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之間,涑雪有了一個將衝突最小化的方法。
她不知道對方想要的是她的身份還是想要她的屍體。如果是身份,逸和公主是當今天皇的小女兒,儲君的親姐姐,但想用這個身份改變政局還是太輕了;如果是想殺她,藉此挑起多方勢力的矛盾激化,倒是比前者簡單明瞭。
沒有更多的箭羽聲響起,看來剛剛那一箭還只是示威。駕車的武士被射穿了手臂,好在齋藤一及時奪過繮繩馬匹才漸漸安靜下來。
齋藤一神色凜然地環顧四周的樓房,樓上樓下乃至屋頂都串出十幾個人頭,可能更多的人還藏在屋內蓄勢待發。他摸了摸腰間的太刀,看來此間會是一場惡戰。
樓下的敵人不再躲藏,紛紛堵在小道中央,將他們的馬車團團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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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藤一掃視了馬車一圈,周遭明晃晃的刀光簇擁着他們,令他的額角也不禁落下冷汗,其他兩個武士更是被嚇得動彈不得。
甕中捉鱉,遁地無門。
生死存亡之際,齋藤一的腦海中剎那間閃過許多念頭,卻猝然被那柔柔糯糯的嗓音所截斷。
“武士先生,可否扶我下車。”一隻蔥白的玉手從竹簾後伸了出來,微微卷起簾子,十指柔夷似乎承受不了絲毫重量。
齋藤一心神一震,不敢置信地凝望着竹簾後的人。
扶她下車?會不會立刻死無全屍?
齋藤一猶豫着,緩緩開口道:“在下護送公主周全,自當爲公主血戰到底。”
見齋藤一死腦筋的模樣,涑雪咬咬牙拖着大振袖長長的衣襬,嗖地從竹簾後面鑽出上半身。
“你們的頭領是誰?我有話要和他說……”公主中氣不足的聲音還算鎮定,口吻中難掩驚怒。
齋藤一怔怔地盯着她從扇子後面露出的一雙黑亮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瞧出了什麼,一時間挪不開視線。
緊接着,包圍圈的人羣露出一道縫隙,上前來一位寬臉高鼻的中年武士。他威嚴地環抱着懷裡地太刀,只對着車上的少女低了低頭,滿滿輕蔑的禮數。
在這裡,她不是養尊處優的病弱公主,而是將死的獵物,中年武士的頷首之禮已經是對她皇家顏面最大的尊重了。
馬車上的公主扶着車沿,似乎被刺激到了微微挺直了腰板,雙目泛紅。
必須不露馬腳地將這場戲演到謝幕……涑雪瞪着眼睛心裡暗暗想着。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派來的,但是我知道你們的目的。”公主清了清柔弱的嗓子,憤恨地說道,“這些事與他們無關,我跟你們走,將這三個護衛放了。”
在場的人明顯都楞了一下,看看那三名駕馬的武士,再轉移到華服少女的臉上,只是她牢牢地將扇子擋在臉上,沒人瞧得出她此刻的神情。
“公主是在說笑吧……”中年武士的表情陰暗了下來,“他們也是幕府的手下,怎麼能放過……”
公主聽罷似乎氣得發起狠來,崴着一隻受傷的腳想從高高的車沿上爬下去,她的動作笨拙地像是忘了皇家的姿容儀態,宛如一頭籠中掙扎的小獸。
齋藤一終於忍不住將她扶下了馬車。
“你覺得我是在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嗎?”公主因爲氣憤過度,又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但是她倔強地往持刀的人羣走去,彷彿身上穿着刀槍不入的鎧甲。
見那些浪士往後退了一步又一步,公主哂笑,“早上出發前,我已將行程告知太子殿下。若我今天不能安全回到皇宮,你們這些逆黨定會被徹查,以後也休想再得到皇室的認可!”
聽到少女最後的話,中年武士陰沉的臉上終於略過一縷震驚。
這個病懨懨的公主居然這般慧眼如炬,一眼勘破他們的幕後主使與皇室有關……
百轉千回,中年武士一時間也無法決定是否拿出格殺令了,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公主,感覺還是將她交給家主處置會更穩妥。
不等他開口,強撐着勇敢無畏的公主又說道:“你們放了他們三個,我束手就擒。”她頓了頓補充道,“我能拿性命與你們做交易,只要我寫信給父皇,他定會滿足你們一個請求……”
齋藤一緊繃着身體,但腦海卻處於神遊天外的狀態。他默默地站在逸和公主的身後,看着她雪白的後頸滲出了一顆又一顆豆大的汗珠然後浸溼了衣領。
他又有了那種被誰保護了的錯覺,在大阪與力士亂鬥時也是……總是被那道嬌柔又英挺的身影護在後面……
忽的感覺到少女的目光轉向了他,齋藤一怔怔地與之對望,那雙澈亮的黑眸中清冷又透露出堅定,熠熠生輝。
公主衝他眨了眨眼睛,蝶翼般捲翹的睫毛落下一圈影子。“多謝武士大人一路相護,就此別過。”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隨那些人走了,連拔刀反抗的機會都不曾留給他。
雙手被麻繩縛了以後,一路上不離手的金絲菊紋衵扇涑雪也沒法遮臉了,她被塞在寬敞的馬車角落,由那中年武士親自看着。
車輪骨碌碌地向前行駛,窗戶上都是擋光的布簾,她並不曉得現在到底是要往哪裡去。涑雪細細傾聽車外緊隨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少說也有三十人。垂眸想了想,她還是放棄了半路殺出的想法,反正到了夜晚,這一隊人馬總是需要修整的……
果然,等她被“請”下車的時候,已經滿天星斗。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山丘和田地,眼前的院落倚靠在山腳,不知道是哪個土財主的私人院落,並未見其他農戶。
涑雪慢吞吞地被領進了院子,雖然公主花容月貌引人肖想,但是在中年武士威嚴的掃視下浪士們還是乖乖地退守到門口。
“明日再行半日路程,就能到達我家家主所在之地,公主還是好好想想如何打動家主吧。”他的語氣暗含譏諷,微微鞠了一躬退出了屋子,將涑雪單獨留在這狹窄的房間休息。不一會兒,門口窗邊就來了好幾個守衛,將她盯得死死的。
涑雪懶得理會,慵懶地往椅子上一坐,本想倒杯水潤潤喉嚨,但看見自己還被緊緊捆着的雙手,又瞬間沒了慾望。
涑雪眯了眯眼,吹熄了蠟燭,趴在桌上。現在還不是好時機,要等,等夜色更深的時候……
夜更深了,連皎月都隱藏在了烏雲後面,山間的陰影籠罩住了院子,陰冷陰冷的。
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地涑雪慢慢坐直了身子,她扭了扭手腕,那手指粗的麻繩居然宛如一條滑溜的泥鰍般從她的皓腕上散了開來。
涑雪解了繩索,又把拖曳在地的大振袖脫下來仍在牀上,身上只穿着鵝黃色的裡衣彆着鑲玉的白腰帶。她將腳上不時要格嘰作響的木屐嫌棄地踢到牀底下,就穿着足袋輕輕點着地面,悄無聲息地挪向側邊的一個小窗戶。
窗戶上的木雕花有些腐朽掉了,她貼着窗戶聽了又聽,死一般的寂靜,外面沒有絲毫的腳步聲。
怎麼回事?難道那些看守的人都睡着了?反幕組織就這樣的覺悟?
涑雪等了一等,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還是掰了窗栓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腦袋。這個窗戶隔着一道牆對着後山,牆下栽了不少盆景緩和了後面那座大山的陰冷。涑雪又四周瞧了瞧,確實沒見着人影。
奇怪……難道都跑到前院去了嗎?罷了,沒人她正好能光明正大地出去,還省的費勁。
涑雪雙手撐着窗沿,靈巧地翻出了房間,落地之時她猛地瞧見牆角那頭露出的半隻耷拉在地的手掌……
涑雪怔了怔,彷彿感覺到了什麼,迅捷地運起拳頭擊向那牆角拐過來的人影。
暗勁霸道的拳頭在觸及來人胸膛之時又生生頓住,鼻間有龍涎香氣和咖啡的苦味盈盈相繞。
拳頭下的胸口隔着衣物傳來沉穩有力的跳動聲,涑雪眨了眨眼睛,盯着他的臉。
“你是曼德維侯爵。”涑雪發出肯定的語氣。
“是。”他也眨眨眼睛,平靜地應道。
“你來做什麼?”
“幫你。”
他說幫你而不是救你,涑雪皺了皺眉心。
“你知道我不是公主。”
“是。”
“看守的人是你放倒的?”
“是。”
“怎麼放倒的?”
他沒再爽快地回答,而是給涑雪遞來他手裡一支燒盡的香。
涑雪湊過臉去,嗅了嗅。香上還飄散着淡淡夜來香的氣味,和山腳下的夜來香是同款氣味,那就很有可能是現場做的。
涑雪收回了拳頭,揉揉有些不舒服的鼻子。牆頭那側的浪士都是被迷暈的,這香裡含有迷幻的成分。香和花香氣味混淆,再加上今晚陰風陣陣,就連她都無法輕易覺察。
“你跟蹤我?”涑雪覺得不能小看了這位侯爵大人,她像某種隨時會發起進攻的動物一樣警惕地質問他。
“半路偶遇。”年輕的侯爵隨意地回答。
鬼才相信,涑雪心裡嗤道。
見涑雪極度不信任的小眼神,侯爵默默地從懷裡掏出了似乎揣着很久的一袋金平糖。
涑雪的腦神經飛快地搜刮過記憶,上午她“被捉現場”的那條街上好像還真孤零零地開着一家糖屋!那個時候鬥智鬥勇,戲精附體,她還真沒注意到這個男人也在附近。
盯了一會他手裡的金平糖,目光上移又看見他額角細小的汗珠,想來跟蹤了大半日還要爬牆把人迷暈確實能夠把一個嬌生慣養的侯爵給累壞了。
內心毫無愧疚的涑雪不自覺地被順了毛,語氣也稍微平和了點,“走吧。”
“等等。”見涑雪毫不猶豫就要往前院敵方大本營衝去,侯爵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她,“我剛進來時,門口又來了一隊人馬與他們匯合,或許還有後援未到。你此時殺過去,要費更多力氣了。”
涑雪有些古怪地回頭斜視了這個男人一眼,她臉上寫着她想殺人了嗎?她只是很不滿自己被捆了一天手,還滴水未進,想去教訓一下那些狂妄的人類。
似乎讀懂了涑雪臉上放棄的意思,侯爵儒雅地微笑了一下,“走後門吧,一會就該有人來巡查了。”
這是間三進院落,涑雪被關在後院的後罩房裡,沒人覺得弱柳扶風的公主能在這麼多守衛下逃跑,也就沒有將她關在前面男人扎堆的廂房裡。
然而此刻她就是大大方方地跑了,走的還是後門。
涑雪瞅着那扇木板門上被撬了的鐵鎖,眉心蹙得更深了。
這是個什麼侯爵啊,會做迷香還能撬鎖?虧她剛剛還以爲他是爬牆給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