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宴會聲起。大殿內歌舞昇平,涑雪踩着小步姍姍來遲。
這些都是他們事先排演好的,爲了裝病裝的更加逼真,涑雪直接坐着小輦被人擡到了大殿門前。
“咳咳。”涑雪用衵扇掩着嘴,輕輕咳簌了起來。她的聲音不大,但在優美的音樂聲中還是有些突兀。殿內把酒言歡的一些公子哥見到華服加身的涑雪被扶着走進了大殿,都紛紛放下了酒杯。
殿內大多是睦仁皇子召來助興的大名的繼承人、旗本家的公子或是幕府的年輕將領,見到逸和公主弱不禁風的模樣都是有些驚奇。
“殿下,幾個月不見,公主怎麼變得如此虛弱?”一個把玩着日出蝙蝠扇的青年忍不住問道。
“戰事紛紛,病易滋生,阿姐也是太不小心……”睦仁皇子無奈地苦笑,他起身迎接涑雪,將她領到他身旁的竹簾之後坐下。
“哈哈,雖說生病了,但我看公主弱柳扶風之姿更勝從前啊。”那人打了個響指,說着一口有腔調的外語,正是睦仁右下首座的一名男子。他留着一綹金色的小鬍子,一頭金髮的捲髮吹得蓬鬆,頗有一些慵懶貴族的氣息,只是他一張方正的臉上笑得並不那麼友好。
這應該就是逸和的聯姻對象——愛德格·佩裡,現任的東印度艦隊司令。
涑雪勉強能聽懂一些他的外語,但是大部分人還是一臉懵的神情。男子身後的翻譯官趕緊說道:“司令稱讚公主依舊美麗動人。”
睦仁皇子和顏悅色地接過話題,隨即傳喚上演雅樂表演。一羣穿着花俏和服的少女涌進殿內,不掉整齊地揮舞着手中的扇子,翩翩起舞。
涑雪一邊身子都倚靠在座位的扶手上,彷彿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她並不懂得舞蹈,也無心觀賞,只是這次的僞裝真的讓她有些身心疲憊。
“佩裡將軍,你看這舞跳的如何?”舞罷,睦仁皇子帶頭鼓起掌來,“領舞的正是我的另一個阿姐秀宮,將軍你看……”
還沒等秀宮清子公主眉目傳情,愛德格·佩裡已經拍案打斷,“皇子收的什麼話!我與逸和公主早有婚約在身,怎麼能朝三暮四呢?我欣賞秀宮公主的舞蹈,純粹是出於藝術!”
見愛德格發火,翻譯官趕緊把話語轉達了。
涑雪不動聲色地又咳嗽了起來,還不忘喘氣地在胸口上扶上一撫。
見事情果然不能順利解決,睦仁皇子又近侍下去同愛德格耳語了幾句。愛德格深邃的五官都抽搐了起來,神情很是震怒。
“殿下將我當成什麼人了,不管逸和公主是什麼病,我都可以將她帶回家鄉治好她!但是這婚約,是貴朝幕府一同與我國定下來的友好條約,絕不能改!”他說的振振有詞,理虧的皇子完全無法反駁。
“唉,阿姐,還是你同愛德格將軍當面是清楚吧……”睦仁皇子轉頭給涑雪遞來一個眼神。
涑雪掩扇輕咳,由女官攙扶着才能坐直。
“將軍不知,我已經染病數月,怕是好景不長。已這病弱之軀與貴國聯姻會是我一生的羞辱,逸和在此多謝將軍的厚愛,但卻絕不能給您和皇室蒙羞……咳咳……”話音剛落,涑雪猛地劇烈咳嗽了起來,手帕捂住口鼻,剎那間多了幾點殷紅。竹簾外的衆人自然是看不清,但一聽聲音也知道有異常。
那愛德格司令霍地起身走上臺階,竟是直奔上座皇子側邊的涑雪而來。
“將軍不可啊!”皇子年紀輕輕,演技卻是精湛。他驚慌失措地想要去阻攔愛德格掀開竹簾。
愛德格一手被睦仁握住,一手只掀得一半簾子,正甩手也不是放手也不是,眼看就要忍無可忍,此時殿外卻施施然走進來一個人。
時至末夏初秋,來人穿着簡單的襯衣,及膝的西服搭在肩上,烏黑的短髮上似乎還沾染着夏夜的星光。他修長的身姿和俊氣的五官在一衆青年才俊中並不顯得突出,只是他踏進大殿的瞬間,這一出鬧劇就靜謐了下來。
“皇子,幾日不見可還好?”他先是彬彬有禮地用通順的日語和睦仁打招呼,繼而又用圓滑的外語說道,“愛德格司令也在,久違了。”
“曼德維侯爵……”愛德格和睦仁皇子不約而同鬆開了手,看着那個優雅的男子悠然的走上前來。
涑雪也不由自主地盯着他,這個驀然登場的男人與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同,他給涑雪帶來一陣奇異的視感——溫和又撲朔迷離。尤其是他的雙眼,像是天邊甦醒的晨光。
“看來我來遲了,宴會已經結束了?”被稱爲侯爵的男子云淡風輕地笑了笑。
“侯爵大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愛德格詫異地問,一時也顧不上涑雪了。
“陛下派我來此執行公務,在和國各地遊玩了幾日,纔到達京都,遲了幾日真是失禮了。”曼德維侯爵向睦仁皇子施了一禮,同時又迴應了愛德格的疑問。
“不遲不遲,等下還有鼓樂表演呢。”睦仁招呼侍從搬來新的桌案,就在他左下的首座。
“我剛纔聽逸和公主病了?不知道我能不能看看?”侯爵胸有成竹地說道。
“這個……”睦仁思忖了片刻,嘆氣道,“那好吧。”
還杵在竹簾前的愛德格只好退開,曼德維侯爵來到竹簾前,涑雪這纔想起還要繼續裝病。
聽着涑雪壓抑的咳嗽聲,侯爵柔聲道:“公主殿下,麻煩伸出右手。”
涑雪點點頭,將纖細的右臂伸出竹簾。她不知道睦仁爲何同意這個侯爵給裝病的自己看,恐怕是預謀好的吧?
修長的男子俯下身來,他身上醇厚的咖啡香味撲面而來,涑雪怔住了。
侯爵將手指搭在涑雪的脈搏上許久,露出微微凝重的神色。
“公主近來可以痰中帶血,胸痛低熱的症狀麼?”
“是。”涑雪柔柔弱弱的迴應。
“這病……難治。”侯爵收回手,幽幽地說。
“說明白點!”愛德格急了,都忘了帶上敬語。
侯爵的雙眼低垂下來,眸中光影流轉,他低聲說:“初步斷定是絕症,傳染性還未知,需要做更詳細的診斷。”
涑雪嘴角動了動,低低抽泣了起來。愛德格也愣住了,一時無言以對。
“司令家鄉可有醫術高明的醫生?是否要挑戰一下,或許還有續命的機會?”
因爲他們在上座的說話聲音極輕,下方的衆人雖然不明所以,但是愛德格的五官又抽搐了起來,但這次他實在是有氣無處撒。
這場宴會倒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不過愛德格最終是要退婚還是帶逸和公主回家鄉治病都和涑雪無關了,因爲這場宴會之後逸和公主就該永遠消失了……
“殿下,你是否該給我一個說明?”涑雪將沉重的頭飾一一拆了下來,將秀髮解放出來。
外廂房的睦仁皇子已經慢慢喝完了一杯茶,有些歉意的說道:“這也是阪本君臨時想到的,實在來不及通知你。”
涑雪淺涰了一口茶水,其實她關心的並不是這個問題,“他是誰?”
“你說侯爵?”睦仁皇子頓了頓,似乎在思考措辭。
“對。”涑雪頷首。
“侯爵全名叫黎爾·曼德維,近年來在英格蘭上流社會聲名鵲起。”睦仁緩了一下,稚氣的臉上出現了不相稱的堅毅,“這一次,他是來幫助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