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正陽城外白甲軍營寨之內,黯淡的燭光之下,徐皓月正捧着一本《李衛公問對》研讀着,自從回到這個時代之後,到了晚間很多時候都無事可做,從前除了研畫地圖、製作沙盤之外,徐皓月唯一打發時間的消遣項目便是讀書,一年多下來他看過的書很多很雜,兵書、農書、三教九流之書都有涉獵,英若蘭在築蘭雅閣的藏書被他翻了個遍,甚至徐皓月還從孫庭運那裡借了《千金方》來看。
說來也好笑,當看到千金方的解毒篇之時,只見上面說道甘草、綠豆可解百毒,徐皓月就納悶當初比武招親之時孫庭運給自己的解毒丸是不是按這個方子做的,後來一問,那老道點頭稱是,徐皓月很是疑惑這就可解百毒了?想不到那老道說,這藥丸是可以解毒,但解百毒倒是誇張的說法,不過十多種腫毒、熱毒等等還是有奇效的。倒把徐皓月給驚出一聲冷汗,虧自己還以爲那是什麼神藥,一直珍藏着,想不到主要的就是甘草、綠豆兩味,想想也是後世很多藥的藥效上面也寫了清熱解毒,到底解解什麼毒,鬼才知道。
此刻深夜,徐皓月又在燈下看書,這李衛公問對的兵法看完,徐皓月倒是明白了,整部兵書都是圍繞着一箇中心思想展開,那就是“致人而不致於人”,意思就是要掌握戰場的主動權,不能被敵人佔據主動。
看到這裡徐皓月輕嘆一聲放下書,望着旁邊坐着發呆的劉逸軒說道:“周軍南下以來,處處進攻,唐軍處處致於人,這李公兵法精義你也該知道,處處防守纔會處處失敗,這趟好不容易佔據了主動,朝廷軍馬卻還是想着守,白白的把致人之權讓與周軍,齊王難道看不出來麼?”
劉逸軒回過神來,嘆道:“只可惜齊王也要聽應援監軍使陳覺陳大人的將略啊。”
徐皓月冷笑道:“這卻是爲何?齊王貴爲王爺,又是諸道兵馬元帥,卻要聽一個監軍使的將令?是何道理?”
劉逸軒搖搖頭說道:“此事並非如此簡單,昔年開國皇帝在世之時便多有傳位齊王之意,但後來卻是陛下登位,如今戰事緊急,陛下不得已才讓齊王出馬,總制諸道。但陛下卻不放心,派了監軍使陳覺隨軍,其實掌控兵馬的是陳覺而非齊王。”
徐皓月明白了,五代之內的君王,大多都得位不正,又或是擔心自己帝位被奪,是以賦予武將兵權的時候,大多都會派親信武將出戰,實在不行便派監軍,而往往監軍纔是實際掌控兵馬之人。不過後周柴榮卻很少派監軍,他委派的武將都是親信部將,這也是爲什麼後來趙匡胤能黃袍加身的緣故,不過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趙匡胤再登位之後會杯酒釋兵權。
想到這裡徐皓月心中也一陣迷茫,白甲軍起初起兵是情非得已,說白了就是自保。但隨着白甲軍的壯大,今後的出路在哪裡呢?沒有哪一個皇帝會容忍白甲軍這種私人武裝存在的,留給白甲軍的路無非就是兩條,要麼徐皓月帶着白甲軍在亂世中殺開一條血路,參與到爭霸天下的行列中去,要麼將來投靠哪個強國,被人解除兵權,到時候白甲軍一定會被分解得支離破碎,便不再是白甲軍了。會有第三條路可走麼?徐皓月只覺得眼前充滿了迷霧,看不到出路,爭霸天下需要犧牲多少人,又需要捨棄多少情感,更加要心如鐵石,徐皓月自問他不適合做一個爭霸天下的君主,原因很簡單,他狠不下心腸來。
“那我們現在該如何?”劉逸軒的聲音打斷了徐皓月的思路,徐皓月舒了口氣,收起發散的思維,沉吟道:“我打算等陳覺帶着兵馬到紫金山下寨之後,親自到紫金山去會會他,如果還是不行,我就到金陵去見見大唐的皇帝,希望能說服唐王。否則在紫金山坐守,非得被困死不可。”
劉逸軒輕輕搖搖頭說道:“雖然你接連取勝,朝中也算暫時倚重於你,但你在朝中無人憑靠,人微言輕,去了也沒用。”
徐皓月淡淡一笑說道:“若蘭認識六皇子的夫人周憲,周憲的父親乃是當朝司徒周宗,或許可以通過周宗陳說備事。”
劉逸軒哦了一聲皺眉道:“周大人倒是兩朝元老,原右僕射平章事,極得陛下信任,前番與當朝左僕射平章事宋齊丘爲惡,所以降爲東都留守,曾上表三次請辭,近聞倒是得陛下恩准,以馮魯延代之,讓周大人以司徒官位還京隱退,只怕他不願意再捲入爭鬥之中。東路軍應援監軍使陳覺、樞密副使李徵古等人皆爲宋齊丘羽翼,宋大人力主議和,只怕周大人不願再得罪宋齊丘。”
徐皓月淡淡的說道:“一個周宗的確不夠,我還想拜會一下主戰派的中書舍人韓熙載大人,或可扭轉局面。”
劉逸軒點點頭說道:“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徐皓月嘆了口氣,望着桌上的燭火,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想不到自己還是要捲入南唐的朝堂之爭中去,但他不後悔,此刻只有南唐在淮南穩住局勢,白甲軍纔有時間和空間繼續壯大,假如淮南沒有了南唐,周軍的兵鋒南指,在周軍壓倒性的優勢面前,在怎麼樣的奇謀妙計也是無用,英山只是一地,絕不可能單獨對抗後周的。而要南唐堅持得久一些,壽州之圍一定要解,壽州若失,淮南便失去了淮河屏障,戰將很難打下去……
幾天之後,英若蘭和淮字營回到正陽和徐皓月會合,說起在楊湖鎮的水攻,英若蘭毫無興奮之色,反而帶着淡淡的憐憫,覺得下游定有不少百姓遭殃。徐皓月勸解了一番之後,說起他想去金陵的打算,英若蘭才露出笑意,她也想到金陵去看看周憲,但在此前徐皓月還是打算先見見這個應援監軍使陳覺。
南唐保大十四年六月初,東路軍消息傳來,在濠州逡巡不前一個多月的東路唐軍,再得到正陽西路軍大勝的消息之後,陳覺經不住朝廷和齊王李景達的催促,帶領邊稿等將領兵五萬出濠州,逆淮水而上,到了壽州城北四里之外的紫金山下寨,遙望壽州以爲聲援,但到了紫金山之後,並無進兵之意,也僅僅只是聲援而已。
說起這紫金山在歷史上倒是大大的有名,在東晉年間,此山名喚八公山,著名的淝水之戰便是在這裡爆發,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的典故便是由此而來。到了唐朝年間,此山改名爲紫金山,一直沿用至五代。
見陳覺、邊稿兵馬到了壽州卻按兵不動,徐皓月當即帶着月字營騎兵乘船順淮水而下,往紫金山趕去,打算面見陳覺。
坐在船上順淮水而下,徐皓月望着滾滾東去的淮水,暗想此去不知道能否說服陳覺,再一次重臨壽州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劉仁瞻,壽州被圍近八個月,也不知道城內的情景如何,一座孤城能抵抗周軍如此之久,徐皓月很是欽佩劉仁瞻的,只希望能再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