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8點零五分,方悅私家醫院。
七樓整層靜無人聲,白織燈光充盈着筆直的長廊,努力驅逐窗外愈發濃郁的夜色。
重症監護室外,蘇烙誠背靠冰冷的牆面,低首用手機瀏覽新聞。
各大網站爭相報道今天下午發生在高架橋上的事故,甚至爲之成立了專題隨時跟進。
就像一場馬拉松比賽,只有跑在最前面的選手纔會獲得獎品。
蘇安年不是事故的主要責任方,但無需懷疑,接下來的一個月,頭條被他承包了。
此刻,蘇烙誠手機屏幕上定格的畫面頗讓他哭笑不得——
華燈初上,混亂的事故現場。
消防剛從車內將蘇安年解救出來,看似幸運的他還保持着清醒,被兩名醫護人員左右駕着向救護車走去。
他滿身狼藉,額前的發幾乎被血凝結,微微佝僂着背,雙腳雖能邁開,卻也看得出相當無力。
經歷了連環相撞,座駕翻得底朝天,還被沙石掩埋長達一小時二十分之久,能活下來已是奇蹟,毫髮未損是天方夜譚。
周圍的人都在感嘆蘇二公子命大,來到救護車前的他忽然止步,悠悠轉過頭,向身後遠處不斷喊他名字的記者豎起中指。
記者抓住那一瞬間按下快門,將他挑釁的手指和狠厲的眼神定格。
這是今晚點擊量最高的熱點新聞,光是評論有十七萬條。
蘇烙誠匆匆瞥了一眼那數字,旋即退出頁面,垂下了握手機的手。
走廊上,響起憂慮的嘆息。
來醫院的路上,他對安年的身體情況做過預估:骨折、內出血、腦震盪、內臟破裂……
沒想到預估的都佔齊了。
彼時,安年還嬉皮笑臉的說“沒事,我命大”,真正命大的樑蘇蘇還白眼他,和他不亦樂乎的鬥着嘴。
不曾想來到方悅醫療的大門口,他兩眼一翻就暈過去,生命體態迅速下降,隨時上閻王爺那兒報道。
醫生在搶救室給他做心臟復甦時,蘇烙誠有生之年第一次品嚐到害怕的滋味。
經歷了那樣的恐慌後,遺留下來的無助感始終將他纏繞。
此時,安年躺在身後的監護室裡,等待他的將是至少兩次大型手術,可是……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兩個身影先後走出,步子邁得很急。
蘇烙誠隨之起身,把背脊離開染了他身體溫度的牆面,迎上聞訊趕回的父母。
“我看了事故現場的照片,安年從車裡出來的時候狀態還不錯,怎麼這會兒就進了重症監護室呢?”季薇快步走到烙誠的跟前,每個字音都在顫抖。
對安年的擔心佔據她全部的心神,她心裡充滿疑問。
而眼前是堂堂醫科大學的資優生、她可靠的長子,她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蘇烙誠安慰的握住母親的手,看了一眼來身旁的父親,努力冷靜道:“安年的情況有些複雜,不過目前暫時穩定下來,需要儘快進行手術,至於手術如何,術後恢復機率都要根據當時的情況另作判斷。”
“也就是說手術是有風險的……”季薇說罷就有所意識,當即示意烙誠不用回答了。
任何手術都存在風險,一向自認理智的她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蘇熠晨攬住季薇的肩,讓她依靠着自己,再問烙誠,“手術安排了嗎?具體傷到哪裡,風險有多大?”
得知安年出事時,他和季薇正在遊輪上參加朋友的私人宴會,急匆匆的趕回來,知道的並不比微博上的看客多。
聶紫馨把他們從機場接到這兒,路上交代了樑蘇蘇福大命大,全身檢查做遍,只有左小腿骨折,打好石膏,由她爸親自推回DARK大樓嚴加看管,就等明天樑先生過來接收。
對於蘇安年,她是不敢多說的。
蘇烙誠耐心道:“以目前的情況看,安年至少需要進行兩次手術,第一場是開顱手術,定在兩天後早上八點。車禍造成的顱內淤血壓迫了他的視神經,位置還算樂觀,風險並不大,只是需要儘快取出,否則會對他的視覺造成影響。我的導師正好是這方面的專家,我已經聯繫過他,他答應明天過來會診,爲這次手術主刀。”
聽到問題不大,季薇臉色稍霽,蘇熠晨讓他繼續說下去。
天下父母心。
倘若只是這樣的程度,他們是能夠接受的。
當年蘇熠晨在陸氏遊樂場外遭受那樣慘烈的撞擊,不也得到老天眷顧活了下來。
蘇烙誠能感覺到父母的期望,事實上他和他們是一樣的。
可同時,身爲醫生的他必須用更職業的眼光對待安年。
這樣的時候,堅強還不夠。
他必須堅毅。
“爸、媽,關於第二場手術,我想你們仔細聽我說,做好心理準備……”
……
夜深人靜,蘇烙誠回到山頂的蘇家大宅。
家裡很安靜,等在客廳的小宋媽媽見他回來,說是錦羨錦妍由慕容小姐帶着睡了,又問他吃不吃夜宵,吃的話,她這就去準備。
蘇烙誠不餓,讓小宋媽媽早些休息。
末了,他獨自回到花園後的別墅,從樓下尋到樓上,在自己的房間找到三隻。
慕容姚抱着錦妍錦羨睡得香甜,身着睡衣的一大兩小各自卷屈,又相互依偎,佔據了大牀的中心部分。
牀的周圍散落着錦妍的洋娃娃,錦羨的樂高積木作品,還有書本攤開的書。
想來在睡覺之前,兩個小的把他們的慕容老師折磨得有些厲害。
蘇烙誠站在牀邊靜靜看了會兒,向昨天那樣探身去給他們蓋被子。
這夜的慕容老師比較貪心,一手圈了兩個小抱枕,想來不會再抱他的手臂了。
剛靠近過去,她無意識的睜開眼睛,與他四目交接。
慕容姚微微愣了愣,很快就清醒過來。
其實一直沒睡踏實,心裡有牽掛,等不到一個答案是如何都不會安穩的。
但見蘇烙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外面,她會意,輕手輕腳的下了牀,和他去到對面工作室外的陽臺上。
夜很長,很難熬,有一個能夠說話的對象之餘蘇烙誠而言是件無比寬慰的事。
慕容姚知道自己能做的不多,至少這一件,她盡力想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