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垣的白髮是一夜而生,在心愛之人死去的那個夜晚,三千墨發瞬間白如雪,原本就漫長的生命一旦被走成曲折,三千白髮,萬里愁腸又怎能丈量?每一根皆是耗盡全部心力去愛的代價。
裴垣跟我說了很多平日都不會說的話。
他說,他命中註定只有一種死法,那就是死在愛人劍下。
我很想推翻他的定論。
因爲我已經準備要殺他了。但殺之前,我有個疑惑要問一問。
我問他,既然如此痛苦,爲何不選擇遺忘?
裴垣反問我,你爲什麼不忘記?
正因爲這句話,我沒有殺他。
爲何還不忘記?我也在問自己,究竟是何種魔力,導致我情願在思念與嫉妒的折磨下,依舊保持一尊平靜的容顏與她朝夕相處?
我找不到答案。唯有裴垣可以告訴我。
可裴垣卻死了。
依他當初所料定的那樣,死在了閻青青的劍下。
閻青青大聲的責問他,爲什麼能算到一切,卻算不到今天所遭遇的劫難?
裴垣無比淒涼的說,其實在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預料到有今天,但卻在下一個瞬間原諒了你。
逃開的是命運,逃不開的卻是選擇。
我的命運註定是這樣,而我卻選擇沉溺,這就是我不想遺忘的答案。
裴垣死的那一天,漫天紅葉,我親手將他厚葬。
重新返回到小公主身邊時,我做出了抉擇。
——我要看着她在這世上應有盡有,得天獨厚,直至白髮蒼蒼,雖然知道,她的‘應有盡有’裡不會有我。
從那一刻開始,爲了她處心積慮、爲了她心狠手辣、爲了她天機算盡。
一切無怨亦無悔。
每回她迷茫而又揣度般的看着我的時候,心裡恐怕都在想,柳池,爲什麼你表面那麼溫和,手段卻如此**陰沉呢?
她自然不會知道,溫和的笑容只是對着她的時候,而陰冷殘酷的內心卻是對敵人的,她不是敵人,自然會看不清我的本來面目。
裴垣臨死前撰寫了一部《紫垣寶鑑》,我知道在安長亭手裡,可她不知道,她所擁有的卻只是一本殘本,真正的《紫垣寶鑑》在裴垣給她的那天晚上就被我掉包了。
裴垣不光預測到了一切,還把每個即將出現在史冊上的人的命運也一併算出來了。
第一個隕落的便是龐修,紫垣寶鑑上記載,龐修,字流溢,猝於除夕之夜。
離除夕還有幾天的時間,我讓太液池所有的荷花頂着寒風開放,只爲送一送那位一直假裝眼神不好的老人。
龐修去世之後,我隱約有些不安。
因爲第二頁上赫然寫着,齊軒,齊國七皇子,猝於明年冬。
夏國大王,夏衍,猝於同年。
一年之內失去兩個人,一個至交好友,一個至深愛人。
終於明白裴垣爲什麼總是一副淡漠不驚的樣子了,當一個人能看見自己墳墓是什麼樣子的時候,任何榮辱都無法撼動他的情緒。
就如同我一樣,突然慶幸,真正的《紫垣寶鑑》落在了我手裡,而不是安長亭手中,若是她親眼看見夏衍的死期,還不知道是怎樣的傷心欲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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