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珞給她準備的是一件淺藍接近白色的羅裙,顏色清淡層層漸染,已是美極,便只在領口用銀線勾出一朵雪天蓮蕊。
莫青璃繫好腰帶,纏上暖玉流蘇,最後接過鍾離珞手上搭着的水藍色輕紗套在最外面,便同她一起往回走了。
對她來說,穿甚麼其實區別並不大,只要方便行事就好,鍾離珞似乎考慮到這一點,這衣裙款式簡單,裙襬不長,袖口也是微微收起來的,很是乾淨利落,莫青璃很喜歡。
當然,鍾離珞也很喜歡。
此時已近黃昏,夕陽的餘暉自高大竹林的縫隙中漏下幾縷來,懶懶的平鋪在竹葉上,很是靜謐安詳,長安下午的練功也已經結束,房裡掌着燈。
其實下午的飯菜準備的也差不多了,一直放在竈裡煨着,只要端上桌便可以開飯了,既是生辰宴,鍾離珞將晚飯準備得頗爲豐盛,菜式也準備了十幾種,二人須得跑好幾趟廚房才能將這些菜全數上桌。
最後還剩一道桃仁山雞丁,鍾離珞道:“汐兒,我去叫長安吃飯,你去廚房把最後一道菜端上來。”
“好。”莫青璃不疑有他,熟門熟路的又回了廚房,卻見原本乾淨空蕩的白石竈臺上靜靜的躺着一尊青玉雕的小馬,掌心大小,精緻得很。
這匹玉馬頭上的鬃毛竟是同馬身相差極遠的火紅色,也不知從哪裡尋來這麼塊罕見的玉料。
通體顏色清澈透亮,模樣不是尋常駿馬騰飛之態,而是兩掌合十雙目緊閉,做出祈禱之姿,倒是有些憨態可掬。
當然,如果馬也有手掌的話,不過一般我們把它稱爲蹄子。
莫青璃目不轉睛的盯着這尊小馬看了好一會兒,戳戳它的耳朵,又摸摸兩隻非同尋常的蹄子,笑得見眉毛不見眼睛的,最後才愛不釋手的收進了懷裡。
這女人,爲何總是有這般多的心思。
鍾離珞此時正在桌旁溫言詢問長安今日的功課,耳邊傳來鞋靴輕踏的動靜,隨即止住話語,自然而然的看向門口方向。
如果說莫青璃方纔只是覺得整顆心像是浸在了蜜缸裡似的,回到屋中這刻見到鍾離珞淡然卻分明有着瞭然笑意的眼神,心就徹底融化了,隨之而來的竟是有些不好意思迎接她的目光。
莫青璃坐到鍾離珞身邊,乾咳一聲,道:“還愣着作甚?起……起筷罷。”
鍾離珞一邊提筷給二人佈菜,一邊笑道:“你是壽星,自是你先吃第一口的。”
長安原本夾了滿滿一筷子菜準備塞進嘴裡,聽鍾離珞這樣說忙把嘴從筷子口移開,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道:“今日是莫姐姐生辰麼?長安怎麼不曉得?”
莫青璃擡手去揉長安毛茸茸的腦袋,好笑道:“因爲姐姐沒告訴你,你自然就不曉得了。”
“那今日是幾月幾日,鍾離姐姐的生辰又是哪一天,長安保證以後每年都會記得牢牢的。”
“今日是七月三十,你鍾離姐姐的生辰是在十月初三,至於你……長安還記得自己的生辰麼?”莫青璃纔想起來,似乎沒有從未問過長安是哪日生人。
長安低下頭,看着腳尖附近的地面,聲音有些黯然:“我……奶奶從沒給我過過生日,也沒告訴我是哪日出生的,長安大約快七歲了罷。”
莫青璃手向下滑到她小小的手臂,輕輕握了握,柔聲道:“那就定在四月十三祈神節那天好不好?不過今年的已經過了,明年我和鍾離姐姐再給你慶生。”
都說六月的天就像孩子的臉,反之亦然,長安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眨眼間便又是喜笑顏開。
“莫姐姐我覺得你新換的衣衫很好看。”
“原先的不好看麼?”
“也好看,就是感覺不一樣。”
“鍾離姐姐,我覺得這道山菇很好吃。”
“喜歡就多吃些,快快長大。”
嗯,長大了就可以幫我們倆管事了。
一頓晚飯在其樂融融的氣氛中結束了,更確切的說是在長安無休止的唸叨和莫青璃二人耐心的解答中度過的。
之後各自回房休息,鍾離珞先褪下外衫坐在了牀上,卻見莫青璃在找甚麼東西似的在房裡翻箱倒櫃的走來走去,甚至中途又出去了一趟,一無所獲的回來後,才語帶焦急的問她:“阿珞,你有沒有見着我換下來的衣衫裡的一個繡荷錦囊?裡頭有很重要的東西。”
“重要的東西?”
“嗯,是青衣大哥送我的生辰禮物。”
“你說的是那個啊,我在水邊拾着了,料想可能是你遺落的,便拿回來放在你書架上第二排第三格那個小木盒裡了,適才忙着別的事,忘記還有這事了,你看看還在不在。”
莫青璃尋着了那繡荷錦囊,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到牀上坐着。
鍾離珞抱膝坐着,疑惑地問道:“這裡面是甚麼?”
“平安符,一對。青衣每年都會送我生辰禮,往年的我都好生收着了,不過這個不一樣。你喜歡哪個?”莫青璃打開錦囊,取出兩塊桃木符分別放在左右掌心,笑盈盈的望着她。
鍾離珞毫不猶豫的擡手取了那塊寫着“喜樂”的薄薄桃木符。
“爲甚麼選這個?”
“我覺得這兩個字生得好看,這平安符你日後好好帶在身邊。”
莫青璃先是笑:“我還以爲你會因着我帶着青衣送的物事而不開心呢。”
而後才皺眉道:“你是不是還是擔心我身體會出甚麼問題?這些日子我並未再犯過病痛,你莫要總是操那麼多的心。”
鍾離珞將她皺起的眉頭撫平了,又去揉她的嫩滑的臉蛋,笑道:“我何時說過擔心了,你想的未免也太多。對了,青衣跟着你師父多少年了?”
“二十來年罷。”
“這麼說,他對你師父很瞭解了?”
“我也不曉得,當是比我瞭解,師父很器重青衣,也比我在她面前能說上話,我還一直奇怪她怎麼不把樓主之位傳給青衣,他分明比我更適合。”
“若是你和你師父起衝突,他會站在誰那邊?”
莫青璃雖然不解她爲何這樣問,但還是認真思考了一番,道:“青衣很照顧底下的兄弟姐妹,對我更是無微不至,今日和他提起這事的時候,他大約是站在我這邊的,不然也不會送一對平安符。”
鍾離珞眸子轉了轉,若有所思的點頭。
莫青璃見她眼裡的光忽然亮了一下,脣角也隨之勾出一絲算計的淺弧,就像老奸巨猾的狐狸一樣。
“說,你又在想甚麼壞主意?”
鍾離珞淡然自若答:“想你而已。”
莫青璃:“……”
鍾離珞將一旁的薄被扯過來,熄了燭火,低聲道:“夜深了,睡罷。”
莫青璃累得昏昏沉沉的靠在她胸口,心中卻一直沒有忘了這回事,含糊道:“現在可以說了麼?你方纔是在想甚麼?”
女人在她耳旁輕聲道:“在算計你師父呢。”
“算計?那你明日早起還要去洗劍池麼?”
“要去的。”
“那……她若是找你麻煩,你……你莫要默默受着,你一定要告訴我。”
“我曉得的。”
“嗯……”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只餘下清淺的呼吸聲。
鍾離珞低下頭,藉着月光凝視着莫青璃恬靜的睡顏,眼裡藏着最溫柔的夜色。
傻姑娘,若是這點事也解決不了的話,我要怎麼保護你。
……
只不過這次,誰都沒有料到的是,君曦這次的矛頭指向了莫青璃,而不再是鍾離珞。
第二日,山北,洗劍池。
鍾離珞挽起半截袖子,正低頭聚精會神的擦拭那些原本便看不到一點塵埃的長劍,面上閒適自在,看不出半分不滿。
腳步聲傳來,鍾離珞擡頭,竟是許久未見的青衣。
“夫人,阿璃被老樓主罰跪在捨身臺,三天三夜。”
“因爲何事?”
“昨日私會之事,”青衣擡眸環顧四周的密林,平靜道:“想必是這些暗哨將此事告知了老樓主。”
“那爲何不是罰我?”
“老樓主的意思,我等不敢妄猜。”青衣神色間忽然恭敬起來,眼睛卻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離此地不遠的小木屋。
鍾離珞頓時瞭然,道:“青衣,我有件物事想給你瞧瞧,聽說你是行家。”
“榮幸之至。”
進得木屋,那些暗哨便聽不見他們在說甚麼,青衣開門見山道:“夫人,我覺得老樓主此舉多半爲試探,先前雖然她對阿璃頗爲嚴厲,但因這點小事,根本不至於此,她心裡還是很在意阿璃的。捨身臺是鬼樓的密地,若是你現下去那裡,想必更會給她抓到把柄,引她不滿,若是不去,阿璃那裡又當如何?”
鍾離珞冷笑:“我若是不去捨身臺,就踩了她的底線了。”
昨日藏身水缸裡,她還記得君曦說的話。
——今日是你的生辰,她竟還守着那片洗劍池,不管她是記得還是忘記,都足以證明你在她心裡的地位不如你想的那樣重要。
換言之,莫青璃是她們兩個人的底線,這其中必然有一個平衡點,就要看她怎麼做了。
鍾離珞接着沉吟道:“你與阿璃她師父相處時間最長,她是不是一個軟硬不吃,又軟硬都吃的人?”
青衣聽得她這樣問,頓時明白她話中深意,道:“的確是這樣,可是先來硬的,夫人能做到麼?”
鍾離珞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長,道:“我既然這樣問,就是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青衣你且去外頭稍待片刻,我要換身衣衫,一會兒直接去找阿璃她師父,這次我要光明正大的去捨身臺將她接回來。”
青衣笑,頷首退出去。
鍾離珞在裡頭待了許久纔出來,青衣仔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還是原先的模樣,白衣若水,溫溫雅雅的樣子,只是手裡多了一把長匕首,硬生生帶出幾分凌厲來。
嗯,似乎腳上特地還換了雙靴子,銀色雲紋靴。
鍾離珞走到他面前,道:“走罷,煩勞青衣帶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還記得《孔雀東南飛》裡焦仲卿和劉蘭芝的故事麼?裡頭有個焦母,我見過一本書分析過焦母其實有病,獨子,她就對焦仲卿已經執着到病態了,劉蘭芝那麼勤快的兒媳婦也給她弄走了,再來幾個人她也是這樣。
君曦奶奶也有病,要怎麼破?
我女兒這就去給她送藥,有病就得治是不是?3
忽然說起我女兒這個詞覺得好有成就感t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