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楓一下子恍然過來,諸般畫面劃過眼簾。
兩天兩夜,奔行萬里,到了那紫霞山下,想來狐蘿的狀態已然極差了,說不得化形人身都只能勉強維持。
只是爲了他韓楓,她一個柔弱女子不管不顧上山,被萬劍宗弟子長老發現,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中州正道,向來秉持人妖不兩立,真不知有幾多人物跳出來,要斬妖除魔。
狐蘿五階妖宗,拼命起來,實力自然不差。可她根本不能出手,因爲一旦真動起手來,她想見到韓雪,就再也不可能了。
諸般委屈,各等苛責侮辱,打殺任便,只能苦苦支撐……
韓楓想到這裡,臉色煞白無比,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緊緊地握住狐蘿的手,開始不斷地顫抖起來。
那劍痕看起來不起眼,但摸在韓楓手裡,卻是無比的可怕。
他感覺到了一股股殺意隔着虛空傳來,有童稚竹劍,亦有黑鐵重劍,繁簡變化,萬劍臨身……
他通曉萬劍宗絕學神通,亦是劍道大師。但這萬劍臨身之痛,他施展不出,更不敢想象。
說來這一切感應,也就幾個呼吸。但對韓楓而言,卻像歷經九世磨難一樣久遠,不敢回味,只想永遠遺忘。
武宗之身,神魂更是已經徹底提升,再無隱患,驅逐些雜念說來簡單至極,信手而爲。
但韓楓不敢,亦不願。
“狐蘿,對不起!”
百感交集,最終匯聚到喉頭,韓楓只能說出這麼一句。
他感覺到此刻的是如此的無力,無比的愧疚,但同時,亦有仇深似海的苦痛。
狐蘿看着韓楓痛苦的面容,神色亦是掙扎無比。
她根本不想韓楓知道這些,亦不願韓楓爲他去紫霞山復仇。
兩道淚水流下,狐蘿卻是咬着蒼白的嘴脣,咬出血來。
那顏色無比的嫣紅,就似紅妝胭脂。
然而這些看在韓楓眼裡,宛如千刀萬剮。
他無比的後悔,當日狐靈國郊外,他爲何要託付狐蘿去紫霞山?
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錯。
他咬着牙,心念鑑定,重生以來,他對自己前途,又或是宿命,有了無比的清晰的瞭解。
赴紫霞山,爲狐蘿討回公道!還有……把妹妹帶離那老賊的魔爪!
韓楓看着狐蘿一臉憐惜,身上卻是殺氣騰騰。
他扯起狐蘿一雙玉手,摩挲了又摩挲,輕輕握向懷中。
柔情似水,無以言說。
只是這般舉動,卻是將狐蘿嚇壞了。
她淚水稀釋嘴角的鮮血,滑落而下,她狠狠地搖着頭:“不要!我不要!”
說着話,她掙扎着將手掌從韓楓懷裡抽離,然後撐在地上,一步步挪移後退。
她退到了樓梯角,無路可退。
她身軀緊緊地貼在牆上,身子蜷縮,扯着沾滿血水淚水的裙袍,拼命地遮蓋自己,擋住那滿是傷痕的醜陋手臂。
韓楓看到這一幕,心如刀絞,眼裡微微有些淚光,但他不得不忍住。
“狐蘿,你放心,我會替你討回公道,你的傷,我一定會治好!”
“一定!”
他咬着牙,這般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
話音一落,他立刻閃身到狐蘿面前,彎腰一抄,將狐蘿攔腰抱起,攬入懷中。
“嗚嗚嗚……”
狐蘿崩潰了,整個人泣不成聲。韓楓有力的臂膀攬着她,寬厚的胸膛有如溫暖的港灣,給她以庇護。
這短短小半年的苦痛,在這一瞬間,似乎都無足輕重了。
疲累和睏意襲來,狐蘿綴泣聲漸漸消失,呼吸也微弱了很多,不過很是順暢,她睡着了。
這是她幾個月來,第一次安然入睡。
“哎——”
蛟龍王發出一聲無言嘆息。
他對狐蘿的事情顯然是知道的,眼見到這一幕,略微有些滿意,但同時也知道,這根本不注意撫慰狐蘿內心的傷痛。
這一聲,將韓楓喚醒。他看了懷中女子悽楚的面龐,神念涌動,在周身施了一層護罩,屏蔽聲響波動,以防狐蘿被打擾。
“蛟龍王閣下,韓某萬分感謝你對狐蘿的照料,若有什麼吩咐,但請直言,韓某必定照辦!”
如此鄭重直言,嚇了蛟龍王一跳,他連連擺手:“小兄弟,你言重了。這姑娘是我一位老友的弟子,她能從紫霞山出來,來到這裡,卻是我老友的功勞!”
韓楓一聽這話,瞬間瞭然,但鄭重神色不便,反而更加肅然道:
“在下明白,不知這位前輩在哪,我要當面感謝。至於蛟龍王閣下的恩惠,韓某亦不敢望。若非閣下引韓某到此,我又豈能見到狐蘿!”
韓楓說到最後,一臉痛心,他不自禁又看向狐蘿熟睡的面龐,有如嬰兒一般,無邪純真。
蛟龍王點點頭,不再多說,擡首看向樓上。
不知何時,又有一人從屋舍內走出。這是一位老者,身穿道袍,仙風道骨,有一股出塵之氣,但臉色卻是深沉。
韓楓一見這老者,抱着睡熟的狐蘿,便走上前去,走到樓梯口,“噗通”跪下,悶響不絕。
“前輩大恩大德,我替狐蘿先行謝過。前輩之恩情,晚輩沒齒難忘!”
狐蘿的傷勢因自己而起,這是他韓楓的過錯。對方對自己言淺情深,他此前不知,如今皆以明白,自然不敢慢待。
所以眼前老者之恩情,韓楓銘記在心,以前所未有的鄭重和謙卑,厚禮以待。
然而這些看着那老者眼裡,卻是沒有任何動容,原本深沉面色,居然慍怒起來。
“神老,小兄弟做的不差,怎麼你……”
蛟龍王看出了這位老友的蹊蹺,趕忙開口。
他想爲韓楓說兩句好話,只是剛剛開口,立時被神老瞪眼打斷。
神老緩步走了下來,走到韓楓面前,居高臨下,一臉不屑道:
“我徒兒對你情深義重,你這薄情寡信之人,是如何待她的,你給我說個明白,不然我今日絕不放過你!”
神老很是憤怒,儘管他手狐蘿爲弟子也就幾個月功夫,但他極爲上心,不然也不會帶狐蘿奔赴數萬裡,來到這蠻荒野外。
韓楓聽了此話,微微一怔,擡頭看向神老威嚴憤怒的面龐,神色有些惶惑。
但他一想到狐蘿爲他歷經艱苦,原本花樣年華,眼下修爲被廢。那玉臂上的劍痕,不過冰山一角。看不透的裙袍之下,恐怕遍體鱗傷。
身上的傷,已然如此沉重。但
比起心靈之傷,恐怕不值一提。
韓楓不敢想,最後愧疚地低下頭來。
他一直以爲和狐蘿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說來只有利益糾葛。
只是什麼樣的利益,能讓人不惜被千刀萬剮,從武宗貶爲廢人?
雲泥之殤,卻無半句怨言,甚至還刻意瞞着。
如此事情,情義無雙,韓楓一輩子都難以報答。
神老的指責之言,一下子變得稀鬆尋常了。
韓楓要是事外人,此刻定然指着自己的鼻子喝罵,言辭羞辱,百般侮事亦不能減輕義憤。
“我有愧!”
他低下了頭,看着懷中女子擁抱的臂膀不自禁又緊了一些,好像生怕狐蘿醒來,逃走一般。
“你有愧?呵呵,可笑!”
神老憤然更具,眼前的韓楓,顯然就是個笑話。
他怒氣衝衝,鬍鬚飄揚,乾瘦的手掌揮起來,最後看到韓楓懷中女子,自己苦命的徒兒睡熟中略帶淺笑的面龐,又將手掌放下。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將如何待她?”
神老忍無可忍,但最終因爲狐蘿,又不得不忍。
韓楓神色一變,目光堅然地看向神老,凝重道:“傷狐蘿者,我必十倍還之。”
“辱罵一言,廢修爲!”
“劈斬一劍,一命償還!”
“紫霞山萬劍宗,倒行逆施,我必毀他山門,滅他道統。宗主雲青山,萬死不足以泄我心頭之恨!”
往日的韓楓,行事向來仁義,得饒人處且饒人,勸人以良善。
只是當下,狐蘿之殤,激他心中情憤。
矯枉必須過正,不然日後還會有千千萬萬個狐蘿,遭受到如此殘忍待遇。
身體上的傷要治,心裡的傷要以千百般呵護撫慰。最最重要的,他韓楓要絕了這等慘事的土壤。
萬劍宗自詡正道魁首,囂張跋扈,口中仁義道德,手下卻是與盜匪無異。只要扭轉這般事情,纔是對狐蘿最好的安慰。
“話說得好聽,但你做得到?”
神老感覺到了韓楓決心,但還是不依不饒:“萬劍宗乃是中州八大宗門的旗幟,紫霞山上有精英弟子十萬,有一萬巔峰武靈,有八百武宗。宗主雲青山更是六階武皇,神通莫測,道法自然,你憑什麼爲蘿兒報仇?”
這個問題極爲沉重。
萬劍宗太大了,無論他們對狐蘿做了什麼,韓楓想要討回公道,都得面對這正道魁宗。
蛟龍王和鮫靈凼聽了這話,眉頭一下子緊皺,想起北地人族,都憂心忡忡,對於韓楓的復仇之志,不抱希望。
只是韓楓聽了這話,不過平靜了幾息,便凝聲道:
“萬劍宗之強,強不過蠻荒百族。我必團結蠻荒十大部落,揮師北上,滅萬劍宗道統。此事我必定施爲,不作二想!”
此言一落,蛟龍王和鮫靈凼一下子呆住了。
韓楓居然要統一整個蠻荒,這在蠻荒歷史上,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哪怕就是蠻荒聖殿,也只能在十年一屆的朝聖大典上,勉強讓蠻荒部族在聖殿王畿之地,保持和睦。
“以蠻荒百族千部的命運,存一人之情憤,憑什麼?”
“你以爲,我徒蘿兒這般的傻孩子,世上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