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不過兩年,朝堂之中雖多是賢臣,但黨派之爭無可避免,身處風暴中心的無疑就是三個人,左相易遠、右相鍾離子、當今聖上子書仁,即使左右二相之間井水不犯河水,但是朝中大臣可不這麼想,朝堂朝堂,哪裡會是一個簡單的地方。
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
頭先,兩黨互相彈劾,左相黨的說鍾離右相倚老賣老,仗着四世丞相就對朝政指手畫腳,不把聖上放在眼裡,右相黨可就不幹了,明眼人都知道,右相這是要準備功成身退了,近年來連在朝堂上說話都很少說了,倒是左相那派,隱隱有着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意思,可知他們鍾離家當丞相的時候左相還在娘肚子裡沒出來呢。一羣老頭子成天吵吵鬧鬧,吹鬍子瞪眼,子書仁的龍案都要被壓塌了去。
不過對於皇帝來說,樂見其成,兩黨相爭,只要不過界,對於穩定朝政還是很有好處的,比如左相黨哪個哪個又貪污了,右相黨哪個哪個受賄了,中飽私囊了,第一時間就會有人找齊證據聯名彈劾,貪官落馬的速度一個比一個快。
而這樣一個平衡,就在殿試那一日被打破了。
左相和右相之間竟然有了共同的聯繫,而那個人就是——莫青璃。
莫青璃自己倒是安穩得很,派手下人出去探查消息,在翰林院尋找史料,有時候約蘇子晉喝個酒,安分守己得不得了,可她心裡卻知道,多少人惦記着她,左相黨,右相黨,最關心他的,怕是她曾經的“太子哥哥”子書仁了。
因爲莫青璃,皇帝的龍案減了不少重負,左相和右相黨都在觀望,兩位丞相自己也沒吱聲,實際上他們也沒甚麼好吱聲的,因爲自始至終,他們就是被動的,最操心的,就是子書仁這個皇帝了。
中宮,御書房。
子書仁坐在龍案前批閱奏章,面前跪着一個青年男子,那人面貌普通,屬於進了人堆就找不出來的那種,除了從眉心直劃到耳旁的一道駭人的深深刀疤。
“看到甚麼了?”
“啓稟聖上,屬下親眼所見,鍾離小姐於上午巳時,坐着馬車急匆匆地趕到了右相府,從後門偷偷摸摸進去的,似乎怕別人看見。”
“朕知道了,你下去罷。”
“遵旨”。
中年男子退了下去,子書仁將手上那摞奏章批完,放下了筆,撐着龍案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對着一旁侍候的心腹太監道:“劉福,你申時的時候去趟翰林院,傳朕口諭,把莫翰林給朕請來御書房。”
隨即子書仁低頭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眉宇間有些冷意。
朝中的那些老臣,一個個活得太久,都成人精了。
申時末,寒閣的事物處理得差不多了,莫青璃看了看身邊的同僚都在收拾書案,心裡暗道:都十多天了,皇帝倒還真沉得住氣。
說曹操曹操到。
這時,遠處一陣陌生的腳步聲傳來,莫青璃擡眸望向寒閣的門口,一個穿着深藍色內監官服的公公正小步走過來,當真是“蓮步輕移,一眼百媚”的,細聲細氣而又刻意拖長的聲音又在這寒閣突兀的響起,寒閣是衆人辦公的地方,很大、而且也比較空曠,這一聲在屋裡來來回回,堪稱“餘音繞樑”。
“皇上口諭,宣翰林院修撰莫青璃覲見。”
莫青璃又給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心說再在這宮裡待下去,自己身上抖下來的雞皮疙瘩不知道要往哪裡放了,若是放在寒閣裡,都不知道大家要去哪裡修史辦公。
口裡卻恭敬道:“微臣領旨。”
隨即跟着那不知道叫甚麼的公公離開翰林院,在這偌大的宮樓殿宇中穿行,建築恢弘,雕樑畫棟,美輪美奐,世間無二。
莫青璃看着這些宏偉的建築,心裡感嘆,任這繁華氾濫,終年成殤,百年後不過一抔黃土,風一吹,雨一淋,甚麼帝王將相,渣滓都不剩。
擡頭順勢往天邊看去,太陽已經打斜了,離京都不遠的西邊,有一座高山,遠遠望去便像浮在那裡一般,飽受了一天的殘照,山的周圍醞釀成一層朦朦朧朧的嵐氣,反射出一種紫不紫紅不紅的顏色來。
風雨欲來。
路並不很長,穿過了御花園,大約兩盞茶的時間便到了,那公公向裡頭稟報了一聲,領着莫青璃進去了,莫青璃多看了這公公一眼,看他其貌不揚,原來是子書仁的心腹。
御書房內。
子書仁已經脫下威嚴繁複的明黃龍袍和九旒冕,換上了比較簡單的常服,頭上戴着潔白簪纓銀翅玉冠,穿着藍色的江牙海水五爪金龍袍,腰間繫着掌寬的碧玉紅革呈帶,懸着一塊雙龍琉璃鴟吻玉佩,輕裘玉冠,長身玉立。
莫青璃進去的時候,子書仁正背對着他,身前是那張長長的墨色雕花龍案,上面整整齊齊擺放着五花八門的奏章,左右各三摞,莫青璃眼神好,還能看見左邊有一本打開的奏章上紅色的硃批,她站在離子書仁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朝服下襬一掀,單膝跪了下去,道:“翰林院修撰莫青璃參加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低着頭,眼卻微微擡了起來,打量着御書房四周。
佈置並不如前殿奢華,書房的左右兩面都是高高的紫檀木書架,分門別類的擺放着各式各樣的書冊,皇帝身前的龍案前面是繪着晴雲秋月的六扇翠玉屏風,只是雲霧間隱着一條金黃色的巨龍,五爪嵌着飛舞的流雲火焰,彷彿活過來似的。整間宮殿簡約而不失皇家的氣度。
“莫愛卿免禮平身。”子書仁轉過身來,端正俊朗的臉上隱着一絲溫和笑意,甚至左手微微前伸,做出虛扶的動作,近得莫青璃能看見他袖口上繡着的精巧金龍。
她忙往後退了一步站定,頗有些受寵若驚。
子書仁右手擡起,掩着脣輕輕咳了一聲,似是有些尷尬?
“莫愛卿可知朕宣你何事?”
“啓稟皇上,恕微臣愚鈍。”
莫青璃說的是實話,她的確不知道。朝中勢力平衡似乎因爲她的出現而打破,原先的左相黨和右相黨自不必說,就是中立的官員不管是爲了自保,還是爲了集中皇權,都得好好考量站位。
從表面看,莫青璃娶了右相的千金,似乎是右相的勢力又增強了,可是左相也從未收過學生,是巧合?還是有意爲之?人心不足蛇吞象,左右相難道準備聯合奪.權?
朝中局勢牽一髮而動全身,皇上不可能坐視不理,子書仁不笨,反而很聰明,左右相絕對不能輕易動,所以,他一定會試探莫青璃,只不過,怎麼試探,所謂君心難測,莫青璃當然不會知道,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青璃,”子書仁開口了。
莫青璃心裡打了個突,黃鼠狼給雞拜年。
只聽他又接着道,話裡頗有幾分無奈:“朕宣你來,實是受人所託。”
說完衝着屏風後面道:“雲幽,出來罷。”
雲幽公主?子書幽?小時候在宮裡她是不是見過莫青璃都沒有印象了。
伴着環佩撞擊的叮噹聲,一雙雲煙水漾紅鳳翼緞鞋從屏風外露了出來,子書仁口裡的雲幽公主穿着一襲水綠色的流彩飛花蹙金翬翟褘衣,長長的裙襬拖在後面,梳着流蘇髻,頭頂斜插一支雙鸞點翠步搖,隨着她的蓮步輕移,頭上的步搖一晃一晃的,搖曳生姿,視線往上移,硃脣皓齒,明眸善睞,難得一見的宮廷美人。
莫青璃只看了一眼,低下頭去行禮,道:“微臣參加公主,公主殿下千歲。”
如果那日在街上,她看了一眼那個從馬上摔下的貴公子一眼,便會發現那人正是眼前的雲幽公主。
子書幽忙伸手去扶,聲音輕柔,道:“莫大人不必多禮,快快起身。”
未等子書幽碰到她的手臂,莫青璃便不動聲色的往後移了一步,繼續垂首站着,心裡卻冒上一個不好的念頭。
子書幽似是有些訕訕,子書仁看在眼裡,不動聲色道:“青璃,朕的皇妹雲幽公主年方二八,已到了婚配的年紀,青璃以爲如何?”
“公主天香國色,自當尋一青年佳俊,微臣以爲,蘇學士之子蘇子晉一表人才、學富五車,性情溫和,想必可以好好待公主。”
莫青璃已經基本確定了皇帝這次宣她來御書房是打着甚麼算盤的了,這番回答典型的揣着明白裝糊塗。
“青璃,朕的意思是”,子書仁頓了頓,臉上竟牽出一抹笑,真心還是假意,他自己和莫青璃都清楚,他接着道:“朕把雲幽公主嫁給你,如何?”
莫青璃皺起眉,道:“微臣惶恐,皇上,微臣已有妻室。”
“朕知道,朕這不也是沒法子麼。實話跟你說罷,那日殿試,雲幽扮作小太監就站在大殿上,一下朝就纏着朕說對新科狀元一見鍾情,要嫁給他,”又偏頭對一旁的子書幽道:“雲幽,你說是也不是?”
子書幽靦腆的笑了笑,衝着莫青璃含蓄地點了點頭。
莫青璃眉皺得更深了,回道:“可是,皇上,那日在朝堂之上,不是已經賜婚於我和鍾離小姐了麼?”
“朕知道,所以朕勸了她一個月了,實在是沒有法子,雲幽是朕唯一的皇妹,朕不寵着她還寵着誰呢,青璃,不然這樣,朕也把雲幽嫁給你,與右相千金不分大小,共事一夫,如何?”
莫青璃心道,你另一個皇妹就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