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子秦痩暴跳如雷,照這樣下去這一仗根本就再打,轉回頭問身後的弟子:“大陣中的弟子呢,怎麼還不出來?!”
大陣與此間近在咫尺,按理說諭令進去,用不了眨眼功夫,裡面的弟子就會衝殺出來接應,可到現在,這邊殺得昏天暗地,九丘三十里之內卻一片寂靜,全沒有任何動靜。
金玉堂的弟子搖了搖頭,臉上顯出了迷茫的神情:“早已傳令進去,裡面全無音訊返回……會不會是大陣開啓之下,不受傳訊之術?”
“放屁!”秦痩口中大罵,目光卻警惕了起來。
這時,木鈴輕響,那個弟子仔細聽過之後,臉上喜se一現,對秦痩到:“七護法傳訊,七十九窟列陣成形,隨時聽奉師長調遣。”
秦痩眼角一跳,沉吟不語。
正道、邪道和山中妖已經絞殺成一團,讓這一記相見歡怎麼打?
金玉堂接報的同時,其他幾座天門也接到七十九窟傳來的消息,指夕老道目光兇光閃現,密語諸位掌門:“打!往妖人、精怪和正道弟子絞殺的戰團中打!我等先撤入大陣!”
幾位魁首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了侏儒的意思。
按照現在的情形,他們要是逃進大陣,小魔頭只會哈哈大笑,絕不會追進來、自己往陷阱裡跳。可是一道相見歡轟za進戰場,妖人必有損傷,也許是兄弟也許是朋友朋友,沒準還會有師父……那時小魔頭勢必翻臉,拼了小命進陣追殺他們……
至於那些普通門宗的弟子麼,只要能誅滅魔頭,他們都死了又何妨?
秦痩臉上的肥肉抖動不休,並未作答,不遠處的流連道澤漁應道:“大陣裡怕也有些不對勁,弟子全無迴應。”
侏儒怒道:“哪還顧得上這麼許多,這樣打,今天誰能活?誰能逃得過小魔頭的毒手!”
能夠執掌天門的,莫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事已至此,誰都不會再有半分猶豫,可就在他們剛剛下定決心,卻還沒來得及向七十九窟傳訊的時候,樑辛忽然閃身欺近聞風身旁,掄起一掌把侏儒滿口牙齒盡數打落,跟着抓住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扔到了大胖子秦痩的懷裡。
一串動作,只在電光火石之間,秦痩覺得眼前一花,懷裡就多出個滿嘴血漿的侏儒老道。
“想逃進大陣避難?”樑辛搖了搖頭:“我不讓,你們誰進不去。至於相見歡……”
樑辛笑容歡暢,目光卻陰冷無比:“你們猜,相見歡打來時,我該怎麼辦?”
說話間,他又猛一閃身,在秦痩全來不及反應之際,把侏儒又從大胖子懷裡‘揪’出來,用力一掄,將其擲向半空!樑辛的意思再明白不過,相見歡打來時,天門的諸位首腦,都會被他扔上天,去撞那道磅礴巨力。
樑辛繼續笑着:“諸位放心,萬一你們擋不住,還有我。”
秦痩駭然,脫口問道:“你、你怎麼聽到?”
傳音入密,不過是以真元之力束音成線,使聲音不擴散外泄的小把戲。而修煉天下人間,本就讓感知尤其敏銳,仙界時樑辛又以惡土之力洗煉身體,更讓五感明銳。天門高手和現在的樑辛相比,相差的根本不是力量,而是境界、層次,他們的‘傳音入密’,只要樑辛稍加凝神,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樑辛身形兜轉,從戰團中退開,擋在了天門和‘九丘三十里’之間,不再強襲攻殺,揹負着雙手道:“相見歡呢?這邊搖鈴傳訊,讓他們打過來吧。我不攔着。”說着,手指輕點,一一點過幾個掌門,笑了:“待會,這就是你們上天的順序。”
他第一個指的是侏儒,最後一個指的是澤漁,不知有意還是無意,他漏了秦痩。
幾位天門魁首面面相覷,普通修士的性命他們不放在眼裡,自己的性命呢?鈴鐺就在懷裡,可誰還敢傳令七十九窟,讓那道三萬人的相見歡打過來?
天門的戰團暫告分解,大羣天門高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個個臉se鐵青,都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個時候,青墨的笑聲忽然傳來:“相見歡?了不起的手段呢!”
剛纔樑辛說話的聲音不小,大羣正道修士在和邪道苦戰,都沒太去留意,可日饞的諸多‘魔主’卻聽得一清二楚,哪還能不明白其中的含義,青墨第一個不忿,出言嘲笑。
一句話之後,巫秀的笑聲陰冷起來。巫家從喪物道中求力,性子都會沾染些戾氣,青墨也不例外,平時說說笑笑都不打緊,可發怒時一作冷笑,聲音中立刻透出了瘮瘮慘意:“不知道擋不擋得住!”
冷笑後,青墨將雙手一撐,身體緩緩升起,至凌空七丈處懸止,幾根髮釵‘啪’地一聲爆碎開來,滿頭長髮就此散亂,隨風狂舞,青墨的小臉肉眼可見慘白下去,跟着巫秀陡然仰頭,從喉中發出一道淒厲尖嘯!
厲嘯如錐,挾着幽冥之怒,直直刺入所有人耳中!隨着丫頭尖嘯,層層山巒之間,無數道陰晦煞氣升騰而起,放眼望去,視線之內,萬道煞氣凌空!無數煞氣彼此糾纏,彼此撕咬,從萬化千,千化百,最後凝成一道濃濃煞雲,從百里外向着戰場迅速逼近。
煞雲涌動不休,若稍加留意就能駭然發現,雲中無數黑氣翻滾、撕扯,竟拼出了一張張面孔之形,時時變換,或哭或笑!
尚有百里之遙,可濃濃喪氣已經侵襲而至,修士之中驚呼不絕,修爲低淺弟子的法寶,竟再不去聽主人指揮,都在哀鳴中墜地……
巫秀長嘯不停,柳亦也桀桀而笑,重複了遍青墨剛剛說過的話:“不知道擋不擋得住!”說着,獨手一掄,重重錘在自己胸口。胸口中拳,他的喉嚨裡也發出‘咕’的一聲怪笑。
柳亦拳不停,一下又一下的擂擊着自己,喉中的‘咕咕’怪笑也越來越響亮,光聽聲音,還道苦乃山中出了巨孽惡蛙,正在吞吐天地!而隨着柳亦的怪叫,遠處的山林忽然搖擺起來,窸窸窣窣地怪響不停,一種平時從不會走上地面的古怪螞蟻,從樹根、從石隙、從地縫中洶涌而出,這些螞蟻個子普通,身上都有些古怪花紋,單獨一隻看不出什麼,可行軍時一羣湊到一起,蟻身上的花紋竟也拼湊出了一張人面!無數羣螞蟻匯聚成潮,就趁在那片青墨喚來的煞雲之下,仿若一片黑沉沉的投影。
螞蟻雖然在地上,移動的速遞卻與天上的煞雲相若,比起普通修士的全力狂奔還要更快,所過之處,叢林傾覆、山石崩塌,一座堅實的大山擋在它們面前,蟻潮攀援前行,待它們離開之後,大山不僅光禿了,還硬生生地被削矮了一截!
巫秀雲起,蠱煦蟲潮……
一對新人揚威,小活佛看得心頭髮癢,湊熱鬧的事情,從來就落不下他,當即也跟着大吼一聲:
“不知道擋不擋得住!”
一邊喊着,一邊伸手從憨子那裡討來全部真元,開口唱響大咒,所有人都覺得眼前一亮,燦燦佛光從天而降,可這份佛光之中,不僅毫無祥和味道,反而充滿妖邪詭異,金光接連震顫不休,只見一座煌煌大廟,從金光之中逐漸顯露,凝在半空,氣象宏闊。
這是小活佛從仙界歸來後纔剛剛修成的神通,爲了爭臉,今天第一次祭出了這道妖法,沒人知道它的威力如何,可單隻那座‘佔地千傾’的空中廟宇內,綻放出的凜冽邪氣,就已經壓得衆人真元運轉不穩了。
煞雲蟲潮洶涌逼近,妖光邪廟凝立半空,此時又有一陣冷笑傳來,曲青石也陰聲開口,說的話和前三個人一摸一樣:
“不知道擋不擋得住!”
槐花飄散,墨劍穿梭,曲青石在殺敵同時,好整以暇翻轉手訣,諭令響起,一棵天槐從不遠處的一座山嶺中破土而出,迎風便長,又見‘樹大招風’!
槐樓奇術,專引修士道法,邪道修士都知道這道法術的厲害,一見天槐現身立刻就收起手段,而柳亦夫婦的巫蠱力不受天槐所惑、小活佛的邪廟只現形、未發力,也毫無影響。可正在攻殺中的正道弟子卻還懵着,正拼力很打,料所有法寶、神通全都不再理會主人,全都被天槐吸引了過去。一時間數萬個驚呼匯聚一起,變作一場驚天動地的大譁。
驚呼聲未落,戰團外又響起了長春天的笑聲,仍是那句:
“不知擋不擋得住!”
隨即長春天又笑着補充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小吊想問,我只負責傳個話!”說着,長春天伸手拍了拍娃娃的頭頂。
小吊立刻把剩下的杏脯一股腦倒進嘴巴里,旋即臉se一變,一雙眸子渾濁成灰濛濛地一片,在咯咯地詭異笑聲中,伸手向着長春天先前給他捉來的那兩個正道修士一指。
兩個修士立刻縱躍而起,衝入不遠處的戰場,對着失了法寶,猶自發呆的正道弟子,同時爆發出狠辣一擊!
王指點將,兩個大宗師的全力轟殺……
或詭異、或犀利,前後幾道絕頂神通,出手的魔主,問得都是同一句話:不知道,擋不擋得住。
這句話問得已經不再是‘相見歡’,而是仙門高手和正道弟子的膽量!這一次開進苦乃山的日饞高手,把實力展露到淋漓盡致,天下邪道人物,自老魔君將岸、大魔君謝甲兒離開之後,終於又復揚眉吐氣!
其實這一串神通,單一而論哪個也擋不住那道七十九窟、三萬弟子、再經‘老九法寶’提升威力的相見歡,可這些魔主神通,要都依次而上呢?
何況邪道之中還有修羅、妖王、輾轉等大羣好手都根本沒吱聲,相見歡到時,衆人齊心合力,就算無法消弭七十九窟打來的巨力,至少也會大幅削弱;何況一旦相見歡殺到,最先去‘抵擋’的,是天門那幾位掌門,然後才輪到邪道魔主;何況魔主之上,還有個實力深不可測的小魔頭!
更何況,此時的日饞,再不是兩年前中秋時小島上、那羣無法挪動、無法撤散的殘兵。相見歡從巨力成形到轟殺而至,需要奔襲兩百里,總會耗去片刻功夫,就憑着這個‘片刻’,足夠在場高手從容散開……
七十九窟,本來就是用作偷襲的,從天門首腦的傳音入密被樑辛聽去,‘相見歡’也就沒什麼用處了。
這個時候,血河屠子忽然怪笑了起來,憑着他六步初階的修爲,居然也學着諸位大首領的語氣,說了句:“不知道擋不擋得住咯!”說着,隨手抓起一個正道弟子,呼地一聲將其扔上了半空。
日饞妖人眉花眼笑,有樣學樣,千多個正道弟子同時被他們高高拋起,跟着所有人都開口大笑,南腔北調、嘈雜不堪地吼道:“不知道擋不擋得住!”
曲青石少有地哈哈大笑,手印轉動間撤掉了‘天槐’,跟着把笑聲一斂,冷喝道:“殺!”
世間妖人、山中精怪同時爆起一聲大吼,惡戰滾滾而起,正邪兩道再度絞殺到一起,可現在的正道弟子哪還有士氣可言,擡眼看過去,不算山中精怪,日饞妖人加在一起也不過千人之數,但是邪道中的普通弟子中,就有大把宗師;那羣‘魔主’隨便哪一個都比着天門魁首還要厲害得多,還有個小魔頭,就憑一人之力,就打殺了在場所有的天門好手!
正道修士人人心中氣苦,恨來恨去,最恨五道三俗……普通修士中也不乏心機之輩,通過樑辛和天門的笑罵對答,也能隱隱明白,祥瑞光華根本就是天門弄出來的陷阱;而那道說來又不敢來的‘相見歡’,要打的也是他們所在的戰團。
只顧着去恨天門狡詐設下陷阱,沒想過自己貪心不足、自不量力;只顧着恨天門爲求殺敵不惜把自己當成炮灰,沒想過如果日饞實力不足、妖人陷入圍攻無法自拔,自己爲了向天門邀功又會打殺得多麼賣力。
普通修士心無鬥志,不知多少人在發動靈識,開始爲自己選擇逃跑的方向,這一仗怕是再用不了一兩個時辰,這些人就會徹底潰散。
七座天門的那些精銳,都集丵合在掌門身旁嚴陣以待,誰也不敢再先動手,更沒有誰想過去救護一下地上的衆多傷者。
一些天門首腦在心裡盤算,想要遁入大陣避難,可樑辛所在的位置,正在天門與九丘三十里中間,雖然地勢開闊,談不上咽喉要衝,但是小魔頭的身法快到不可思議,就算是大宗師,只要他想攔,也休想能夠進入大陣!
僵持片刻,倒是樑辛先等得不耐煩了,似模似樣地開始活動肩膀,準備開戰。
這時聞風老道忽然開口:“不打了!”
不是不想打,是實在沒得打了……
幾個掌門之中,除了熔心是神仙相冒充、被樑辛‘殺’掉之外,就只有侏儒聞風被打得最慘,不過聞風倒也由此看出了一件事:樑辛打得雖狠,但對幾個掌門始終沒下殺手,否則自己就是有八條命現在也死乾淨了。既然小魔頭不不殺自己,那就是還有的談。
樑辛略顯意外:“不打了?你不打了,還是都不打了?”說着,目光環顧,一一望過幾位掌門。
包括秦痩在內,人人默不作聲,意思明顯的很。
不知是不甘心還是不相信,樑辛又戳着天門肺管子追問一句:“投降了?這麼快?”
指夕不接‘投降’的話茬,沉聲道:“天下何其廣漠,正邪兩道未必不能好好相處。”說完,他停頓了片刻,又補充道:“還差二十幾年,就會九星連線,浩劫東來,大難將至,中土修家當聯手匡護這片樂土福地……”
“浩劫東來這事,我比你清楚多了。”不等他說完,樑辛搖頭打斷,跟着又把話鋒一轉:“我看你礙眼,換個人和我說話。”
聞風爲之氣結,可惜滿口牙齒都被打碎,沒法子咬牙生氣了。
按理和日饞淵源最深的是金玉堂,秦痩再開口最合適,可大胖子兩眼望天,全沒有要說話的意思。幾位掌門無奈,同時望向年壽最長的敢當老道。
天門的臉已經丟到鞋底上去了,實在用不着再去說什麼場面話,敢當老道咳嗽了一聲,直接切入正題:“你們想要什麼,不妨明明白白地說出來。這一仗再打下去,也實在沒什麼意思了。”
不料樑辛卻搖了搖頭,嘿嘿嘿地笑了起來:“沒意思麼,我倒不覺得。”話音落處,身形突兀一轉,於毫無徵兆之中撲躍而起,裹蕩巨力殺入天門陣中,直接動手開打。
天門弟子立刻神通出手,又和小魔頭打成了一團…或者說,又開始被小魔頭暴打!
敢當老道驚怒交加,可還不等他說什麼,樑辛便吐氣開聲,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
“兩年前,中秋之際,有人不辭勞苦遠涉重洋,糾結萬人去圍攻黑se小島,是誰來着?”
“兩年間,有人煞費苦心,收買妖族,平三十里崇山峻嶺,移九座逐鹿大丘,設計出這樣一道兇陣,想要徹底剷除邪道,是誰來着?”
“片刻前,詭計敗了,實力差了,覺得打不過了,有人還在想動用相見歡轟滅日饞門徒,把我和至親引入殺陣,是誰來着?”
“現如今,發覺徹底不行了,就說不打了?”
一衆‘魔主’哈哈大笑,一衆妖人哈哈大笑,一羣山中精怪也都哈哈大笑,而那份最響亮的笑聲,則出自樑辛之口:“你們說不打就不打了?那就都請住手……你們愛打不打,我打!”
樑辛哪肯善罷甘休!
何況……賈添還沒來,這一仗總要繼續打下去,不過樑辛倒是希望賈添能來得再晚些,容他認認真真地先送給天門高手一頓好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