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爭多論少,自然要交給講價錢的行家。西門慶一揮手,上來了軍需官神算子蔣敬。
蔣敬獅子大張口:“留守大人若要平安引軍歸去,非一千萬貫不可!”
樑中書眼睛也不眨,點頭道:“好!就是這樣!”
反倒是蔣敬和周圍的大多數梁山好漢們吃了一驚,蔣敬唯恐樑中書身陷重圍受了驚嚇後腦子糊塗了,好意提醒道:“你可聽清楚了!我說的是一千萬貫,可不是一千貫!”
樑中書嗤笑一聲,轉頭再不瞧蔣敬一眼。李成喝道:“我家恩相留守大名府,政通人和,百業俱興,區區一千萬貫,何足道哉?”
蔣敬聽了,兀自難以置信。楊志因是客將,麾下人馬這些天受了西門慶不少特殊照顧,和蔣敬打得交道挺多,二人情熟,此時附耳道:“蔣兄,樑中書的夫人是蔡京的女兒,此婦貪婪,極能斂財,一千萬對你我來說,確屬大數,但對那等人來說,卻算不得甚麼。”蔣敬聽了,這才恍然大悟。
樑中書在一旁冷眼旁觀,心中盤算:“這乾草寇眼皮子淺,未見過大世面。倒是那個三奇公子西門慶,聽了一千萬之言面不改色,是個厲害人物!”
他卻不知,西門慶之所以面不改色,是因爲他在穿越前見多了足能以一己之力拯救一國的鉅貪,還有動輒一千萬億印刷的冥幣,所以纔可以鍛鍊得心如鐵石,樑中書那一千萬貫的驚駭,只好向別人身上使去吧!
蔣敬在銅錢上受了挫折,卻敗而不餒,又在糧米上跟樑中書較起勁來,張口就要一千萬石糧食。樑中書一聽差點兒瘋了,再顧不得方面大員的體面,赤膊上陣跟蔣敬講論起來。
要知道朝廷的發運司每年供應東京開封府的糧米,總計豐歉平均定額也不過只有六百萬石。糧食可不是銅錢,一千萬貫樑中書可以仗着老婆拿出手,但一千萬石糧食卻是千難萬難,就算把大名府的官庫刮空了,也湊不出來。
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後,終於以一百五十萬石成交。梁山水軍船隻放船大名府碼頭,兩日之內,一千萬貫銅錢和一百五十萬石米糧都要交納完畢,這才放樑中書回大名。
這兩日中,梁山軍在馬陵道口外揀處闊地,請樑中書在此安營。西門慶給予了河北軍高級軍官體面的待遇,沒有收繳他們的戰馬、甲冑和兵器,但河北軍的小兵們則被搜刮一空。如此一來,就算樑中書、李成等人有什麼額外的想法,底下赤手空拳、怨聲載道的小兵們也未必會替他們這些特權階級賣命。
西門慶在這兩日中當然也不會閒着,那些臨陣投降的河北軍經過甄選,有千餘精壯願意入夥梁山。這些降人在大名府時已經受過良好的訓練,只消稍一整頓,馬上就能形成戰鬥力。其餘降兵都是河北根生土長,有家有口,不能拋家舍業上梁山,西門慶也不失望,大發壓驚的銅錢厚結其心,不過這批人暫時不放,要等到兩日後大名府錢糧到帳,然後才分批放回。
樑中書的管家樑偉鎖飛馬趕回大名府家中報信,籌備錢糧。之所以回私家而不是去公府,是因爲樑中書的老婆蔡氏是個剽悍的潑婦,整個大名府的家她能當七成,樑中書只能當三成,樑中書的官聲,十有八九倒是這婆娘壞了的。
聽到樑中書兵敗馬陵道口,被梁山挾持的消息,蔡氏一尥蹶子跳起來四五尺高下,指着南面破口大罵,污言穢語滔滔不絕。
蔡京有八個兒子,只有這一個女兒,所以自小驕縱得不得了,養成了天大的飛揚跋扈,世上人除了當朝官家和他老爹老媽,有一個算一個,都入不了她蔡大小姐的法眼。後來勉強入眼了一個樑世傑,做了樑夫人之後,因少女折舊成了老婆,讓她的刁悍脾氣更加見漲,經歷了男人的蔡氏從此更加潑野,萬人辟易。
因爲有女兒的殷鑑在前,所以蔡京在教養孫女方面還是成功的,幾個孫女都是閨秀。但是這個女兒,連蔡京也是回天乏術,樑中書更沒辦法。
足足不帶重樣兒的罵了梁山一頓飯的時候,蔡氏才意猶未盡地住了嘴。因爲她想起了樑偉鎖轉達梁山的一句話——“兩日之後,若沒有備足錢糧……”——蔡氏雖潑,但她還沒潑到將丈夫的性命當兒戲的地步。
聽到夫人終於住了罵聲,樑偉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夫人,這錢糧……?”
蔡氏臉黑得跟鍋底一樣,惡狠狠地道:“一千萬貫,咱們家中盡有,倒是那一百五十萬石的米糧,你監押着那些管庫的官員們上緊着點數!哼!那些殺千刀的奴才們!若沒有在存糧上做手腳,老孃第一個不相信!他們平時貪污倒也罷了,若貪污到府庫存糧夠不上一百五十萬石,誤了老爺的安危,老孃非把他們全家的牛黃狗寶都掏出來不可!”
樑偉鎖連連稱是,又措詞道:“萬一官庫中糧食不夠數目,小人是不是該通知帳房,在城中採購糧食應急?”
蔡氏沒好氣地道:“採購個屁!派小的們上門,將那些鋪子的存糧都給老孃拉了來,然後叫官府給他們補個輸捐的告示便是!我家老爺捨生忘死的剿匪,這些賤商只是坐享其成,哪裡有那麼便宜的事?不只是糧食,那一千萬貫錢也要分攤下去,城中每戶人家,都要攤派到!叫他們家家爲國出力,我才稱願!”
樑府的家丁僕役聞言都是眼中精光大亮,爭先恐後地撲過來拜倒叩頭如搗蒜:“小的們死心塌地,去爲夫人辦事!”
蔡氏森然道:“你們這些狗奴才聽好了!兩日之內,都給我盡心盡力,只消護得老爺周全回來,兩日後你們便是鬧得天翻地覆,我也懶得來管束你們!可誰若敢在這兩日中敗了事,他滿門老小,休想活得一個!猥瑣兒!”
樑偉鎖趕緊答應:“小的在!”
蔡氏揮手道:“這些奴才,你仔細分派了去!大名府那些差役尸位素餐,辦事拖拉,若沒有咱們府中人監管,必然誤了老爺的性命!”
樑偉鎖領頭,衆家丁僕役們齊聲應了個“是”字。然後樑偉鎖道:“事急時緊,小人這便下去安排!”
蔡氏冷冷地道:“且慢!”
樑偉鎖趕緊躬身:“夫人還有何吩咐?”
蔡氏從牙縫裡往外蹦字兒:“這次輸捐,只爲勞軍。老爺領軍把守馬陵道口,連日與梁山草寇鏊兵,是爲了這大名府城池中所有的紳衿士庶,將士用命之下,才免了一城百姓被賊寇荼毒——這個道理,你們卻要記得牢了!若哪個膽上生毛,敢漏出甚麼閒言碎語來,讓我知覺了……哼哼!你們試試!”
樑偉鎖以下,黑壓壓跪倒了一地,異口同聲道:“奴才們萬萬不敢!”
蔡氏這才把聲音放緩:“既如此,都下去辦事去吧!兩日後老爺歸來,我自然命他賞你們!”
衆奴才退出後,蔡氏指揮着丫環僕婦們開了內庫,讓小廝們把一箱箱鋥亮的新錢搬出來,計足一千萬貫後好往碼頭裝船。往日看着庫裡進錢心曠神怡,今天看着往外搬錢卻是心痛如絞,蔡氏勉強站着監了一會兒工,就覺得胸悶氣短,不得不命兩個隨身大丫頭替了自己,她自己則白着臉咬着牙回房。
一入房間摒退下人,蔡氏便撲倒在牀上,拿被子裹了人,嚎啕大哭,邊哭邊喃喃地叫:“我的錢啊!我的兒啊……老爺你這個殺千刀的!但凡你機靈一點兒,也不會吃那梁山捉住,害我這般散財了……你就是我命中的破敗星啊……我的兒啊!我的錢啊……”
正哽咽到蕩氣迴腸處時,卻聽緊閉的門上剝啄有聲,蔡氏把頭鑽出被子,恨聲道:“是哪個?找死嗎?”
門外有丫環的聲音怯生生地道:“夫人,錢都打點好了……”
蔡氏聽得此言,真如被人用小刀子剮肉一般。拼力將心口捶了幾下,恨不能就此死過去,兩眼一閉時,也好離了這世上的煩惱。誰知她屬於那種自小被用人蔘燕窩往大里猛搋的小逼崽子,身體壯得就算是閻王爺來了都判不動死刑,勉強喘得幾口粗氣後,蔡氏終於跳下牀來,覓銅鏡一照,見鏡中人披頭散髮,兩眼紅腫,三分像人,七分象鬼,怒火中燒處,將銅鏡直摔到門上,碎成了幾十塊兒。
聽到蔡氏如此大動無名,門外丫環婆子們唬得跪倒了一地,不敢稍動。等待良久,方聽門內蔡氏獰聲道:“還不滾進人來收拾?!”
衆人寒着膽子,在蔡氏兩個心腹大丫頭的掩護下,戰戰兢兢地進了屋子,有人便去鋪牀疊被,揩抹打掃,有人便去扶着蔡氏脫卸釵環,打水淨面。
蔡氏象木頭一樣任人收拾,收拾完後又自顧自躺回牀上,倒噎起粗氣來。不相干的丫環婆子們乘機都偷偷地溜了出去,屋內只留下了蔡氏的兩個心腹大丫頭。
因蔡氏是個嫉婦,眼裡安不得美人,樑中書身邊的婢妾多有打死者,後花園中埋了幾十縷香魂。後來蔡氏靈機一動,治標務要治本,於是府中年輕丫環,都用貌醜者,讓樑中書無處下嘴。她身邊這兩個心腹大丫頭,更是醜女中的狀元,勝過無鹽,賽過嫫母,醜到極處,亦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級數。
這兩個丫頭一個叫如花,一個叫鳳姐,都深得蔡氏歡心。見蔡氏悶悶欲絕,如花便跪下道:“夫人的心事,奴婢盡知了。奴婢蒙夫人恩養,若不能爲主分憂,天地生我何用?奴婢這裡有一計,願獻於夫人。”
這小逼一獻媚不打緊,卻要教:
黎民百姓沉苦海,英雄豪傑上梁山!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