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洛子夜低頭說完這句話,擡眼看向他,“那麼父皇如果得到了你想要的,拿到了鳳無儔的虎符,你準備把他怎麼辦?殺了?還是放逐?”
她倒真的想知道,對於鳳無儔這樣,爲天曜立下不朽功勳的人,洛肅封的心裡,到底想怎麼對他。難不成是飛鳥盡良弓藏,殺了?
她這般一問,洛肅封卻是懶得給予任何迴應,直接便道:“朕打算如何處理他,這是朕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只要好好想想,對於朕的條件,你答應,還是不答應!好了,朕還有政務要處理,你先回去吧!”
他這話一出,洛子夜也清楚,想再問出個所以然,應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問了,轉身道:“兒臣知道了,兒臣先退下了!”
洛肅封“嗯”了一聲,便沒再擡頭。
洛子夜往門外走了幾步之後,忽然問了一句:“父皇,我可以去看看小七嗎?”她倒是想起來了,小七雖然一直在她面前表現出一副很無害,可愛的模樣,但她也一直都清楚,那孩子的能耐,也是不容小覷的,並非是隨隨便便就會被洛肅封拿下,甚至束手就擒的。那麼……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古怪?
洛肅封聞言,擡了擡眼,倒沒什麼意見,直接便開口道:“你要看他就去看吧,他在天牢。關押他的是萬年玄鐵打造的囚籠,沒有鑰匙誰都打不開。天牢你倒是可以來去自如,朕不會攔着你。但是任何時候,進出,只能是你一個人,不允准帶其他人一起進去!”
他這話說完,便直接低下頭看他的奏摺了。
洛子夜應了一聲,直接便往天牢中……
……
皇城之外,客棧。
百里瑾宸的住所,來了一位客人。黑色的斗篷,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得嚴嚴實實,在門口敲了幾下門之後,便道:“是陛下讓我來找你的。”
“進來。”清冷的聲線,從屋子裡頭傳了出來。
這聲音冷冷清清,聽不出絲毫感情和溫度,來人也並不在乎,大步進去之後,也並不說旁的話,直接便伸出手,等着對方爲自己診脈治療。
他沒試圖跟百里瑾宸說話,百里瑾宸也沒問他什麼。兩個人便就是一副寂靜無聲,靜靜診脈的狀態。半盞茶之後,百里瑾宸收回手。來人的聲線有些暗啞,那是怕被人辨認出聲音,特意發出的聲線,問道:“我身上毒怎麼樣了?”
“無妨。”這一語出來,他回身,打開桌案上的藥箱,從裡頭拿出銀針來。
……
皇宮中,洛子夜在宮人的帶領下,很快地到了天牢。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來這個地方了,上一次來是因爲雲丞相,這一次來是因爲小七,每次都是洛肅封弄出這些幺蛾子。她這時候真的有種大逆不道的想法,關於是不是是不是也要來一出殺父弒君什麼的!話說她要是忽然打算起兵造反,能有勝算嗎?
懷着這樣一種惱恨的心情,她進了天牢。裡頭戒備森嚴,一直走到天牢的深處,她在最後一間牢獄中,看見了洛小七。他不像其他囚犯一樣在看見她的那一秒,就從囚籠的欄杆處,對外頭伸出手,並大聲呼喊:“放我出去。”
而只是靜靜的坐着,在看見洛子夜的那一秒鐘,他似乎是愣了一下,隨即又苦笑了一聲,那笑容在那張天使般的娃娃臉上,顯得極其不符,看起來非常苦澀。他身上還是白衣,天使般乾淨純粹的色調,沒有被這天牢中的穢物污染。
聲線更是帶着幾分低啞:“太子哥哥,你還是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洛子夜走到牢籠的跟前,眼神盯着面前的囚籠,粗壯的鐵欄杆,只需要掃一眼,憑藉她前世受到的那些殺手訓練的經驗,她就知道這鐵籠的確是極其堅固,洛肅封說得話也都是真的,並沒有隨便吹牛逼。
這樣的鐵籠子,是不可能用任何外力摧折的。
她這話問完,洛小七盯着她,道:“因爲我對父皇並沒有什麼用處,他抓我這是不合理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打算用我算計你!”他的聲線還是甜軟的娃娃音,但與以往不同的是,他今日的聲線裡頭,帶着幾分難掩的疲憊。
洛子夜微微沉眸,心裡頭明白,小七這是在將他真正的樣子,展現出來了一部分在她面前。
她嘆了一口氣,蹲下來,跟洛小七平視。盯着他那雙乾淨而纖塵不染的眸子,看他眸中有的只是淡淡的悲哀無奈,找不到絲毫笑意,也找不到絲毫的僞裝。她方纔開口問:“那我問你,你爲什麼會入獄?小七,雖然我並不真正完全瞭解你,但是我心裡清楚,你也是有些能耐的。若是你不想進來,洛肅封就是要抓你,怎麼也要付出一些代價!”
洛小七進宮之後,在御林軍的包圍下,雙拳難敵四手,最終被拿下,這一點她相信。但是要說,他進宮之後,洛肅封輕輕鬆鬆地就將他拿下了,甚至都沒有驚動任何人,這一點,就不那麼值得信任了!
她這話一出,洛小七擡眸看着她,低沉着聲線道:“太子哥哥,大皇兄還活着!”
“啥?”大皇兄這個概念,之前在洛小七的嘴巴里,她是聽見過的,但那時候小七說找不到他了,她還承諾過會幫他找的,只是她身邊一直出事,各種大事小事不斷,所以她都還沒來得及下手去找。怎麼小七忽然就說他還活着?
還有,要是活着,小七的表現,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他應當表現出高興纔對,怎麼會是這樣的反應……
難不成……
她正猜測着,洛小七又道:“他還活着,但是他在父皇的手中!父皇拿他來威脅我,我也沒有別的辦法。太子哥哥,我要是沒猜錯的話,父皇也會拿我來威脅你吧,威脅你交出神機營,還是威脅你做什麼?呵呵,我這個兒子,大概也就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於父皇的眼裡,是有價值的!”
說着這話,他語氣中滿是自嘲。
洛子夜就這麼聽着,心裡頭也忽然覺得不是滋味。至少這話,她聽着感覺就不是很對!她慢騰騰地往地上一坐,洛小七比她高一些,所以要微微仰頭,兩人才能平視。她語氣忽然變得有點沉:“小七,你跟龍傲翟有點關係,我是知道的。之前你跟嬴燼交手的時候,我也懷疑過一些東西。這一次的事情……我也一直覺得,軒蒼墨塵彷彿是在想算計什麼,你知道嗎?眼下所有的事情,給我的感覺,都是不安!”
“太子哥哥,我……”洛小七打算說話。
洛子夜卻伸出手,很隨性地揮了揮,開口道:“你不要說話,你等我說完!”
說着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裡頭的確覺得很累,在心裡對一件事情有懷疑的時候,去做選擇,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她縱然沒打算背叛鳳無儔,是想用折中的辦法去救小七,可若是最終她所有的猜測全部都應驗,事實上這根本就是一個局。
她會覺得,她所做的一切,都無一例外地,是在像所有人展現她的愚蠢。
她這句話出來之後,洛小七倒也聽話,很快地沉默了,不再開口。而洛子夜很快地又道:“我不知道你心裡藏着多少事,更不明白你目光所及,到底在何處。但我想要你知道,真心這東西,是世上極爲罕見稀有,也極其可貴的東西,它該得到待遇是被妥善收藏珍視,而非縱情踩踏。至高無上的權位固然重要,可想要獲得它們,也並不是非得走這樣一條傷人更自傷的路不可。所以,小七,你告訴我,這一次,我可以信任你嗎?我可以相信,這件事情的的確確就是我表面上看到那樣的,我心裡的疑慮和不確定,其實都只是因爲我想太多,因爲我疑心病太過嗎?”
她這話一出,洛小七也愣了愣。
他想過洛子夜也許會對這件事情有懷疑,甚至也許很早之前,她對自己就有懷疑。但是他卻沒想到,在這樣的時候,她竟會如此直白,直接便對他說出這些話來。他看見她的眼,帶着幾分遲疑和不確定,還有幾分似能看透一切的冷銳,讓他在她的眼神注視之下,幾乎無所遁形。
他似也被哽了一下,又彷彿是有一根刺,扎入喉頭,讓他想說出來的那一句話,變得那麼艱澀。他盯着她的眼,開口道:“太子哥哥,我懂你的意思。你可以相信我的,我或許會瞞着你,但是永遠不會騙你!”
他這話說完,便盯着洛子夜,不再說話了。
整個天牢裡都沉默得可怕,而從他那雙乾淨的眼睛裡,洛子夜看見的,除了真誠之外,一無所有。從他的眼神,從他的表情來看,他應該是不會騙她的!她終於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我知道了!很早之前,我就說過,我會會保護你的。我也說過,只要你對我不壞,那麼你就不算壞。所以,你放心,太子哥哥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這是我們的承諾!”
她說完這話,縱然伸出小拇指,作出一個拉鉤的形狀,對着洛小七笑了笑。
在他們認識的最初,在她對他許下諾言的時候,他曾經害怕她反悔,要跟她拉鉤,讓她保證一定不會反悔。今日,這個動作看起來那麼熟悉,熟悉到令洛小七覺得,心裡發緊。像是有一隻手,驟然攥緊了自己的咽喉,讓他疼痛得沒辦法呼吸,似乎恨不得在下一秒死去。
他咬了咬牙,最終道:“太子哥哥,你不必管我了。這原本就是我跟大皇兄之間的事情,跟你並沒有什麼關係,被囚禁在這裡,也是我自己的選擇,這一點也並不應該由太子哥哥你來負責,你……”
“好了,別說傻話了!太子哥哥是不可能丟下你不管的!待在這兒也別想太多,等消息就好!我不保證一定能讓你出去,但是我能保證,我會用盡全力的。”洛子夜說完這話,倒也不再說別的了,起身就走。
洛小七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張了張嘴。那張單純的面孔上,滿是痛苦的矛盾。
終於當目送着洛子夜走出去之後,那一刻。他閉上了眼,什麼話都沒對洛子夜說。卻只是喃喃自語道:“你說得對,真心這東西,應當用來妥善安放,並非是用來縱情踩踏。你說得對,至高無上的權位,並不一定要用傷透真心待己之人的心,才能獲得。但是你不知道,我要的並非權位……我只是想卸下,在肩上扛了那麼多年的血仇。我只是想,若世間真有輪迴,我要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人,對得住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洛子夜,我知道我自私,對不起。”
“如果這自私,這錯處,在你心上劃出的血痕,需要我用下半生來償還,匍匐在你面前求你原諒。那麼,由你處置,是生是死,我願意。”
……
洛子夜從天牢裡頭出來之後,二話不說,就直接往大街上奔走。去的路,是昨日她和軒蒼墨塵同路的時候,經過的那一條。一路走着,一路着急的盯,在看到一處地攤,還有那上頭嬴燼的雕像的時候,她的臉上很快地露出了笑容。
只有天知道,在看見那那個喜歡一出門雲遊,就要浪上半年的雕刻先生,就在這裡,哪裡都沒有去,是一件讓人感到多麼幸福的事。在來之前的路上,她真的很擔心自己跑來了之後,被告知這位先生已經去雲遊了,一去半年,不知道去了哪裡。
還好,老天沒有再玩她一次!
能不能平穩地度過這場劫難,就看這個先生夠不夠牛逼了。而至於洛小七的事情,誠然,一直到這時候,她心裡也還存着幾分疑慮,甚至於還有些懷疑,但是她賭不起!倘若這些事情都是真的,一旦她搞錯了,或者想多了,那麼洛小七就會死。能賭,卻輸不起!
走到那個鋪子的跟前,她腳步頓住。
那是個老頭,手裡在飛快地雕刻着些什麼東西,那速度很快,木屑在他手中的浮雕之上,一點一點地飛射出來。落到桌面上,地上,但是他根本都沒有心思擡眼去看,只盯着自己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完成自己的作品。
“先生……”洛子夜正要說話。
那老頭擡頭就是一吼:“閉嘴,沒看見我正在雕刻東西嗎?有什麼話,等我把東西雕刻完之後再說!”
洛子夜嘴角一僵,這樣被人呵斥,其實是一件讓人心很累,臉上很熾熱的事。但是但凡有點本事的人,基本上都擁有不怎麼樣的脾氣,這一點她覺得自己也應該理解一下對方。於是他很配合地保持了沉默,沒有吭聲!在旁邊站着,等着對方雕刻完。
而這位脾氣很不好的先生,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也沒再理會洛子夜,直接就低下頭開始繼續雕刻了。
洛子夜也不敢說話,就這麼等着。她認真地盯着他的手法,看見他雕刻的手術雖然非常快,但是每一個細節的處理,卻又非常認真,這是一個悖論,極少有人在速度這麼快的前提下,還能保證東西的質量,而顯然,自己面前的這個人,是個能人!
她正這麼想着,忽然聽見“嗤”的一聲。
刻刀在雕刻上劃出來一個劃痕,那先生的動作似乎僵硬了一下,皺着眉頭盯着自己手裡的東西很久,洛子夜這時候也已經認出來他手裡雕刻的是什麼了,一匹馬。他在雕刻的地方,是馬的鬃毛,他的手方纔不小心劃到的地方,倒不是因爲他的技術問題,而只是因爲木質的問題,導致雕刻到那一處……
就輕輕地劃了一下,刻刀和木質造成的結果,並非是手法問題。她認真地看了看,只是一道痕跡,但影響也並不大,不會造成任何美觀之虞,甚至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然而那先生在盯了幾秒鐘之後,驟然用手中的刻刀橫豎一劃,極爲用力!
旋即,那馬變成四段,掉落在地上。
洛子夜愣了:“先生,您這……”
那老頭擡頭盯了她一眼,開口道:“這怎麼了?從我的手裡出來的東西,都應該是完美的!老頭子的眼裡揉不得沙子,也看不得瑕疵,既然壞了,扔了就是了。”
他這話一出,洛子夜倒是笑了。這世上也的確是有一種人,對自己的要求是極高的,不能容忍自己的作品,有一點不合意的地方存在。這樣的人雖然是對自己太苛刻了一些,但是不能否認的是,他們的作品,相對而言,當是挑不出來什麼錯處的。
而這老頭兒說完這話,看洛子夜露出認同的笑意之後,似乎對洛子夜能理解他,並沒有說一些話來勸他,表示不過是小事,他不必那麼介懷這一點感到很滿意。手裡的雕刻也是沒了,他直接放下刻刀,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