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清河公主府。
馬車緩緩的停住,曹馥一躍下了車,趕到車後,伸手相扶:“阿爹,小心些。”
曹洪咳嗽了一聲,扶着車軾,有些艱難的起身。他雖然穿着燦爛的錦衣,臉色卻不好,看起來有些灰敗。他在曹馥的幫助下下了車,看了一眼黯淡無光的門額,嘆了一口氣,揹着手,慢慢的走了進去。
夏侯安從門裡迎出來,一臉笑容的把曹洪迎進了府,徑直來到中庭。夏侯楙一身白衣,正在院子裡盤着雲手,看到曹洪進來,他收了勢,從侍女手中接過布巾擦了擦臉,笑道:“阿叔,新年好啊。”
“好,好,又多活了一年。”曹洪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有什麼大事,不讓我這把老骨頭安生,還要跑過來給你拜年?”
夏侯楙微微一笑:“阿叔,照理說,應該我去給你拜年纔是,可是你也知道的,我現在……”他聳了聳肩,苦笑道:“行動不方便啊。”
曹洪沒有再說什麼,丟了關中,夏侯楙是毫無疑問的第一責任人,曹睿雖然把他贖了回來,也沒有處罰他,卻再也沒有重用他。因爲這個緣故,清河公主可沒少跟他發火,夏侯楙的日子也不好過。兩人同病相憐,就不再計較什麼了。
夏侯楙把曹洪讓到堂上,斥退衆人,這才低聲說道:“我聽說阿叔爲了支持關中戰事,捐出了一半家資?”
曹洪臉頰一陣抽搐。一想到那些錢,他就心疼。他的身體不好,一方面是因爲有病,另一方面就是因爲這些捐出去的錢。關中戰事緊張,他身爲宗室。不能不有所表示,更何況他當年因爲吝嗇險些被曹丕殺了,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年紀大了,沒幾年過了,可不想再被曹睿殺一趟。
可是那些錢,真的讓他心疼啊。
“阿叔的慷慨,我敬佩不已。不過國家現在不僅僅缺錢。更缺糧。”夏侯楙淡淡的說道:“阿叔不想爲陛下分憂嗎?”
曹洪險些跳了起來,瞪着夏侯楙:“子林,你……”
夏侯楙知道他誤會了,連忙擺擺手:“阿叔,你別急。你聽我說。”
“說什麼說,我真的沒錢了。”曹洪急赤白臉的說道。
“我知道阿叔沒錢了,所以我想送阿叔一條財路。”見曹洪如此心慌,夏侯楙不敢再賣關子,大過年的,別把老曹洪嚇死。
“財路?”曹洪這才平靜了些:“有什麼好財路,你能給我?”
“你看你這話說得。”夏侯楙不滿的看了曹洪一眼:“這件事。我只能對你說。”他湊到曹洪耳邊低語了幾句。曹洪的眼睛原本眯着,一點神采也沒有,聽了一半,突然眼皮一擡。眼中精光四射:“當真?”
“我敢騙你嗎?”夏侯楙嗤了一聲:“我跟你明說吧,我這不僅是幫你,也是幫我自己。我要再不做點事,我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曹洪眼皮一落。撫着鬍鬚沉吟了良久,點了點頭:“如果真是如此。這生意做得。可是,要想做得安穩,還得先和陛下通個氣,萬一有人告發到陛下面前,陛下可不能裝聾作啞。另外,船隊從哪裡登岸,也要找好地方,現在徐州不太平,如果沒有當地人幫忙,恐怕船到不了洛陽,就被人劫了。”
“我想好了一個人。”
“誰?”
“泰山羊家。”
曹洪眉毛一挑,瞥了一眼夏侯楙,笑了起來:“你都籌劃好了,就等老夫入彀,是吧?”
夏侯楙含笑不語。
曹洪滿意的點點頭:“看來你在家休息的這段時間也不算虛度。泰山羊家的確是個好人選,有辛佐治在陛下面前進言,比我們說要好多了。不過,你可要小心些,這筆生意雖然大,可是先期投入可不少,要是出了岔子,那可就是血本無歸。”
“阿叔,你放心,你們幾家,哪一個我都惹不起,我能不小心嗎?”
“行,我就信你一次。”曹洪嘿嘿的笑了起來。夏侯楙也笑了,向後仰了仰,與身後的一個年輕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點了點頭。
……
曹睿一愣,看着辛毗:“有這等事?”
辛毗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曹睿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兩步,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悅,笑出聲來:“這豎子好大膽,售糧於敵,不怕暴露了之後,死無葬身之地?”
“這件事關係甚大,他當然做得縝密,不可能留下把柄,就算被諸葛亮發現了,也不過是治下不嚴罷了,抓不到他直接參與的證據。不過,陛下,我看這件事還有些蹊蹺。”
“有什麼蹊蹺?”
“千里運糧,縱使是海運,費用也不少。用不了多久,只怕我大魏就無可用之錢了。”
曹睿眼珠轉了轉,用力的一揮手:“事急從權,暫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馬上下詔,將洛陽、鄴城的銅收集起來鑄錢,度過眼前這個難關。”他走到廊下,看着遠處的天空,笑了笑:“我知道這是一副毒藥,可是我只能吃下去。如果不能奪回關中,大魏國運可能會在我的手中結束。”
辛毗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既然曹睿把一切後果都想到了,他就不用再多說什麼了。
“不管這件事是不是他做的,把證據收集好,沒有證據,就僞造一些證據。等我渡過這個難關,我再狠狠的咬他一口。”曹睿陰森森的一笑:“有這樣的臣子,蜀漢的國運又怎麼可能昌盛,諸葛亮就是天縱之才,又何益於事?看來這是上蒼還沒有拋棄大魏啊。”
辛毗欲言又止。
……
陽光普照,被厚厚的積雪掩蓋的羣山白皚皚的一片,白得有些刺眼。一隊民伕驅着馱馬,拉着一隻只裝滿了糧食的雪橇,在雪地裡艱難的跋涉着。看到前面的大營,他們終於鬆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大叫起來:“大夥兒加把勁,進了大營,就算是交了差事啦。”
雖然有諸葛亮發明的雪橇,可是這樣的天氣運糧依然是一件苦差事。安全到達大營了,總算不用睡在冰天雪地裡,總共可以吃一口熱乎飯了。聽到大營二字,疲憊不堪的民伕終於有了些精神。
諸葛亮眯緊了眼睛,裹緊了身上的大氅,看着那些穿着破舊棉衣,凍得鼻涕直流的民伕,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轉身吩咐道:“威公,讓輜重營多準備一些熱食,再宰兩頭豬,給這些百姓添點葷腥。”
楊儀皺了皺眉:“丞相,糧食還有,豬卻不多了,還留着饗軍用呢。”
“將士們吃,百姓吃,不都一樣嗎?”諸葛亮說道:“去吧,不要吝惜,等雪化了,就會有更多的牛羊送來。”
楊儀無奈的應了一聲,轉身去了,正好和霍弋迎面相遇。一看到霍弋臉上嚴肅的神情,楊儀不由得吃了一驚,兩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給霍弋遞了個詢問的眼神。霍弋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楊儀的心情頓時緊張起來,他匆匆的安排了一下,就趕回到諸葛亮身邊。諸葛亮剛剛看完那份急報,看到楊儀趕來,什麼也沒說,把急報遞給了楊儀。楊儀接過來一看,不禁倒嘆一口涼氣。
是蔣琬發來的消息。
“李嚴好大膽!”楊儀眼睛都有些紅了,氣息也有些急促:“陳孝起說得不錯,李嚴的確是腹有鱗甲。不,他豈止是腹有鱗甲,簡直是包藏禍心。如此大量提拔益州人、東州人,朝堂之上豈能不亂?”
“他就是要亂中取勝呢。”諸葛亮輕嘆一聲:“國事維艱,他們不知精誠團結,卻黨同伐異,自亂陣腳,着實讓人心寒。長此以往,內鬥不止,國將不國,還談什麼北伐中原,興復漢室?”
楊儀臉色鐵青,想了想:“丞相,我們要早做準備,李嚴既然不安份,那孟達豈肯蟄伏?若是他將交州來的糧草轉運至襄陽,我們這裡如何是好?”他頓了頓,又道:“還有,董允太軟弱了,他不是李嚴的對手,還是讓蔣琬回成都去吧,反正他在零陵也派不上什麼大用場。”
諸葛亮眼神一閃,搖了搖頭:“不,蔣琬在零陵有用。”
“那誰在成都主事?”
諸葛亮無聲的笑了起來:“不急,李嚴翻不起大浪來。現在我擔心的不是外敵,而是內患,內患不除,無以禦敵。內患一解,外敵又何足道哉。”
楊儀有些茫然,諸葛亮的這些話,他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
……
長安。
馬謖長身而起,臉色紅一陣白一陣。
站在他面前的劉敏一聲不吭,似乎對馬謖的反應早有預料。
劉敏是蔣琬的表弟,現任丞相府參軍,跟在諸葛亮身邊,這次奉諸葛亮之命來到長安,將蔣琬傳遞過來的消息轉告馬謖。來之前,丞相諸葛亮就關照他,你只要如實轉實就行,其他的不用多說,馬幼常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該怎麼做。如今馬謖的反應正在諸葛亮的預料之中,不由得他不佩服諸葛亮的神機妙算,把馬謖的心理把握得如此之準。
馬謖來回踱了幾步,咬了咬牙,一跺腳,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我要去臨渭,面見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