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國府門前哭聲震天,原本被裡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的國府正門外,近千的圍觀百姓在口耳相傳得知事情經過之後,也是被國君地悲憤感動的難以言喻,都是齊齊抽泣起來。
自打秦簡公五年,周威烈王十七年(公圓前409年),吳起攻取秦河西地區的臨晉(今陝西大荔東)、圓裡(今澄城南),並增修此二城。次年,攻秦至鄭(今華縣),築洛陰(今大荔南)、合陽(今合陽東南),盡佔秦之河西地。至今已是五十餘年了,老秦人至今依然能從長輩的口中得知昔日河西膏腴之地的富庶。
隴西苦寒,地力貧瘠,衆所周知黃土高坡並不是一塊適合耕作的沃土,自打老秦人被周室冊封在隴西后,厚道的老秦人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馬鞭,跳下了馬背,拾起了中原民族丟下的扒犁、鋤頭,從遊牧民族轉而向農耕民族衍化。可隴西的這片土地是在太過貧瘠了,土地不生谷光長草,大片大片的荒灘和鹽鹼地侵蝕着人們的生存空間,年年冬天的大雪和春天的戎狄劫掠吞噬者老秦人生命和血肉。
但上天還是公允的,它給了老秦人河西之地,這片只要刀耕火種便可豐收的膏腴之地。
可今天,當帶領他們收復失地的國君當街嚎啕痛哭時,他們才恍然明白了河西之地是怎麼丟的,又是怎麼奪回來的。
是啊,老秦人窮哇!
種地吧,老天很多時候不賞臉,收的糧食便是豐年也不過餬口而已。放牧吧。草原牧場至今已全部落入戎狄部族之手。至於什麼工業、商業更是不提,而六國商人也不屑來秦國貿易,至多有些黑心的商人會以高價販來少許地鹽茶鐵器,販走的卻是秦國的妙齡少女和人口奴隸。
這些年來。老秦人的心中原來都是在擰着一根筋,認爲只要大徵發、大備戰,人多就可以打勝仗,收復失地。可是這些年,卻是屢戰屢敗,大戰數十場,小戰無數次,大勝有。小勝也有。可秦軍地腳步卻被魏人死死的堵在了河西之地的門外。
原來,打不過魏人的原因並不是咱們秦人不夠勇猛,也不是咱們秦人貪生怕死,更不是咱們秦人比魏人低了一頭。而是魏人的兵卒都是精兵,他們有鐵甲、有鐵劍、有上好的兵器。有嚴苛的訓練,還有豐富的伙食。
原來。裝備地鐵甲、鐵劍地魏武卒,當真是一個打咱們五個的!
老秦人動容了。他們開始反思自己地無知。也開始渴望從國君地嘴裡聽到可以讓他們雀躍地消息!
不知何時。一個身穿黑色尚服地偉岸身影來到了國君面前。他雙臂高舉。猛然大喝道:“赳赳老秦!”
隨着這聲怒喝。圍在國府門前正哭得落花流水地老秦百姓突然之間似乎有了主心骨一般振作了起來。紛紛擡起頭。聲嘶力竭地用盡全力迴應道:“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復我河山!”
“血不流乾。誓不休戰!”
漸漸的。怒吼匯合成了一隴西民謠爲曲的哀歌,以國府爲中心向四周蔓延開去。櫟陽城中,不論是策馬巡街的公安校尉、還是沿街叫賣的販夫,或是陰天打孩子閒着無事的尋常百姓,但凡聽到這歌聲的,都會停下腳步和手中的活計,一面跟着哼唱、一面向國府走去。
“二哥!”哀歌聲中,國公嬴無敵抹乾了臉上的淚水,看清了這偉岸身影正是他的二哥嬴渠樑。嬴渠樑來至無敵面前,也是跪下身來和無敵緊緊抱在一起,悲道:“三弟,要怪怎也怪不到你身上。得怪二哥,得怪公父他老人家至終都沒能明白這個道理,只知道徵發備戰,讓咱老秦兒郎赤手空拳地用血肉之軀去和魏人拼命。”
“二哥……二哥!”聽見嬴渠樑如此自責,無敵也是哽咽着不知道說什麼好。其實,對這個時代來說,怪誰也是沒用地。“三弟呀三弟!”嬴渠樑也是動了真情,一抹眼淚卻是歡聲道:“可上天有眼哇!上天看見了我老秦人所遭受地苦難,所以上天爲咱老秦人把三弟你給送來,從此咱老秦人便有了指望,咱老秦人便有了指望哩!”
看着嬴渠樑破涕爲笑,無敵只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深藏着的那根琴絃似乎被一隻無形手輕輕撥動起來,一種難以言喻地感覺由內向外瀰漫開來,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一種終其一生都不可多得的感覺。
正因如此,無敵暗下決心,絕不辜負老秦人一腔熱血和期盼。
旋即,無敵攙扶着嬴渠樑站起身來,示意羣衆人停止哼唱哀歌之後,正色道:“正因我老秦苦窮、連年征戰,百姓民生不濟,所以本公才決定行此簡兵、精兵之策。我大秦,也要練出一隻精兵來,一隻堪比魏武卒的精兵,一隻比魏武卒更強的精兵。”
“好!”羣衆立時暴起歡呼之聲。
“可是!”無敵話鋒一轉,直言道:“練精兵要錢、要糧、要肉食、要甲冑、要兵器,以咱老秦舉國之力,只能練三萬人!所以,本公下令精簡兵員,讓老卒卸甲歸田,並且發給他們牛羊和土地,讓他們去河西耕作。如果這三萬精兵練成了,就能死死守住少樑、臨晉、函谷這三個關隘,那麼老兵們耕作收穫的糧食就能供應給咱們的軍士。如果這三萬精兵練不成,或守不住,河西的所有老兵就是咱老秦人和魏人死戰的先鋒大軍!”
“好!”跛腿老卒高喝一聲道:“君上!今日有君上一席話,老卒我就是死了,也能夠瞑目了!”
無敵忙安慰道:“老人家!您老可得活好了。您還要瞧着日後咱大秦的精兵大敗魏人,也要瞧着咱大秦的精兵攻進魏人國都安邑,報仇雪恥地那天!”
“好!好!我一定活得好好的,等着瞧!等着瞧!”老卒感動得熱淚盈眶。卻是一抹眼淚道:“君上,老卒只求君上答應一事!”
“老人家請說!”無敵道。
老卒伸手中懷中摸出了一個小布口袋,遞給無敵道:“君上,這五百錢是國府發給咱們老卒的撫卹,老卒家中有兒女贍養,花不了這錢,求君上用這錢給兒郎們換兩副鐵甲吧!”
老人才將說完,圍觀的羣衆中當即站出了數十個老卒。都是紛紛掏出身上地錢袋。那個據說用一把斷劍殺了七個魏武卒的老兵也是將錢袋送上,說道:“君上,這是咱的撫卹,就按老哥哥說的,給咱老秦兒郎換鐵甲吧!再不能讓咱老秦兒郎拿着脆鈍的銅劍去跟魏人拼殺了!”
哪知無敵卻是伸手一推。將錢袋推了回去,斬釘截鐵道:“不!這錢本公不能收!”
“君上。這是爲何?”衆人不解問道。
無敵道:“諸位,老卒撫卹,是我大秦對戍邊守疆、保家衛國的秦軍退役將士地褒獎,也是對那些爲國征戰受傷致殘的老兵解除後顧之憂的福利。你們爲咱大秦,爲咱老秦人流了血,出了力,所以現在咱大秦就得對你們盡以道義。諸位父老,這錢今日本公不能收,日後也不可能收,休要再提此事!”
見無敵如此決絕。衆老兵很是失落。可心中卻是漸漸泛起了陣陣暖意。當初這老兵撫卹發放,對他們這些爲國征戰卻落得一身殘疾地老兵而言。無疑是自打盤古開天一來破天荒地頭一遭。自古以來,這天下沒有任何一國會對他們這些因爲傷殘而卸甲歸天的老兵給予什麼撫卹,且這撫卹還不是一次性的,而是每月都有。
“好!”跛腳老卒也是乾脆,便將錢袋放回懷中,卻是拱手作揖道:“君上,今日一席話,老卒算是明白君上簡兵之意。老卒今年五十有八,家中還有一個幼子已經成年,老卒只求君上能將老卒幼子收入軍中!”
“可是家中獨子?”無敵問道。
跛腳老卒搖頭道:“家中尚有二子,也是卸甲老卒!”
無敵便道:“好!本公收了見無敵收了這跛腳老卒的幼子從軍,圍觀羣衆當中不少人也是立即站出來要求收其從軍。當下這原本的國府重地立時變成了熱鬧地參軍報名點。無敵一看人羣洶涌,立時招架不住,急忙讓司丞呂尚出來頂缸,然後便拉着二哥渠樑往國府避走。
哪知才脫離人羣視線入得國府,二哥渠樑便拉住無敵:“三弟慢走,二哥來給你引薦一位大賢前輩,乃是穆公時五大夫百里奚之後。”
“哦?”無敵愕然,回頭一望,卻是發現幾名二哥的親兵正護着一老一少進入國府。細看之下不禁訝然,忙拱手施禮,道:“呀!百里前輩!”
“哈哈!秦公有禮,別來無恙否?”百里瑤遠遠便拱手爲禮,卻是想要擋住一雙紅腫地老眼。
見三弟和百里瑤竟然相識,嬴渠樑萬分驚愕,旋即更讓他驚愕的是無敵竟然對百里瑤道:“前輩,小妹曾說再見之日定當恢復女兒裝扮,怎地食言而肥也?”
就在嬴渠樑的愕然中,玄奇對無敵嗔道:“奇兒如何食言而肥?”言畢,竟是當面將髮髻束帶扯下,任由一頭秀髮如黑瀑一般披散雙肩。而嬴渠樑更是看出,玄奇看着無敵的目光無比炙熱,而雙頰已然是微紅了。
不知怎地,嬴渠樑只覺突有一記重錘,正中自己胸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