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兩日,巴陵之中傳的沸沸揚揚的事便是鎮南軍中的暴動。
有說段氏嫡系子弟在南邊胡亂屠殺功臣的,有說段氏軍中無法紀,任由士兵在南邊燒殺搶掠的,還有人說段氏已經在南邊自立爲王的,更有甚者,說段氏要揮軍北上造反謀逆,流言越傳越不像樣子,段氏一邊善後一邊應付紛至沓來的彈劾摺子,從裡到外每個人都忙的焦頭爛額,沒幾日,段祺稱病告假在家,內宮裡,段錦衣閉門齋戒爲鳳欽和南邊死去的將士誦經祈福,六公子鳳垣也沒日沒夜抄了厚厚的一本《金剛經》送到了王案之上。
宮裡宮外不得安生,朝夕的公主府卻是一如既往的靜謐安然,朝夕每日裡辰時正入宮請安,巳時過半便回府,這一日,她剛進府門便看到了停在一旁的馬車,看着那馬車,她便知道商玦來了,待回到主院,果然看到子蕁一臉的喜笑顏開,便是藍新面上都有股子不同尋常的喜色,待進了暖閣,便見商玦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尋常坐的位子上自己和自己下棋。
“回來了?你過來看看,若是你,這步會如何走?”
商玦自然而然的招呼了一句,朝夕褪下身上斗篷走了過去,低頭一看,只見棋盤之上黑白子殺的難分難解,這局棋這麼下去多半是個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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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落座,坐在了商玦對面,二人隔着一張案几,朝夕看棋,商玦看朝夕。
自己和自己下棋,兩路棋的路子自己都知道,一變再變也免不了變成和局,可是如果兩人對弈就不一樣了,只見朝夕落座不過片刻便拿起黑子落了一點,商玦這纔將目光重新落在棋盤之上,這麼一看不由得眼底一亮,“這一招看起來不痛不癢,便是往後三十招都無用,可若是往後五十招,這步棋便是致命一擊,妙極,妙極!”
商玦朗聲笑言的落下一子,朝夕卻聽的眉頭微皺,她不動聲色的步下一招暗棋,本以爲胸有成竹,卻不想一眼便被他識破,這感覺可實在不怎麼好……
重新拿起一子,朝夕略一思忖,又落下了一處,商玦看着,這次沉思的時間略長半刻,而後方纔一邊點頭一邊道,“虛而實之,實而虛之,你這可是用上了兵法。”
說是這樣說,商玦還是沒有猶豫的落下了一子,朝夕看的眯眸,商玦便繼續道,“兵者,詭道也,你欲迷惑於我,我便守而不攻,你待如何?”
商玦今日心情似乎極好,朝夕看他興致頗高搖了搖頭不接話,只擡手又落下一子,商玦的脣角越發高揚,來來回回與她交手起來,一邊落子,商玦一邊閒適的問,“今日蜀王病況如何了?過了這麼幾日,南邊的事當已經論證清楚了吧?”
朝夕擡眸看他一眼,“這些你難道不知道?”
商玦輕笑一下,“我當真不知道,我每日過來,不就是要問你這些?”
朝夕輕“唔”了一聲,“那雲柘他們去做什麼了?”
商玦又笑,“聽他們說哪有聽你說有意思?我已經讓他們不必每日來報了。”
朝夕蹙眉,只覺得商玦此行有些幼稚,還未說話,那邊子蕁和墜兒已新上了茶點,送上這些,商玦不請自拿,真是一副將公主府當成了自己家的模樣,他一邊喝着茶,一邊落下棋子,還要繼續看着朝夕,一副等她告訴他這些的樣子。
朝夕皺眉看他一眼,眉眼間有些無奈,頓了頓到底還是開了口,“父王的病況好轉許多了,南邊的事也是真的理清楚了,段氏軍中的主官段錫是主犯,另又有十多名副官也被定了罪,這十多人之中一般出自段氏,一般是旁系,都是些有實權的職位,擁護段氏的朝臣自然覺得如此便可,其他人雖然有心發難,可段祺推出了段錫,別處卻難發難,父王已經準了這些罪論,派去的監察使帶着諭旨過去,這些人要被緝拿回巴陵處決。”說着微微一嘆,“五千多人的性命十多個人就抵消了,新調撥的軍餉都要用來安撫人心。”
商玦聽着,面上笑意微消,一副專注的樣子,倒像是此前真的半分不知,“沒有提換防之事?出了這樣的事,這大軍若不重新整飭必定是極大的隱患。”
朝夕點頭,“今日沒提,父王還在猶豫吧。”
商玦手上微頓,“只怕是在等人。”
藺辭離開巴陵還未回來,他接的人自然也沒有回來,而朝夕和商玦都知道藺辭接的人是誰,朝夕略一沉默,“也要等各路述職的將軍回來纔好調度安排。”
商玦頷首,又忽然問道,“這些罪論是孫昭定的?這次他沒揪着段氏不放?”
提及此朝夕眼底微微一亮,“這個孫昭,此前聽聞多有一根筋惹父王不快的時候,這一次倒是辦的極好,定罪的人裡面本來沒那麼多段氏子弟,後來都是他糾察出來的,本來光段氏子弟都糾察了十多人,段氏自然不願意,後來相持兩日取了箇中間,段氏無話好說,他那裡也沒再一直盯着不放,他這次糾察出來的人,都是段氏在南邊軍中實權在握的人,雖然不是位置最高最威風八面的,可段氏在南邊軍中的幾處緊要關節都斷了。”
商玦輕笑一下,“段氏不好下手,他倒是不怕,先提個段氏一定不會願意的條件,再退一步,段氏有了比較,他這退的一步就成了事,此事也不宜糾纏免得生變,要的就是個快,這次他的確做得十分妥當,段氏真是元氣大傷了。”
朝夕頷首,“段氏也是迫於巴陵之中的流言纔要表情態度來。”說着斜商玦一眼,“雲柘他們沒給你打探消息,這幾日都是去散播流言去了吧?”
商玦笑開來,又裝模作樣的嘆口氣,“我也只能做做這些小事了……”
這些自然不是小事,段氏在巴陵之中若說權勢第二絕無人敢認第一,可是這一次的流言在兩日之內便流傳成這樣,且段氏想盡了法子也沒有壓下來,這其中自然要費不少功夫的,朝夕深深看了商玦一眼,“你不必這樣說,你做的我都知道。”
商玦笑意不減,“難不成你想報答我?”
朝夕聽的蹙了蹙眉頭,手上的棋子卻未停,商玦低頭一看,卻見朝夕這招殺氣四溢竟破了他一處壁壘,商玦皺眉苦笑,“你這樣的報答,真是……”
話頭一段,卻見朝夕左翼雖然殺氣四溢,可是這一招一落,右翼卻有了一處明顯破綻,商玦苦笑微滯,朝夕已落下棋子站起身來,“讓你一局,算是報答你了。”
朝夕居高臨下的,還擡了擡下頜,說完這話便朝外走去,她雙手背在身後,大抵是贏了一局,腳步看起來輕快許多,從他的方向看過去,見她脣角也彎了起來。
商玦坐在原地本是哭笑不得,見她露出笑意,他自己心底也豁然明朗起來,卻見朝夕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見他還在原地眉頭一皺,“你還坐着幹什麼?”
商玦眨了眨眼,起身,走向她,“怎麼?你要出門?”
朝夕轉回身來,雙手抱懷一站,理所當然的道,“你答應過我教我用那些內力的,你是不是已經忘記了?”說完眉頭微蹙,有些不滿。
商玦失笑,“怎會忘記……”說着看了一眼外面清朗的天穹,“你要我現在教你?”
朝夕看着商玦點頭,“不錯,現在。”
商玦笑着點頭應好,擡步就朝外面走去,朝夕在原地卻怔了怔,她這要求來的突然,不想他應的如此果斷,整個人,是不是隻要她有所求他便會如此滿足她?
朝夕轉身,看着已走出幾步正回身等着他的商玦又道,“還得手把手的教不得藏私。”
商玦笑意更甚,朝她伸出手去,“好,手把手教不藏私!”
朝夕看着他寬厚的掌心,走上前將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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