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遜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孫權的意思很明顯,是懷疑他和那些曾經被他控制的江盜勾結,劫走了孫魯班,破壞了和蜀國的和親,同時給步騭、潘濬等人造成麻煩,以冀重新控制西陵。
這個罪名太大了,大得讓陸遜承受不起。更讓陸遜受傷的是孫權的懷疑。
孫權懷疑他,不再信任他了。
陸遜臉色慘白,眼神呆滯,頹然的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孫權拂袖而去。
孫權剛剛出門,小陸抗就從外面衝了進來,抱着陸遜的脖子,眼淚汪汪,可是他卻沒有哭,咬着嘴脣,眼神憤怒的看着孫權離去的方向。陸遜摟着兒子的小身子,看到他憤怒的眼神,吃了一驚,連聲說道:“抗兒,不可如此無禮。”
“小兒無知,發乎天真,哪有什麼禮與不禮,只有親與不親,愛與不愛。”孫舒城從外面慢慢的走了進來,慢慢的蹲下身子,跪坐在陸遜面前:“夫君,你又何如此,縱使不做這什麼輔國將軍,你回吳郡著書立說,教導抗兒,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夫人,你不知道,這是危急之際,存亡之秋,我豈能坐視不理?”陸遜抱了抱陸抗,在他的鼻子上點了點,強擠出一絲微笑:“抗兒,阿爹怎麼教你的,如何纔是士?”
陸抗擡起手臂,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大聲說道:“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那能夠因爲任重而道遠,就放棄嗎?”
“不能。”陸抗稚聲稚氣的說道:“鍥而不捨,金石可鏤。駑馬十駕,功在不捨。”
陸遜笑了,將臉貼在兒子的胸前。緊緊的摟着他的身子:“好孩子,阿爹沒有白教你。”
孫舒城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勸。過了一會兒,陸遜鬆開兒子,重新坐到案前,鋪開了竹簡。孫舒城憐惜的看看他,拉着戀戀不捨的陸抗出了門,順手帶上了房門。
一天之後,陸遜的武陵平叛疏送到了孫權的面前。他提出了幾個建議:首先。武陵平叛勢在必行,救回公主,有關國體,穩定邊郡,有關安全。不可輕視。其次,避免與蜀國發生衝突,應保持與蜀國的外交關係,最好能聯手剿滅,至少要保證蜀國不會從中生事。最後,要控制戰爭的規模,不能擴大化。吳國目前兵力不足。需要時間休養生息,防範重心應該放在襄陽、西陵,而不應該糾纏於武陵一帶。武陵一帶易動難安,應以撫爲主。以剿爲輔。
孫權看了陸遜的上疏之後,冷笑一聲,讓人回報陸遜,武陵的戰事不用你擔心。孤已經調集大軍趕往武陵,這次一定要剿滅這些五溪蠻。徹底平定武陵,如果蜀人敢明目張膽的插手,那孤就攻入益州,讓諸葛亮南北難以兼顧。
聽到這個回覆,陸遜苦澀的長嘆一聲:“武陵從此非我所有了。”
使者把陸遜的表現回報給孫權後,孫權勃然大怒,下令步騭、潘濬等人務必要蕩平武陵,徹底解決五溪蠻這個膿瘡。
……
歷山,魏霸看着貌似爲難實則堅決的相夫,問了一句:“你們確定?”
相夫用力的點了點頭:“兄弟們都是這個意思,他們不想把吳狗引到深山裡去,想在這裡打個伏擊,甩掉他們。”
魏霸一言不發,一向說話都是和言悅色的趙統卻火了,怒斥道:“相夫頭領,你知道步騭是什麼樣的人嗎?你知道他手下現在有多少人?”
“知道。”相夫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他是那個什麼王后的叔叔。”
步夫人深受孫權寵愛,雖然沒有王后的稱號,但很多人都稱之爲王后,連相夫這樣的江盜都知道了。
趙統冷笑道:“所以你覺得,步騭只是一個靠着步夫人才升官的無能之輩?”
相夫反問道:“難道不是嗎?我們順利進入夷淵,劫出公主,雖說有侍中的接應,可是也足以證明步騭不是個精明之人。這樣的人有什麼好怕的?如果趙中郎有什麼擔心的話,你可以退在一旁,由我們這些命不值錢的蠻子來打頭陣。”
魏霸一聽相夫語氣不對,連忙擺了擺手:“既然頭領主意已決,那就聽頭領的便是。不過,相夫頭領,我明確的告訴你,你這個決定是很冒險的,你可能會失去很多好兄弟的性命。”
相夫傲然一笑:“我們這些命本來就是撿來的。”
魏霸點點頭,笑了:“那好,我期待頭領勝利歸來。”
相夫不以爲然的笑了笑,轉身離去。趙統急了,沉下了臉:“子玉,這些蠻子不知深淺,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魏霸把趙統拉到一邊,淡淡的說道:“既然如此,讓他們嚐點苦頭,有什麼不好?這些人現在願意聽命於我,不過是因爲我手裡有槃瓠令,並不是真正的信服我。讓他在步騭面栽個跟頭,他們才知道對手有多強大,以後才能更聽話。”
趙統嘆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麼。魏霸警惕的看着他:“師兄,你現在把這些人當成自己的部下還爲時過早,這些人野性未除,說翻臉就翻臉,一定要恩威並施才行。一味的對他們好,其實是害了他們。”
趙統苦笑道:“我知道,我只是……可憐他們。”
魏霸沉默了一會兒,淡淡的說道:“可是如果我們不能真正的收服這些蠻子,到時候沒有人會可憐我們,我們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趙統點點頭:“我知道了。”
魏霸沒有再說什麼,他知道趙統這個人不管想得通或者想不通,他都會忠實的執行自己的職責。既然這些蠻子不肯聽勸,以爲步騭好欺負,非要回頭打步騭一頓再走,那他就要先撤退了。步騭這些天追得不緊不慢,情況可疑,魏霸擔心他是故意的,很可能會派人先抄他的後路,然後來個前堵後截。爲此,他不得不扔下這些不聽話的江盜,讓他們去和步騭死嗑,自己置身事外。
魏霸走到夷水邊時,潘子瑜正在給孫魯班處理傷口。孫魯班刺了自己一刀,傷口雖然不是很深,卻因爲沒有得到好好的休息,這兩天傷口癒合的情況並不樂觀,有潰爛的趨勢,每天都要換藥。
見魏霸走過來,孫魯班艱難的站了起來,向營地走去。魏霸走了過來,從草叢裡撿起一塊帶血的布,走到臉色蒼白的孫魯班面前,彎下腰,一字一句的說道:“公主,如果你再耍小聰明,我會把你交給那些蠻子。你應該知道,他們對你非常有興趣。”
“你敢!”孫魯班硬撐着喝道。
魏霸不屑的哼了一聲:“你應該知道,我既然把你劫出來了,就沒打算還給孫權。至於魯王,你覺得他會因爲一個被蠻人劫走的公主和我翻臉嗎?”
孫魯班的臉色煞白,咬着牙,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滾了下來:“那你爲什麼不殺了我?”
“你們倆都是我的人質,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輕易殺你們。”魏霸將那塊布扔在孫魯班的面前:“從現在開始,你不會再有藥了,能不能撐到傷口痊癒,就要看你的造化。”他看看潘子瑜,“還有,我們要和蠻人分開行軍,不會再有人揹你們,你們要自己走。如果跟不上,我會親手射殺你們。”
他笑了笑。“公主,我想你應該看得出來,我不是嚇唬你。”
“你……”孫魯班看着一臉微笑,眼神卻冰冷得沒有一絲熱度的魏霸,像是被一座大山壓住,幾乎無法呼吸。她強撐了半晌,突然脹紅了臉,大聲嚷道:“那你現在就殺了我!”
“你以爲我不敢?”魏霸直起腰,一邊說着,一邊拔出腰間的長刀。雪亮的長刀在秋日的陽光下閃着凜冽的光,讓人遍體生寒。魏霸雙手握刀,在孫魯班的脖子上比了比,厲喝一聲,揮刀劈下。
孫魯班頓時瞪圓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卻什麼也喊不出來。她彷彿聽到了死神的獰笑,溫暖的陽光頓時失去了溫度。
轉眼之間,魏霸手中的長刀就帶着風聲,砍到了孫魯班的脖子邊。刀上蘊含的殺氣,激得孫魯班的脖子上一根根汗毛豎起,皮膚上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恐懼在瞬間控制了孫魯班的全部心神。
“住手!”一柄長矛刺到,矛頭準確的挑中了魏霸的長刀。“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魏霸雙手握刀,後退一步,看着趕到的趙統,沉下了臉:“趙中郎,你想抗命?”
趙統搖了搖頭,收起長矛,反握在身後:“侍中,她是人質,殺了她,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
“可是我沒有閒人可以揹着她走。”魏霸冷笑一聲,用刀尖挑起那塊帶血的布:“更何況她還自以爲聰明,想給步騭留下記號,這麼愚蠢的女人,我想我和她沒什麼好說的,不如殺了乾淨。”
趙統皺了皺眉:“公主,我可以帶着你走,可是如果你這麼不識輕重的話,我也會選擇殺了你。”
死裡逃生的孫魯班此刻心神俱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潘子瑜雖然也嚇得不輕,畢竟沒有像孫魯班一樣直面死亡,還有點神智,聽了趙統這句話,她連忙說道:“中郎放心,一定不會了,一定不會了。”
趙統轉頭看向魏霸,魏霸哼了一聲,收刀入鞘,冷冷的看着趙統:“你負責這個女人的行動,不能掉隊。掉隊我就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