抓起,真不簡單。

山海之王支起上身,微笑着揉了揉豹頭,抓起神魚,撕下一條脊肉放入口中大嚼,將其餘的塞人大豹口中;一人一豹嚼着生魚,吃得頂滿意。

他吃完生魚,在虎皮短褲上擦淨手,又躺下了。大豹也吞下整條魚,象一頭大貓,在山海之王身邊也懶洋洋地躺下了。

山海之王仰望着天空飄浮着的白雲,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喃喃地自語道:“你該到中原一走,也許會有人認識你。”

氣極老道對他說的話,他竟信口說出了。

氣極老道的話,象暮鼓晨鐘,在他耳邊響起,象一陣薰風,吹動了他的心湖,涌起陣陣漣漪。語聲隱隱又響道:“看施主儀表非俗,絕代風標,斷非蠻荒野人,定然是中原人氏……”

他突然挺身坐起,脫口輕聲說道:“是的,我該到中原一走,也許有人會認識我。

至少,我該知道我的身世。還有,夜靜更闌之時,那些依稀的怪夢,那些迷亂的景象,老是干擾着我,離開這兒,也許會好些,我該走,”

他站起了,清晰地說道:“是的,我該走,”

他俊目頓現異彩,大聲地說道:“走?到中原,看中原是怎樣的世界。”

他仰天長嘯,聲震九霄。海中十餘里處,有十餘條小筏在碧波中盪漾,筏上的人聞到嘯聲,全站起來舉起雙手,脫口大叫道:“山海之王,”

“庫庫淖爾的保護神,”

山海之王向海中揮手,再長嘯一聲,帶着大豹走了。

三天之後,南州城來了一個猛獅般的怪人。

南州,這邊陲重鎮,是西出流沙的必經之路。

這城因後有皋南山而得名,是禹貢雍州之域。

先秦,蒙恬北逐戒狄,這兒是西隴郡的“金城”。

漢朝,是金城郡,轄十三縣,光武十三年又併入隴西郡,回覆舊制。

晉朝,仍爲金城郡,只管五縣。義熙三年,陷落入吐谷渾之手。

隋朝,初設南州總管府。唐朝改設南州郡。

本朝初,南州降爲縣。成化十三年,又升爲州,只管轄金縣,疆域愈來愈小了。

本朝初年,十四皇子朱英,初封漢王,洪武二十年,改封肅王,帶着大批移民和官吏家僕,就藩甘州。但他看中了南州,在洪武二十一年移節南州,在城中近河一面,建立一座宏麗的肅王府。這傢伙真沒出息,不往西北發展而向後溜,以至後來明末流寇攻人南州,他的子孫幾乎死亡殆盡,府後花園的大井,王紀帶着那些命婦投井而死,井爲之塞滿。有兩個宮人無法“塞”入,便以首觸碑而死。時至今日,那碑上的血跡仍在,抹不掉洗不褪,所以叫做“碧血碑”;碑旁後人還替她們建了“貞烈冢”。祖籍南州的朋友,想必見過這兩座古蹟,深以爲榮。

一早,白塔山下來了一個雄壯的野人,通過了金城關,泰然走向北岸浮橋頭。

說他是野人,卻又不太象,身材超過八尺,肩寬膀圓,一頭光可監人的黑髮胡亂挽在頂端,上脣黑色八字鬍兩端上翹,可是臉色晶瑩,不象中年人。長眉入發略如新月,俊目大而黑白分明。鼻如玉雕,脣紅齒白。他幹嘛要裝成這窩囊象?瞧,一身土灰直掇,同質的燈籠褲,腰帶也是最差勁的褐色布帶兒,腳下是半統子生牛皮直統靴,揹着一個破綻不堪的大包裹,裡面不知裝了些什麼東西,看樣子,不工不商,四不象倒象個叫花子。

腰帶下端直掇之內,鼓鼓地,定然帶着啥玩意,難道說他還帶有錢囊,真人不露相?

他就是仙海的山海之王。

他臉上掛着那令人奇怪的笑容,大踏步趕路,遠遠地,已經可以看到浮橋了。

一隊駱駝緩緩過了橋,駝鈴兒叮噹,慢慢沿官道西走。駱駝這玩意也真怪,一條小繩一個領隊的駝鈴,便可領着大羣龐然巨物走長途越大漠;要是馬,早跑光了,那條小繩子拴烏龜也拴不住。

南州浮橋,是黃河那時唯一的一座橋,乃是洪武十八年守備指揮楊廉所建造,共有木船二十八艘,平時只用二十五艘,水漲再加船,每船相距一丈五,用石鰲系船,上鋪木板,兩邊還加上欄厝,兩岸各有一根大鐵柱和六根大木拄,用大繩貫橋。人在上面走,搖晃半沉,蠻夠味的。每年二月到十一月,這條橋方行架起,其餘兩個月沒有橋,但有更大的橋代替,那就是冰橋;黃河結了冰,隨便你高興在那兒過就在那兒過。

山海之王沒見過駱駝,看見這一羣龐然大物迎面過來,立生戒心。他右手持着一根六尺木棍兒,猛地伸起戒備,一不對勁他可要搬弄木棍兒了。

領駱駝的是個大個兒,他偷懶,不走前面反而躲在駱駝後面,這時一蹦而出;叉腰瞪眼叫道:“大個兒,怎麼?想搗蛋?”

山海之王一怔,咦!敢情是這些大傢伙不咬人,是豢養的哩!他收回棍,陪笑道:

“沒什麼,老兄,我沒見過這玩意,大驚小怪。”

大漢氣往上衝,破口大罵道:“混蛋:在西北沒見過駱駝,騙誰!分明是找我王老七開玩笑。你知道這是誰的駱駝?西關陽三爺的,你瞎了眼也該打聽打聽,敢打主意嗎?”

山海之王剛到人煙輻輳,大部份是漢人的城市,便捱了臭罵,怒火倏發,掌出如閃電,“啪”一聲脆響,一耳光摑個正着,人倒下了。

王老七這一記捱得不輕,只覺星斗滿天,天旋地轉,口中發鹹,大牙往外跳,“咕冬”一聲,直挺挺地倒了。

山海之王野性突發,將王老七一掌擊倒,自己也吃了一驚,這傢伙個兒不小,怎麼一掌便暈了?

駝羣后來的人,一見領駝王老七被人擊倒,齊聲吶喊,拔出護身單刀向前衝來。

駝羣受驚,最先那頭向前奔了兩步,大腦袋伸到山海之王頭側,羶氣直衝鼻端。

山海之王只道它要咬人,猛地出手;他人高八尺,手一伸一丈有餘,比駱駝還高,勾住駝頸只一扳一扭,“砰”一聲暴響,龐大的駱駝象座小山向側掀倒。

爲首駱駝一倒,背上的駝鈴一陣暴響,駝繩帶動後面的駱駝,立時一陣大亂。

山海之王一聲長嘯,人影一閃,象是驀爾失蹤,奔向浮橋頭;他懶得和這些不堪一擊的人動手,犯不着生氣。

浮橋行人不多,誰也不敢攔他,也不想攔他。皆因這些駝羣,乃是西關土霸陽三爺陽定西的,被人打了,大家都心中大快。橋上的人皆駐足而觀,面露喜色,全對飛步而過的山海之王,輕聲喝彩。

那時,大南州並不大,但城牆特高,將近六丈,寬也有四丈餘,東西南三面有護城深池,北臨黃河,四座城門宏麗壯觀。後來增築承恩門外閣,稱爲新關,建有九座關門;但這時還未建造,僅三十年前指揮戴德和金事卜謙,建了一道外郭,東面叫東關,南西叫南關西關。

過了浮橋便到了西關,關門上許多身穿鴛鴦戰襖的官兵,正居高臨下譁笑不已。

山海之王心中一動,只道他們要找麻煩,腳上突然加快,只二五急閃,已投入關內人叢之中。

到了市內,他心中大定,三轉兩轉便進了永濟門,順西大街直走肅王府。

街道甚寬,市面熱鬧,大輪子的車,雄駿的健馬,各式各樣的人,這是一座複雜的城市。

他處身在市肆中,茫然不知所從,心裡在呼叫道:“山海之王,你在這兒做什麼?

能做什麼,又可做些什麼!”

“尋求我的身世,尋找我土生土長的地方。”他替自己回答,卻又有點遲疑。

肚中有點餓了,糟,這城市除了人,還有人豢養的馬,沒有飛禽走獸可獵,包裹裡的獸肉已經吃光了,到那兒去找食物?

他在彷徨,這喧囂的城市中,竟沒有他立足之地,首先肚中的威脅就無法解除。

他想起了蒙人的帳幕,鮮美的手抓肉,香噴噴的烤肉,還是找蒙人找些熟肉充飢吧,豪邁的蒙人極爲好客,只消跨入帳篷,主人便象會老朋友一般招待一頓,如同家人;是的,且找他們打擾一頓。

舉目一看,天,到那兒去找帳篷?大街上全是四合式平房,每一家的店面都擠滿了人,沒有一處空地,那兒來的帳篷?

“這裡大多是漢人,我也是;河不親水親,我何不找他們試試?”他心中在想。

正好,右首正有一座吃食店,門旁懸着一塊酒招兒,木牌上漆了四個大字:“風翔老店。”

他大踏步走進,酒招兒他不認識;字嘛,他倒有點印象。從小讀書十餘年,雖做了三年野人,斗大的字豈有忘掉之理?

到了門旁,哩:真找對了,酒肉香真逗人,饞蟲快被引出來啦。瞧!廳中十來付座頭,倒有七八桌滿了漢人,全都據案大嚼;主人真好客,這一頓吃定了。

未進門,迎出一個身穿直裰,腰圍布裙的店夥計,笑容滿面。當他一看到山海之王那高大雄偉的身材,和那落拓的裝束時,心中暗叫道:“喝!好雄壯的小夥子,到這兒趕牲口,正是好人材。”心中在想,口中卻在招呼道:“鄉親,裡面請,請!”

山海之王滿面堆笑,心道:“這人的口音還清晰易懂,待客的熱情可感,到底咱們都是漢人,人情味值得稱道。”

“大哥,真不好意思,叨擾你們一頓。”他一面說,一面踏進店門。

店夥計將他領到桌邊,笑道:“要酒萊但請吩咐,小店有的是純正陝西風味好酒菜,微!聽客官口音,定然是江南人;在咱們這兒,江南人確是少見,少見。客官吃些什麼?

請吩咐。”

山海之王心中大樂,真妙!主人問客人吃什麼給什麼,難得?他說道:“多謝大哥,只要是能吃的食物就成。”

店夥計一怔,心道:“這大個身上大概銀子不多,捨不得吃哩!”但口中卻說道:

“成,小可立即送上。客官可要酒?”

“酒?請來一碗足矣。”在蒙人那兒,酒的味道不太好,他雖有海量,可不感興趣,所以只要一碗。

片刻,夥計送來一壺高梁燒酒,一盤熟羊肉,一盤牛蹄筋,半隻滷肥雞,全是下酒菜。

“多謝大哥。”山海之王說。咕哈哈喝了幾口酒,伸手便向盤中抓,說道:“好酒,果然咱們漢人的酒大大的不同。”

店夥轉身一笑,自去了,不住喃咕道:“這大個兒口中夠客氣,但用手抓食,可不是咱們漢人的習慣,定然是與夷狄相處太久,變野啦?”

在西關一座大府第中,西關土霸陽定西陽三爺,正怒髮衝冠在分派人馬,要找那吃了豹子心膽大包天的大個兒。不久,大街上雖表面上平靜,但暗流潛伏,緊張的氣氛,有心人一看便知。

山海之王卻在鳳翔老店愜意地據案大嚼,對店外的事毫無所知。他酒足飯飽,站起來背起包裹,持起柺杖,向前來收拾杯盤的店夥笑道:“多蒙盛情款待,感銘五衷,日後有緣,當行圖報。”

店夥計怔,說道:“客官,酒資合計三百六十文,請付帳!”

山海之王吃了一驚,天:這兒不是款待客人,而是要付帳的哩!錢,他身無分文;在仙海根本無需用錢,土民以物易手,金銀他倒見過。可是他沒有。便說道:“三百六十文7對不起,銀我沒有。”

“可有銀鈔?咱們這兒銀鈔十足計算。”

銀鈔就是大明通行寶鈔,用來代替金銀作用,山海之王到那兒去找銀鈔?他說道:

“銀鈔也沒有。”

“可有金銀?”

“金銀要來何用?”

“付酒資。”

“沒有。”他答得頂乾脆。

這時,店中所有的人全站起來了。店夥計氣往上衝說道:“怎麼?你是吃白食的?”

“什麼叫吃白食?”

“吃了酒菜不付錢,便叫吃白食。哼?你小子吃白食吃到鳳翔老店來了,你膽子可不小。”

“咦!是你請我進來的,老兄。”山海之王詫異地說。

“呸,請客人上店並不是叫你不付賬,你簡直暈了頭,你付不付?”另一個高大店夥搶前厲聲喝問,緊腰擄袖,來勢洶洶。

山海之王怔住了,仔細一想確是理屈嘛,這兒不象山林中可以弱肉強食,身上沒錢如何是好?

他怔在那兒,大個兒店夥可忍不住了,欺近喝道:“好小子,你無錢敢吃白食,官司你打定了,咱們到知州大人法堂上理諭去。”

聲落,劈胸伸手便抓。他這一抓,可抓出禍事來了。山海之王生活在窮荒絕域中,強存弱亡,物競天擇,隨時皆有死亡的威脅,絕不能讓含有敵意的畜近身,這是唯一求生的金科玉律。店夥計氣勢洶洶近身擒人,犯了大忌,他手一出便引發了山海之王的自衛本能,左手一伸,抓住店夥的腰帶,喝聲“起!”

店夥敢不起?山海之王將他高舉過頂,在食客們驚叫聲中,向店櫃上一拋。

“砰”一巨響聲,人跌在櫃檯上,向內一滾,壓到了帳房先生,櫃上什物一掃而光。

山海之王將人拋出,三十六着走爲上着,走!他向店外闖,誰也不敢阻攔,所有的人全失聲驚叫。

剛到門邊,門外看熱鬧的人,看了他那雄偉的身材,和單手拋人的神力,誰敢管閒事?齊向左右閃開正路。

正亂間,搶進了五名彪形大漢,青色緊身,青巾纏頭,腰帶上插着腰刀,迎門一攔。

街心一陣亂,人衆紛集,這一帶人種複雜,地域觀念濃厚,各地的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大團體,而以陝西幫的人數最多,勢力也最大。鳳翔老店是陝西人所開,街上的老陝們齊齊吶喊,喝打之聲雷動。

五大漢迎門一攔,中間那人厲聲大喝道:“大家讓開,他跑不了。”

山海之王一看來了帶刀的人,反而定下了心,他心中在想:“有人動刀,好說話,我可找到藉口了。”便淡笑着不走了。

這時,大街上到了一人穿灰色直掇,系灰頭巾,腰插單刀鐵尺的人,有人叫道:

“是他,就是這小子,可找到了。”這傢伙是與王老七一起趕駱駝的人。

爲首一個豹頭環眼,敞着衣襟露出毛茸茸胸毛的大漢,排衆直入。

人聲一靜,有人輕語道:“這小子完了,陽三爺的教師爺出面,那還會有命在?惹了陝西幫已經不得了,加上陽三爺,見閻王見定了。”

豹頭環眼大漢匆匆闖入,五名青衣大漢不由一怔,兩面一分,中間大漢抱拳一禮,陪笑道:“楊二哥,你好。這大個兒是府上的人嗎?”

楊二哥嚕嘴一笑,用老公鴨嗓子說道:“非也。在下魯莽,有事與魯大哥商量,尚望俯允。”

“二哥請吩咐,魯某力所能逮,不敢推辭。”

“呵呵?小事一件,就是這大個兒的事。晨間在河北橋頭,他打了咱們的駝隊領班王老七,重傷了一頭駱駝。三爺目下責怪下來,要找這小出氣。所以嘛,請魯大哥讓在下帶走。”

魯大哥一皺眉,說道:“這傢伙在店裡吃白食……”

“多少錢?在下墊上。”

“錢是小事,只是……只是可否先讓他離開?小店擔不起風險;事出在小店,萬一官府追究下來……”

“魯大哥,你未免太小心眼,萬事有三爺承當,請放心啦?”不管魯大哥肯是不肯,向門內直闖。

魯大哥伸手一攔,說道:“二哥且慢,三爺固然與肅王府有交情,天大關係挑得起放得下,可是小店卻是本分人,知州大人傳話不敢不到。萬一這大個兒另有親朋戚友,告上衙門,小店可麻煩得很。對不起,請讓他離店;老規矩,離店百步,以便店脫去牽連。”

楊大哥環眼一翻,厲聲說道:“魯老大,你把眼睛睜大些,你開店是本分人,陽府難道是江洋大盜?哼!你想將他縱走?”

魯老大冷笑一聲,也大聲說道:“姓楊的,別擡出陽三爺的門第唬人,這人在敝店生事,在下自有權放留。哼!閣下帶了十餘名打手,他走得了?定要敝店分擔責任,未免欺人太甚。告訴你,離店百步,不然先衝魯某說話。”

楊二哥怪眼連翻,伸手按住刀柄,大吼道:“反了!這還象話?姓楊的不信邪,衝你也未嘗不可……”

一旁搶上一個獐頭鼠目的大漢,在楊二哥耳旁咕喃了好半晌。楊二哥陰陰一笑,怒火似乎全消,改口道:“好?咱們走着瞧,退!”

十餘名打手應聲後撤,但並不離開百步,趕開了閒人,在店外圍成半環,一個個怒目而視,手按刀柄,雄揪揪嚴陣以待。

山海之王屹立門內,臉含微笑,對這事感到好笑,泰然地跨出店門。

魯大哥伸手一攔,輕聲問道:“閣下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象一頭面獵物的猛獅,臉上一寒,沉聲說道:“我無名無姓,人稱我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

“是的,山海之王。我剛下山,身上無錢,我不懂中原的規矩,但我可以告訴你,日後我會付清欠賬。”

魯大哥搖搖頭,低聲說道:“算了,銀錢事小,在下不再放在心上。你既稱山海之王,定然手上不弱。請記住,在下無法助你。你可衝出南面崇文門走南關,奔上皋藍山便可脫險。那兒有在下的朋友,也許我會接應你。走吧:珍重。”

“謝謝你,魯大哥,我會珍重。”他跨出了店門。

魯大哥又接近一步,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兄弟,還有,藍州的肅王府就在前面不遠,千萬不可往那兒闖。你的綽號,今後千萬不可在大庭廣衆間說出。”

“爲什麼?”

“這兒既然有一位世襲王爺,你怎能稱王?落入官府耳中,你豈不成了反叛?”

山海之王笑笑,沒做聲,點點頭,點着大棍兒,擡頭挺胸走出街心,他根本沒有逃避的意思。

楊二哥正在等,他看了山海之王的偉岸身材,和從容沉着的神情,心裡不無顧忌,手按刀柄,一步步向前迎來。

街心兩端,聚集了一兩百人,只有微小的嗡嗡聲,一個個將心提到了口腔。

人叢內層是十餘名灰衣大漢,嚴陣以待。

姓楊的迎向山海之王,雙方一步步近。

在街心雙方終於照面,相距一丈同時止步。

“河北岸的事犯了,剛纔你已經聽清了?”姓楊的厲聲說。

“是的,我聽清了。你想怎樣?”

“你是跟我走呢?抑或要我擒你?”

“你瞧着辦好了。”

“大街上爲免驚動別人,我認爲你乖乖跟着走好些。”

“如果我不願意呢?”

“哼!不願意?你想咱們的人揹你走?”

“哈哈:你們的人誰也揹我不動。”

“你是要二爺我動手了?”

“我倒得見識見識。”

“你姓甚名誰?”

“山海之王。”他大聲回答。

“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山海之王。”聲如巨雷,字字清晰。

人羣起一陣**,人聲吵雜。店門口的魯二哥嘆口氣直搖頭,喃喃地說道:“這傻憨大個兒,太魯莽了!我害了他。”他轉身向手下吩咐,那人向東如飛而去。

突然東面人聲倏止,紛紛急讓,搶入五六名皁衣公人,“嘩啦啦”抖開鐵鏈,拔出鐵尺。爲首那人叫道:“何人斗膽,在這兒稱王?”

“我山海之王。”山海之王大聲答。

“拿下他!”公人們大喝。

“五哥請稍等。”楊二哥亮聲叫,又道:“殺雞焉用牛刀?待小弟擒下他。”

聲落。人已飛撲而出,他並末撤刀,求空手擒人。

山海之王知道自己手上份量重,不敢注入內力:大街上衆目睽睽,打死人到底不見得光采,所以不用真力,任由姓楊的搶人。

姓楊的雖知山海之王必不等閒,但自恃身手了得,放膽搶入,右手一出,扣住山海之王的左手曲池穴,左手健進,“撲”一聲沉響,一劈掌擊在他的左肩窩,左腳一伸,身形右旋,手腳齊出,喝聲“躺!”

山海之王屹立如山,若無其事說道:“躺!”左手一擡,五指箕張,按在姓楊的左肩上,向下一按,姓楊的本已轉身,想把對方摔倒,豈知肩上象壓上了一座山,山他當然背不動,腿一軟,乖乖躺倒。

兩三百人同聲譁叫,吃驚非小。楊三爺的教師爺在這一帶手腳不馬虎,平時窮兇極惡稱霸道英雄,號稱拳如風掌如刃,怎麼一照面便躺下了?

在譁叫聲中,響起山海之王清晰的語音道:“老兄,不算,起來起來,再試試。”

姓楊的飛躍而起,羞憤地大怒道;“小子,楊爺跟你拼了。”

吼聲中,單刀出鞘,虎跳而前,“力劈華山”斜劈而下,刀光霍霍風聲虎虎。

山海之王站在那兒絲紋不動,淡淡一笑。刀到如閃電,眼看到了肩頭。他仍用左手,只一閃,誰也沒看清他的手是怎樣伸的竟象一把大鐵鉗,扣住了刀身,連刀口一把抓,鉗得死緊。他說道:“劈柴嗎?豈有此理!”

姓楊的身形前衝,刀被鉗住人亦倏止,只覺腦門子轟的一聲,驚走了三魂。

他反應還算快,火速棄刀,斜身切人,伸右手戰雙指來一記“雙龍戲珠”疾取雙目,右腿亦同時飛起,飛挑對方下陰,又急又快又狠,手腳確是上乘之選。

他快,可是快過山海之王的人,有是有,可是還沒出世哩:“得”一聲,刀柄敲在他的手背上;刀柄象在同一瞬間向下落,敲在迎面骨上。

“哎!”姓楊的尖叫,“撲”一聲坐倒,再一聲“痛死我了!”倒在地下起不來啦。

他的掌背骨全碎了,右小腿迎面骨血肉模糊,可能也碎啦?

十餘名灰衣大漢同聲吶喊,紛紛撤兵刃上。

五個公人高明些,兩下里一分,搶在最先,銬鍊鐵尺直響。爲首公人叱道:“好傢伙!人敢拒捕?”

“什麼拒捕?你滾開些,”山海之王臉色冷了。

“哥兒們,鎖上。”

五個人向上一圍,煉套兒兜頭而上,鐵尺生風直奔下盤,敲向腳骨,上下齊到。

山海之王野性突發,右手大棍兒候飛,但是褐影疾射,象是十餘根木棍同時點出,不知孰真孰假。

“哎……”狂叫之聲倏揚,“撲叭叭”五個人全倒了,“嘩啦叮噹”煉子鐵尺滿街散。

山海之王並未移動半步,雙手支棍,哈哈大笑道:“憑你們這些廢料,也敢和我山海之王動手?不象話,給我爬起來滾!”

這瞬間,十餘名灰衣人同時撲到。山海之王一聲長嘯,象頭雄獅撲入人叢,木棍兒如同神龍施威,滿天飛舞。只片刻間,狂叫之聲此起彼落。

街中一陣大亂,人羣狼奔豕突,紛紛走避,店門一一關上了。

蘭州陷入混亂中,官軍出動了,肅王府的衛騎集合了,知州衙門鑼聲響起了。

山海之王擊倒了所有的人,他下手不重,讓他們叫號,他自己大踏步走向南大街,直奔祟文門。

蘭州城城小衙門大,東西寬僅裡半左右,南北更小,僅一里零二十二丈,周圍合計不過六裡多些兒,即使算上了外廓,也不過十四里多點兒。而肅王府的殿宇宮室,加上朝房和東西后三座花園,卻佔了內城的三分之二。想想看,真正的市區還有多大。

也難怪,這兒是西北的軍事重鎮,對商業的寄望不大,凡是未歸化在案的少數民族,是不許進入內城的。城高壘深,兵比民多,這就是那時的蘭州。

山海之王大踏步而行,速度並不快,他不在乎。而“蘭州城內來了個自稱山海之王的野人”的消息,早已傳遍了蘭州城。四面八方的軍馬捕役,全往他這兒匯聚。

風翔老店東魯二哥,頓足叫道:“不好?這事鬧大了。收拾傢伙,我得替他盡力。”

他展開飛毛腿,奮身猛追。繞過了肅王府方南抄出,追上了。他欺近身邊。輕聲說道:“兄弟,你會高來高去?”

山海之王見是他,並不停步,說道:“不太會。”

“那就快逃。老天,你慢吞吞地等死嗎?”

“胡說!誰等死?”

“不等死等什麼?等會見鐵騎追到,箭如飛蝗,即使會高來高去也走不脫,死路一條。”

“不打緊。”

“快走吧!犯不着哩。”

“你走,免得連累你。”

“唉!你這人真是無可救藥。記住:留得命在,我在皋藍山等你。”說完,匆匆便走。

“且慢,皋藍山我不認識。”

“這樣吧,城南兩裡是五泉山,好找,咱們那兒見。”

“相見時間?”

“明日正午。”

“好,我準到。”

“珍重!你最好躲上一躲。”

“明日正午見,我用不着躲。”說完,大步便踏走。

將近祟文門,身後腳聲如雷。街市死寂,城門已閉了。

第 四 節第二十節第二十二節第 三 節第 八 節第二十三節第十五節第二十五節第 五 節第二十三節第 六 節第 三 節第 五 節第十四節第 十 節第 一 節第 九 節第二十二節第 七 節第 七 節第二十六節第二十五節第十五節第十九節第十九節第二十一節第十四節第 三 節第 三 節第 二 節第十五節第二十節第十三節第 二 節第二十四節第 十 節第十三節第十四節第 四 節第十八節第 二 節第 九 節第二十三節第二十一節第 七 節第 五 節第 五 節第十八節第 四 節第十三節第二十一節第 八 節第十九節第 四 節第十一節第二十二節第 六 節第二十一節第 十 節第 三 節第二十節第十四節第十一節第十七節第 四 節第 十 節第十九節第 四 節第十九節第十二節第二十一節第 七 節第十五節第 八 節第十七節第十三節第 一 節第 二 節第二十一節第 八 節第 二 節第 四 節第 九 節第二十一節第二十四節第 三 節第 七 節第 九 節第二十一節第十三節第十三節第二十三節第 十 節第 六 節第 五 節第 九 節第 七 節第十九節第十六節第 七 節
第 四 節第二十節第二十二節第 三 節第 八 節第二十三節第十五節第二十五節第 五 節第二十三節第 六 節第 三 節第 五 節第十四節第 十 節第 一 節第 九 節第二十二節第 七 節第 七 節第二十六節第二十五節第十五節第十九節第十九節第二十一節第十四節第 三 節第 三 節第 二 節第十五節第二十節第十三節第 二 節第二十四節第 十 節第十三節第十四節第 四 節第十八節第 二 節第 九 節第二十三節第二十一節第 七 節第 五 節第 五 節第十八節第 四 節第十三節第二十一節第 八 節第十九節第 四 節第十一節第二十二節第 六 節第二十一節第 十 節第 三 節第二十節第十四節第十一節第十七節第 四 節第 十 節第十九節第 四 節第十九節第十二節第二十一節第 七 節第十五節第 八 節第十七節第十三節第 一 節第 二 節第二十一節第 八 節第 二 節第 四 節第 九 節第二十一節第二十四節第 三 節第 七 節第 九 節第二十一節第十三節第十三節第二十三節第 十 節第 六 節第 五 節第 九 節第 七 節第十九節第十六節第 七 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