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皇宮。
步非宸慢慢踏步走在宮闈裡,腳步微微有些放慢,顯得輕鬆異常,而他冷俊的面容絲毫顯示不出他此刻心中的沉重,只有那雙深邃的眸子更加幽深。
他似乎希望這條路無限延長,又希望這條路短到他下一步就會看到那個臥病在牀的男人。
終於,在漫長的路也總有走完的那一刻。
這座皇宮裡最高大的宮殿,就是赫連劍的寢宮。
此時,衆多的侍衛和宮女太監,將整個宮殿重重包圍,就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步非宸緩緩擡頭,硬朗卻又柔美的側臉上似乎帶着本不屬於他的淡淡傷感,一雙深邃的眸子看着天空盡頭暗紅色的夕陽,似乎預見那人的生死般的暮色。
當年就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夕陽,他第一次見到了仍舊英俊瀟灑的赫連劍……
擡步,走向宮殿門口。
“站住!”守着宮殿門口的侍衛隊長,早就看到了站在門口處一動不動半響的長安王,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該攔住,最後時刻,咬了咬牙,終於還是阻擋了長安王的路。
步非宸緩緩將冰冷的眸子放在那侍衛隊長的身上,渾身散發着淡淡的氣勢。
旁邊其他的侍衛心中頓時升騰出一股驕傲和豪邁之氣,一副欽佩的神情看着自己的隊長,長安王可是名揚天下殺人不眨眼的冷閻王,但自己的隊長能夠不懼長安王的威名和壓迫,竟然敢當衆不給長安王面子,堅守自己的職責!
侍衛隊長被步非宸一看,只覺得渾身好像掉進了冰窖裡,周圍侍衛欽佩的神情他都看得到,但是他心裡苦啊,誰知道他此刻可是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吞了口口水,侍衛隊長連忙頂着壓力,死就死吧!
上前一步,行了一禮,不卑不亢的說道:“拜見長安王,太子派我等來保護皇上的安全,曾命令過不準任何人來探望,請長安王見諒。”
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侍衛隊長額頭開始冒出了冷汗,身子也微微顫抖起來,身後的人更是鴉雀無聲。
這時,噗通一聲,一名宮女實在承受不住壓力,腿一軟,腦袋一蒙,頓時癱倒在地上。
而這聲音在如此寂靜的空氣中,就猶如一個炸雷,所有人的心也跟着顫了起來,似乎下一刻,他們就會身首異處。
“本王走了。”
忽然,步非宸收回身上的氣勢,緩緩開口,低沉冰冷的聲音裡帶着絲絲沙啞的魅惑。
所有人都是一愣,紛紛擡頭,只見長安王說完此話,竟然轉身就往回走了?!
誰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狀況,就連侍衛隊長也不認爲是自己的話,讓長安王退步。
那麼長安王那句話是對誰說的?
“讓他進來吧。”
就在步非宸轉身之時,一道更加沙啞的聲音傳了出來。
所有人驚詫的站在原地,好半響才反應過來,臉上顯露出滿滿的驚喜,是皇上!
皇上竟然醒了!
“唉,朕不讓你進來,你是不是就打算真
的不來看朕了?”赫連劍的聲音接着又傳來,聲音裡帶着明顯的無奈,還有讓人極爲容易察覺的縱容,就似乎是長輩對晚輩時的模樣。
聽到這話,步非宸頓住腳步,深邃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笑意。
他轉身不理會驚喜和詫異的侍衛宮女,擡步走進了宮殿。
撲鼻而來的是濃濃的中藥味,步非宸微微皺起眉頭,有潔癖的他卻沒有退出來,而是忍着走近牀榻邊。
宮殿裡早已提前點了燈,雖然仍舊昏暗,但能夠看到牀榻上那個臉色蒼白之人。
赫連劍俊美的臉有些消瘦,眉間卻帶着解脫之意,他一雙眼睛裡黯淡無光,此刻正身穿淺黃色的裡衣靠在牀榻邊緣,微笑的看他。
“都快死了,還能笑的出來。”看他嘴角的那絲視死如歸的笑,步非宸心中一緊,不禁皺眉,想問他可還好的關心話語,一出口,竟然變成了這句話。
“哈哈哈……”赫連劍卻是大笑出聲,也虧他了解步非宸,能聽出步非宸話裡行間的關心,否則若是其他的父親,恐怕早就被這樣的兒子給氣死了,“半年不見,都當了兩個孩子的父親,我還以爲你要成熟多了,沒想到和以前一樣調皮。”
調皮?
葉瑾夕如果在這裡,肯定會因爲這個詞倒地不起,赫連劍究竟是從哪裡看出步非宸的調皮,那分明是腹黑,腹黑!!!
步非宸嘴角抽了抽,顯然也是被赫連劍的話給雷到了,他眼神掃過牀榻旁邊桌上還未喝下去的湯藥,不禁牽起了嘴角。
上前幾步,端起藥碗,步非宸一步步的走向牀邊,眼看着赫連劍的笑臉變的僵硬,隨後變的鐵青,最後變的漆黑一片,他嘴角的笑意更濃。
將藥碗遞到赫連劍眼前,步非宸微微挑眉:“既然被你說了調皮,若不調皮一番,我豈不是要吃虧了。”
誰能想到,堂堂大秦國皇帝,仙閣閣主的弟子赫連劍,天不怕地不怕,竟然怕苦!
如果有其他人在的話,赫連劍肯定面不改色的伸手接過,一飲而盡,隨後還是一副意猶未盡的神色,但無人之時,他的藥會被他擱置在桌上,隨後倒掉。
而這一次,他還來不及倒掉,就被步非宸給發現了!
眼見自己兒子難得的對他笑了一次,赫連劍真想狠狠心把這藥給喝了,但是看着眼前黑漆漆的藥水,再聞着空氣中濃重的味道,喉嚨翻滾,他是真的一點喝下去的心都沒有……
赫連劍兩道劍眉皺在一起,看的步非宸心中也開懷了起來,竟不自覺的把藥碗向前遞了遞。
這一遞,兩人都愣了。
藥碗本就已經很靠前,如今竟然直接就到了赫連劍的眼前,只要他向前湊一下,就可以喝到。
這……他是要喂自己喝藥嗎?
一想到這裡,赫連劍心中一暖,眼前漆黑的藥水看上去就如同糖水一般,散發着淡淡的甜意,讓他忍不住湊前,就着步非宸的手,一口一口將湯藥喝完。
步非宸心中卻是複雜無比,他究竟是怎麼了,剛纔那個動作讓他都是一怔,與他如此親近的只有葉瑾夕和元
寶,他從來沒有與父母這般親近過,就算母親也未曾有過,此刻心中竟然有股異樣的感覺。
這幅唯美的畫面,似乎在一瞬間定格下來,赫連劍終於是真心實意的意猶未盡了一把,他真想碗裡的藥湯永遠都喝不完。
但是,藥再多也會喝完。
步非宸有些僵硬的將藥碗放在桌上,低沉的問道:“她動手了?”
聞言,赫連劍微微苦笑,他還期待着步非宸會說一些兩人之間的話,他的兒子果然就是如此霸氣而又果斷,理智的讓人可怕,恐怕唯一讓步非宸不理智的,只有那個與衆不同的少女。
“我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動手。”赫連劍伸手扯住牀邊,赫連劍黑色的寬大風衣,擦了擦嘴角的藥。
步非宸眉毛跳了跳,渾身的冷意猛的迸發出來,卻在下一刻驟然消失不見,他忽然發現,赫連劍的這個動作,與元寶有些相同,讓他冷硬的心瞬間軟了下來。
人在死之前,都是這麼脆弱和頑皮心性嗎?
赫連劍暗淡的眸中劃過一絲明亮的笑,得意的看向步非宸,原來快要死了,這待遇也不同了,想當初,步非宸可是連衣角都不會讓他碰。
“爲什麼?”步非宸冷冷掃了一眼得意洋洋的赫連劍,冷靜的抽回自己的袖子,往旁邊走了兩步,生怕赫連劍再有什麼動作。
爲什麼,就算她突然出手下毒,赫連劍也不可能察覺不出來,爲什麼不避開,爲什麼就這樣堂而皇之的喝了毒藥,爲什麼不努力排毒,等他回來?爲什麼想要死?爲什麼……
步非宸只問了一個爲什麼,卻有這麼多爲什麼在他心裡周旋。
赫連劍卻明白步非宸的意思,他微微嘆了口氣,好像看破紅塵般的口氣,“因爲我欠了她,所以她出手我不避。因爲我從沒有愛過她,所以要補償她。因爲我想要見傲君,所以我不想與天爭命。因爲我累了,支撐了十幾年,也該放下了……”
聽到傲君的名字,步非宸猛的握緊了雙拳,“母親沒有死。”
“呵……”赫連劍開懷一笑,看着步非宸的目光帶着無盡的溫柔,“不管傲君究竟有沒有死,我對不起她,想要找她,既然上不了天,那就入地,下一輩子等她。”
想要找她,既然上不了天,那就入地,下一輩子等她……
步非宸頓時鬆開了雙拳,一種無由來的悲哀籠罩了全身。
他才發現,原來他並不恨赫連劍當初那樣對他的母親,只是在恨他對母親的愛經不起考驗,而此刻,他發現,他似乎錯了……
一個爲了愛連命都不想要的人,又怎麼會在當初因爲權力而放棄自己的愛情?
看着愣神的步非宸,赫連劍只覺得一身輕鬆,就算此刻讓他死去都再也沒有遺憾,“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我們是一樣的,愛了就是愛了,絕對不會放棄。
就在此時……
步非宸緩緩轉身,認真而又嚴肅的看着赫連劍,“我們不一樣。”
“因爲大秦,你放棄了她,而我,就算是天下,也別想讓我用她來交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