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君體也相同

話說徐皓月、英若蘭跟着孫庭運進到殿中,近侍入內通稟後,出來引三人進去。

進到內殿,這裡雖然所需要的物件一樣不少,宮娥近侍也有數十人之多,但巨大空蕩的軟榻上,周憲靜臥其上,此刻在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往日的秀麗,她面色枯黃,雙目凹陷,無神的只是看着屋頂。

宮娥們搬過屏風來遮住牀榻,隔着屏風周憲的一隻玉手從屏風上的小孔伸了過來,孫庭運以絲帕蓋住自己的手輕輕搭在上面開始診脈,跟着輕聲說道:“皇后脈象虛滑無力,乃久病不愈之象,貧道和徐大將軍、英小姐乃是老相識,不知皇后可想知道二人近況?”

聞言屏風後的周憲略略回過神來,低聲道:“願聞其詳。”

孫庭運點頭道:“可讓左右稍退。”

周憲依言讓宮娥、近侍退下,英若蘭早已經雙眼通紅,走近前去低聲道:“周姐姐,我是若蘭啊,我來看你了。”

周憲啊了一聲,掙扎着想要起來,英若蘭急忙上前扶起她,周憲細看時卻認不出英若蘭的容貌,英若蘭情急之下便將臉上裝扮去掉,脫了道冠,周憲這才認出來,忍不住哇的一聲抱住英若蘭大聲哭了起來。

徐皓月也走上前來低聲道:“夫人,我是徐皓月,我和若蘭一道來探望你了。”

周憲忍不住低聲泣道:“我不是在做夢吧,你們不是在汴梁嗎?怎麼會到了金陵?”

英若蘭摟着周憲瘦弱的嬌軀柔聲道:“周姐姐,我們就是專程來看你的,你這是怎麼了?”

孫庭運緩緩道:“周皇后心中鬱結難舒,久病不愈以致藥石無靈,若能放下心中包袱,老道輔以艾炙鍼灸或能有轉機。”

周憲悽然的搖搖頭道:“生無可戀,不如早早解脫。”

此話一出,徐皓月和英若蘭對望一眼,都覺得周憲那空洞的眼中當真是毫無生機了。英若蘭柔聲問了幾句,周憲才緩緩將實情說了出來。

原來自從李煜當上南唐國主之後,他風流不羈的本性更加暴露無遺,縱情聲色,廢於政事,更加荒唐的是他在御苑羣花之中建築一亭,罩以紅羅,名喚紅羅小亭,裝飾着玳瑁象牙,雕鏤得極其華麗,內置一榻,榻上鋪着鴛綺鶴綾,錦簇珠光,生輝煥彩。只是面積狹小,僅可容兩人休息。李煜遇到美貌的宮女,便引至亭內,任意臨幸,所以亭中都時時備有牀榻、錦衾繡褥等牀上用品。

這些事周憲都認了,裝作不知而已,但後來李煜愈加變本加厲起來,竟然對自己尚未開笈的妹妹周敏嘉也打起主意來。周憲很是生氣,加上這時候周憲和李煜的次子仲宣夭折,雙重打擊之下,周憲便一病不起。

周憲病倒之後,起初李煜倒是常來看望,但周憲自從產下二子,又病倒之後容顏已經遠不及原來清麗,漸漸的李煜也就很少過來,讓周憲更加的傷心欲絕。前些日子宮中竟然盛傳李煜和自己的妹妹在紅羅小亭私會,周憲聽聞之後病情更重,幾乎到了藥石無靈的地步。

聞言徐皓月大怒喝道:“什麼狗屁風流國主!他上不能安邦定國,下不能懸民解困,就連自己的髮妻也能棄之如蔽履,他的良心讓狗吃了!他忘了當年夫人你爲了完成他一個心願,不惜甘冒奇險到大周去尋什麼琴譜?他忘了他在鐘山隱居避禍的時候,只有你一直陪在他身邊的麼?如此狼心狗肺的人,虧我徐皓月瞎了眼,還不忍帶兵南下攻打他,早知是如此,我便該狠狠的教訓他!”

周憲哭得更加厲害,英若蘭皺眉白了徐皓月一眼道:“周姐姐已經很傷心了,你別說了。”

徐皓月繃着臉只是走來走去,英若蘭安慰了周憲一番,幫着孫庭運先給周憲施了一次鍼灸。

鍼灸才施好,便聞殿外亂哄哄的,一名近侍面色惶急的進來稟報道:“啓稟皇后,殿外忽然來了很多兵馬,爲首的是林仁肇將軍,說是有陛下旨意,要進來捉拿重要人物。”

衆人都是吃了一驚,徐皓月急問道:“適才是不是有誰來過?”

那近侍遲疑的道:“皇后的妹妹周小姐來過,只是沒到內殿,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就走了。”

周憲皺眉斥道:“她來了你們怎麼不通傳?”

那近侍委屈的低聲道:“周小姐到這兒來是從來不用通傳的。”

周憲長嘆一聲,自己向來疼愛這個妹妹,就連到宮裡來都是不用那些繁文縟節的,卻想不到今日釀成大禍,想來一定是她聽到大家說話,去稟告了李煜。

當下周憲急道:“若蘭,徐公子,你們快走吧,陛下定是聽聞你們在此處,想要拿了你們要挾大周,徐公子你是大周平章軍國重事,位高權重,可不能在此有什麼損傷的。”她到此時尚不知徐皓月詐死退隱的事,說得急促了引得一陣咳嗽,削瘦的臉上漲得通紅起來。

徐皓月安慰道:“夫人放心,我和若蘭能進來便能安然出去的,待會兒請夫人讓近侍出去看看情形,我自有脫身之策。”

過了片刻後,近侍回來稟報說是皇甫繼勳已經帶兵趕到,徐皓月沉吟道:“請夫人召喚那林仁肇和皇甫繼勳單獨進來說話,林仁肇此番甚是莽撞,他想着拿了我便能要挾大周,卻沒想過李煜可不是一個敢作敢當的雄主,稍後若是有小人進言,林仁肇必定變成代罪羔羊。我敬重他是位忠臣,從前也曾並肩作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進我的話去。”皇甫繼勳既然帶兵前來,定然派人知會英仲高去了,在南唐和英家、徐家、大周交好的重臣不少,英仲高一定會動用這些人脈相救,而且聽聞大周使臣曹翰也到了金陵,徐皓月知道他的使命之一便是要除掉林仁肇這個南唐最後的支柱,有此機會林仁肇必定是凶多吉少。

但近侍出去傳話後,回來說林仁肇不願入內,還說是什麼擒賊先擒王之策。徐皓月暗暗苦笑,林虎子雖然忠勇,但智計卻是不足,看來他性命休矣。

果然等到黃昏時分,聖旨到來,林仁肇被李煜以謀反之罪拿下。當下徐皓月請周憲傳令讓皇甫繼勳和林仁肇進殿,他有幾句話想和林仁肇說。

當皇甫繼勳押着五花大綁的林仁肇進到殿中,只見殿上只有一個面色蠟黃的道士,林仁肇微微奇怪喝問道:“徐皓月何在?!”

那道士淡淡說道:“林將軍別來無恙,我在這裡。”

林仁肇虎吼一聲徑直撞了過去,皇甫繼勳制不住他,衝到近前,徐皓月輕輕側身一讓,跟着一推一送,將林仁肇摔倒一張椅子上。

林仁肇喘息着恨恨的看着徐皓月怒道:“徐皓月你這個叛將,我知道打不過你,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徐皓月哼了一聲問道:“當年白甲歸周是誰人所迫?是誰割讓淮上土地給大周求和?這麼多年我徐皓月又可向唐國興兵?林將軍你爲何這般恨我?”

林仁肇怒道:“你是大周第一權將,大周興盛了,早晚會向大唐動手的!”

徐皓月搖搖頭道:“你不知道我已經退隱了麼?再說如今大唐江河日下,自掘墳墓的是你們自己,怪不得旁人!”

林仁肇默然片刻,恨恨的道:“都怪朝中那些奸佞小人!”

徐皓月嗤之以鼻道:“要怪只能怪你們的國主,要不現在我倆便是易地而處了。”

林仁肇怒視着徐皓月但卻說不出話來,徐皓月轉過身看了看皇甫繼勳,緩緩說道:“我雖在殿中沒有出去,但外面發生的事,也可猜到一二。早間你定是在澄心堂見李煜,剛好周後的妹妹周敏嘉去見李煜,告訴李煜我在皇后這邊出現。你聽了之後自然覺得是天賜良機,只要拿住我,便可要挾大周,或是割地、或是求錢糧,以我在大周的聲望,定然可以無求不應。李煜擔心事後被大週報復,所以你讓李煜不用寫下聖旨,只做通傳口諭,這樣將來就算事敗,你林虎子一力承擔。所以李煜纔給了你調動神武軍的虎符令箭,是不是?”

林仁肇瞪大了眼睛,徐皓月一番推敲下來竟然絲毫不差,早間的確是自己回京述職,恰逢周敏嘉來告密,說在皇后宮中的道士裡有一個是徐皓月假扮的,還說了許多往事。李煜聽了之後自然有些心驚,林仁肇覺着是個好機會,便說了這個擒賊先擒王的計策,當時只有林仁肇在場,一番力勸之下,李煜便即答應了。

徐皓月接着說道:“我既然敢進宮來,自然是有所安排的,你一調動兵馬,我在外面的眼線自然知道你要對付我,所以將計就計給大周使臣曹翰、大唐重臣徐鉉等人帶了消息。曹翰、徐鉉等人就急忙入宮去見李煜。曹翰去見李煜只會說兩件事,那便是正式將我徐皓月於日前被刺客刺殺一事告知唐國,也就是說我徐皓月再也不是大周的平章軍國重事了,就算你拿住了我也是無用的。而另一件事就是當年你向李煜獻計趁大周北伐之時,突襲淮南之策,大周是要借李煜的手除掉你這個重臣!”

林仁肇默然無語,無力的閉上了眼睛,徐皓月又道:“徐鉉等人到李煜面前,也只會落井下石,除掉你這個主戰的政敵,大周如日中天,大破遼國三十萬兵馬,滅漢破蜀,唐國上至李煜下至羣臣,誰又會在這個時候爲你而得罪大周呢?當年李璟殺宋齊丘,今日李煜殺林仁肇,都是一樣的。所以唐國的墳墓是自己挖掘的,你又能怪誰去?”

林仁肇緩緩站起身來,長嘆一聲道:“只怪我未遇明主,李煜當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啊。”

徐皓月上前一揖道:“林將軍忠勇,不若讓我救你脫困吧。”

林仁肇苦笑道:“不必了,我和你不一樣,當年你歸周是爲勢所破,但如今我卻是帶兵入宮,行同造反,再要歸周,只會落個罵名而已,唯今我只有一死,將來才能保全忠義之名了。但你如今退隱便能逍遙了麼?我還是那句話,今朝吾軀歸故土,他朝君體也相同。”

徐皓月默默的點點頭,知道再勸也是無用,只得讓皇甫繼勳將林仁肇帶下去。

林仁肇被皇甫繼勳手下帶走後,當晚便被李煜派人鴆殺,只因李煜怕他說出實情而已,可憐一代名將便就這樣死於獄中。

林仁肇去了之後,皇甫繼勳上前道:“徐大哥,你行藏已露,這該怎麼辦?”

徐皓月苦笑道:“百密一疏,沒想到會有個小丫頭來壞事,如今我們只好出宮去了,孫道長會留下來給周後治病的。”

皇甫繼勳點頭道:“小弟這就去安排,大哥和嫂子委屈一下扮作我手下兵士出宮吧。”

徐皓月轉身回到內殿,將適才之事一一說了,周憲咳嗽着低聲歉然道:“若蘭,徐公子對不起,我妹妹不知輕重,胡言亂語,險些釀成大禍,你們千萬不要怪她。”

英若蘭氣道:“周姐姐,你這個妹妹都揹着你做出這麼喪德敗行之事,你還這麼幫她?”

周憲搖搖頭苦笑道:“這是我的錯,當初就不該讓她進宮來陪我的。妹妹她不知道事情輕重,定是剛纔聽到徐公子罵陛下,這纔去告狀的,她還小真的不知道這麼多事的。”

徐皓月嘆口氣道:“你安心養病吧,孫道長會留下來給你治病,只是我和若蘭得走了。”

周憲有些失望的嗯了一聲,互道珍重之後,徐皓月和英若蘭離殿而去,到了門口回頭望時,只見偌大空曠的清冷殿中,周憲孤零零的躺在大牀上,清婉的咳嗽聲在殿上回響,甚是淒涼。

英若蘭忍不住落下淚來,拉了拉徐皓月的手問道:“你知道後世的歷史,周姐姐能熬過這一關麼?”

徐皓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歷史上周憲便是被李煜和周敏嘉的事氣得病死的,現在看來歷史多半還是會像原來那樣發展,自己能做的只是安排了一個孫庭運在她身邊而已,當下怔怔的說道:“我不知道,歷史已經被我改得面目全非了,或許周後會沒事的。”他也只能如此安慰英若蘭了。

兩人出了大殿,換上皇甫繼勳送來的衣甲,扮作神衛軍兵士跟着皇甫繼勳悄然出宮。

回到碼頭,英仲高正憂急的在碼頭上走來走去,見兩人安然回來,甚是高興,便讓兩人上船。

徐皓月卻搖搖頭道:“仲高堂兄,我們倆不和船隊一起了,你給我們一艘小船,我們要自己到處遊歷去,跟着船隊不方便。”

英仲高勸了一會兒,徐皓月和英若蘭都是堅持要單獨行事,英仲高只得撥了一條小船給兩人。

徐皓月和英若蘭換了衣裳,去了裝扮後,上了小船,囑咐英仲高照顧英鐵毅,有機會兩人會再回英山的。

小船順江而下,徐皓月在後面掌舵,英若蘭在一旁憂心的說道:“你急着同仲高堂兄分開走,是不是擔心什麼?”

徐皓月點點頭嘆道:“正是,我退隱之後,若是不露行藏,便不會影響到符後,但如今我居然在大唐的皇宮出現,勢必會危及符後和大周,她一定會派人解決掉我這個隱患的。所以我們只能單獨走,纔不會牽累到英家。”

英若蘭嗯了一聲,揶揄的笑道:“那晚你不是單獨在宮中見她麼?她就不能念些舊情?”

徐皓月臉上一黑道:“你又在挖苦我,現在是我徐皓月會危及符後的信譽,她昭告天下說我被刺客刺殺,這邊我又在大唐出現,這算什麼事?她爲了大週一定會派人殺我的。若蘭,你後悔和我一起嗎?沒能讓你享受榮華富貴,現在還要一起逃亡。”

英若蘭輕輕握住徐皓月的手微微一笑道:“不後悔,我只是後悔當年選婿的時候居然讓你難堪了。”

徐皓月輕輕摟住英若蘭笑道:“我也曾經讓你哭過,算是扯平了。”兩人相視一笑,相互偎依着,小船順江而下,在落日餘暉之中,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到了晚間,徐皓月將小船駛到岸邊停靠,和英若蘭吃了些乾糧,正休息之間,忽聞岸邊上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徐皓月和英若蘭對望一眼,都是暗叫一聲不好,急忙跳上船去解開繩索要走。

卻見一騎飛馳到岸邊,馬上那人高聲喊道:“兩位慢走,在下只是前來送信,別無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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