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鎬京城豔陽高照,宋妃的離去沒有爲這座城市抹上絲毫的陰影。宮裡的女人來來回回,忙着朝貢之後的祭天大典、忙着處理宋妃在此刻的喪葬一事。前殿的朝臣們這一日則個個都低着頭,不敢開口說話,宋妃之死叫人心生不少猜忌,可偏偏就是沒人將此事與褒姒的中毒聯繫在一起。
卯時不到,鄭伯友從鄭府之上出來,就不斷的聽見朝臣們在紛紛議論着宋妃之死的問題,三五個朝臣圍做一團,小聲的說道,“這宋妃好端端的,怎麼就自殺了?我看啊……此事必定另有內情!”
“這還有什麼猜不透的?”另外一位朝臣說道,“褒後孃娘同齊國交好,當年打算說門親事撮合齊宋二國。偏偏宋伯不識擡舉,將此事給拒之門外,是以……如今才尋了這麼一個藉口發兵圍剿這宋國……宋妃這些天來忙着奔走齊宋之爭,聽聞將大王請去了華辰殿整整一日呢!”
“你的意思是……”另一人插進嘴來,說了一半又將聲音給壓低了下去,“是娘娘做的?”
分析那位說道,“喲……我可什麼都沒說,你不能誣賴我啊!”
幾位官員的面上都浮起一絲心領神會的表情來,互相之間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朝着前殿的方向走,跟在他們身後的鄭伯友心中一絲苦意,有誰知道褒姒幾乎要因爲宋妃的陰險歹毒丟了性命,可是如今宋妃死了,卻讓人將褒姒議論紛紛。他捂了捂自己的胸口,覺得心痛難當,本以爲對她的事情早就置之度外了,可是如今聽着別人貶損她,他還是受不了了。
鄭伯友上前一步,幾乎要開口阻止幾位官員再議論下去了,可思忖了片刻又覺得便是堵住了他們的嘴又有何用?只得再退下來,緘默不言了,他此刻彷彿已經能夠體會過往的每一次,自己對褒姒的指控,她都沉默時候的心情了。很多事情便是說出來、解釋了,也無人會相信,既然如此……何必還浪費口舌?
鄭伯爲這個發現感到了一絲的不悅,不管自己以爲自己有多麼的明智,原來到頭來也不過是些不能免俗的世人而已,他一次次的戳着她的脊樑骨,怒斥着她,她到底該是怎樣的心情?想了很久,鄭伯友才意識到,她根本不在乎他怎麼看她,她在乎的全部就是周王宮湦一人而已。
鄭伯友搖了搖頭,緩步走上了前殿的臺階,站在了前殿之中,金燦燦的大殿裡一片肅穆,不多時姬宮湦便走上了臺階之上,斜倚在自己的椅榻之中,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向餘下的羣臣說道,“今日衆位可還有事啓奏?”
下面黑壓壓的一片,俱是沉默不語。
“既然沒有,那就寡人給衆位說道說道吧?”姬宮湦伸了個懶腰,坐直了身子,雙手抵在雙腿之上,俯下身看着站在前殿之中的衆臣,“昨日,宋妃去了。”
“請大王節哀……”衆臣齊聲說道。
“哎……前些天宋妃找寡人前往華辰殿中,祈求寡人爲齊宋二國之爭調和,寡人原本應了……”姬宮湦說着搖了搖頭,不再說下去,這話叫在場的餘下朝臣感到心中惶恐不安了起來,沒有說出口的那句大概是指當日朝臣對姬宮湦的指控,若非這些個朝臣多事,只怕此刻齊宋之間早已調停了,衆臣只得又說一句,“大王節哀……”齊宋之爭的事兒,連提都不敢提。
姬宮湦坐在前殿之上,長長的嘆了口氣,“宋妃已經去了,寡人答應了她的事情絕不能食言……”他的目光在前殿之中掃視了一圈,“鄭伯……”
“微臣在!”鄭伯友上前一步應聲道。
“司馬前些日子發來的信函,請寡人爲齊宋二國的爭端調停,他願意從中斡旋,行刺齊國的迎親隊伍之事……既然司馬說了不在意,那便不必再追究下去了,你怎麼看?”姬宮湦看着鄭伯友問道,他稱呼鄭伯友爲鄭伯而非鄭司徒,原本就叫鄭伯友覺得有些奇怪,鄭啓之早就已經拿下了鄭國,他不相信姬宮湦會不知道此事,可事到如今,仍舊不提,到底是打的什麼算盤?
總不能在朝中放一個鄭伯,在鄭國安一個鄭伯,自古以來,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
“大王英明!”鄭伯友上前一步,雙手抱拳作揖行禮,“此事雖然是宋國不是,但並非出自宋伯本意,與其因此而讓大周與宋交惡,倒是不及請二國談和,如此一來,宋、魏、齊三國太平,中原百姓的福分!”
“既然鄭伯也這麼以爲……寡人覺得這說客得由鄭伯來任了!”姬宮湦看着鄭伯友說道,他請鄭伯友去的目的,鄭伯友心中清楚,宋妃謀害褒後一事,只有他最清楚其中的內情,只要將此事說於宋伯,不怕宋伯不肯息戰,一旦宋伯不打,楚國就沒有出兵的理由了,而齊國也不可能協同諸侯攻其不備。
“在下定不辱命!”鄭伯友信誓旦旦的說道。
“衆位以爲寡人的安排可有不妥?”姬宮湦看着餘下的其他朝臣,所有人都朝後退了一步,跪在地上低聲喝道,“大王英明。”
……
鄭伯友不敢準備的時日太多,匆匆忙忙的就上了路,出發前給掘突送去了一封信函,請掘突在齊國斡旋,請齊伯收兵。他自己則跨馬朝着宋國奔走,自鎬京城中前往宋國一代,必定是要經過鄭國的,路上同行的隨從問道,“老爺,回鄭府嗎?”
“不回了……”鄭伯友搖了搖頭,“還有什麼可看的?若是叫啓之知道我途徑鄭國,還不知道得怎麼面對我呢!”
“可是老夫人……”隨從說道,“聽說老夫人將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出來,只怕是身體長久下去吃不消啊!老爺不放悄悄潛回去,看看老夫人儘儘孝道?”
鄭伯友扭過頭看着和自己說話的隨從,思忖了良久之後才點點頭,“也好……大隊的人馬繞開鄭國的都城,你我二人前往鄭府之中便是了,去看一眼老夫人就走!”
“是!老爺……”隨從點頭應聲道,二人快馬加鞭的朝着鄭府之中去了。
鄭國的國都一片喜氣洋洋的色彩,大紅的燈籠掛滿了一條街道,人人的面上帶着笑意,當日鄭啓之攻下都城,每個人都以爲自己死定了,可是剛剛坐上了鄭伯之位的鄭啓之非但沒有對百姓痛下殺手,反而是減免了賦稅,百姓們便愛戴這位新的鄭伯,如今鄭府上大喜,整個城中也跟着歡慶了起來。
“這是什麼情況?”隨從皺了皺眉,以爲鄭國必定是一片蕭索,誰知道竟然這麼熱鬧。
“去問問看!”鄭伯友說道,壓低了自己的帽檐,牽着馬緩步的朝前走着,連店都不敢住,只打算趁着夜色前往鄭府之中探望一番鄭老夫人,然後就立刻前往宋國。那隨從攔住了路人,問詢了一二句,路人指着隨從問道,“一看你們兩位啊,就是外地來的吧?”
隨從點點頭,“是是是……今日前往鄭國,這裡爲何如此熱鬧?”
“你有所不知了,”路人說道,“鄭伯今日大婚,我們就跟着一起慶祝此事!”
“大婚?”隨從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不免看了看鄭伯友的神情,表情十分的尷尬。
“是啊……晚上肯定還要熱鬧,您二位趕緊找個店住下,晚上出來湊湊熱鬧,這可真是百年不遇吶!”路人說完就朝着遠處走去,腳步輕快,神情興奮,而鄭伯友的面色就不及這城中的百姓好看了,隨從走回到鄭伯友身邊,啐了一口,“當真是人走茶涼,老爺您還在世呢……這些人就忘了二爺奪嫡一事。”
“算了!”鄭伯友擡起手,示意隨從不必再說下去,“只要百姓能安居樂意,誰做這個鄭伯又有什麼關係?你不能強迫他們不去喜歡一個對他們好的鄭伯。”
“這二爺的大婚只怕是和……”隨從看着鄭伯友,只覺得口乾舌燥,不知道怎麼繼續和鄭伯友說下去,鄭伯友只得苦澀的笑了笑,微微的搖搖頭,“當日娘娘將廿七交到我的手中,就曾經囑咐過,日後若是有人對廿七是發自真心的愛慕,還請我爲廿七的婚事做主,將她交到一個真正愛她的男人手中。如今……我也算是不枉娘娘所託。”
“廿七心中是有老爺您的……”隨從說道。
鄭伯友微微的搖了搖頭,勉強的笑了出來,“怎麼,你覺得我放不下?”
“只可惜……老爺您放不下娘娘,才忽視了廿七心中的這份情愫,便是去了二爺身邊,只怕心中也還是記掛着您的!”隨從嘆了口氣,覺得此事未免太過哀傷了。
“又有何用?”鄭伯友搖了搖頭,牽着馬繼續朝前走,尋了一處沒人的地界,將馬拴了起來,等待着天色黑沉下去,他偶爾路過鄭府前面,看見張燈結綵的好不熱鬧,鞭炮聲、賓客的慶賀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鄭伯友幾乎是無意識的在鄭府的門外多站了站,鄭啓之請了師大夫來主持這場婚事,他一露面,這隨從就立刻上前說道,“這……師大夫背叛的好生之快,真是枉費了老爺您的一番信任!”
“此事和他有什麼關係?”鄭伯友輕描淡寫的說道,“他原本就是爲官之才,啓之能用,我反而覺得欣慰了!”
“這……”隨從還想再說些什麼,鞭炮聲又響了,從不遠處一頂紅轎子搖搖晃晃的擡了過來,而鄭啓之人高馬大的走在前面,滿面春風得意的模樣,絲毫不見前些天那煩躁不安的神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