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娜用力地抱緊漢斯漸漸冷卻的軀體,晶瑩的淚水如同缺堤般從麗娜的臉上嘩嘩落下。漢斯就這樣靜靜地躺着,無論麗娜怎樣搖晃他的身體、怎樣呼喚他,他都不會醒來了,就這樣……永遠地睡着了。
佛洛蘭科再次返回前線指揮。
而杰特在一旁果斷地下達一連串命令:“快!收集留守部隊的所有糧食。叫所有人儘量收集衣物,包括死人的!叫那些魔法師和僧侶撕爛他們該死的長裙,儘量變成長褲模樣,我們現在是遠途登山,不是去舞會。”
不需要任何言語,稍微後退的戰士,默默地把自己藏在自己懷裡的糧食、自己的希望交給了同伴。大家的眼睛裡面只有一句話,“活下去!”。然後,再次投入到絕望的戰鬥中。
“杰特。能帶上我爸的屍體嗎?”麗娜哀求到。
但回答是——“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巴掌。
剛想發怒的麗娜突然發現杰特的堅定的眼裡泛着淚光。
“我警告你!不要再那麼天真。處理漢斯大人的遺體,尼亞哥夫會比我們做得更好,說不定遺體會比我們更快回到帝都。就算帶,也只能帶有價值的活人!”杰特也發怒了。
“我不明白!可能我永遠也不會明白!爲什麼爸會看中你這個冷酷、殘忍、無情的男人!”說完,麗娜別過頭,悲憤地開始收拾東西。
“可能我是冷酷無情,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心。到那時候,你纔是真正長大了。”杰特轉身離去。
利卡納的大部隊漸漸向雪山方向移動。尼亞哥夫想追擊,但被剩下的後衛部隊拼死擋住,前進的步伐極爲緩慢。面對只求一死的敵人,尼亞哥夫實在拿不出什麼好辦法。
明明已經雙手齊斷、應該死去了的利卡納兵,在經過他身體的時候,希曼人突然發現自己的腳被死命地咬住。就算砍斷腦袋也不鬆口。明明腸穿肚爛的身體,也能把劍刺進希曼人的身體。斷掉的右手,仍然緊握着手中的長劍,而這隻手的主人正在用左手拿着自己的右手,瘋狂地砍向希曼人。
如果殭屍是可怕的,那麼活生生的殭屍比死的殭屍更可怕。
尼亞哥夫的重步兵部隊,不得不以比打掃戰場更慢的速度推進。對每個利卡納兵的屍體,都要捅上十幾刀才放心。而面對不利的山地,阿里斯托爾只能在外圍着急的看着。
在尼亞哥夫頭疼萬分的時候,剩下的利卡納人卻投降了,因爲自己人已經成功撤到山邊了。看到漢斯漸冷的軀體後,尼亞哥夫心中感慨萬千,下令。
“優待俘虜!全軍默哀三分鐘!向英勇戰死的雙方將士致敬!”
這時候,阿里斯托爾來到了尼亞哥夫身邊。
“尼路帶着第四軍團五萬騎兵追上了利卡納的第二軍,可是離石頭城太近了,那羣土包子派了八萬人出來接應。尼路停住了攻勢。”
“難得尼路也會用腦袋想東西!我記得那傢伙腦袋裡面好像只有一個‘勇’字。”
“是他的副將,那個叫古梨舞的女將勸住了他。”
“哦!”
“另外,第十二軍團托馬斯那個白癡也到了,帶着六萬步兵,想追擊快逃到山上的北方軍!”
“就讓他吃點苦頭也好,不然回去後,我們又要費多一番口舌解釋今次損失大的原因。”
“同感!”
果然如他們所料,托馬斯軍遭到了爬到半山腰的北方軍團的猛烈襲擊。
“兄弟們,現在是我們向希曼人撈回本錢的時候了。把所有的長矛、闊劍、大小盾牌、盔甲都給我扔下去。沒有的話,扔石頭也可以。”杰特大叫。
本來,托馬斯想憑藉勁弩射擊在半山腰、無法組織防守的北方軍團。他的設想好像沒有問題,但是他忘了在七、八十米高空扔出的雜物的射程,遠遠超過了弩箭的射程。
質量加速度等於力量。
在可怕的高空擲物面前,半釐米厚的盔甲是那麼的不堪一擊。
結果,在扔下兩千具屍體後,托馬斯狼狽地撤退了。
看着托馬斯撤退的部隊,阿里斯托爾的評價只有兩個字:“笨蛋!”
“不過,他們真的很聰明,假如他們兩個軍團聚在一起的話,我們的援軍就不用分兵了。”
“這樣,我們就可以用十五萬大軍,在那羣土包子的眼皮底下全殲他們。”
“不錯,土之王國的笨蛋看到我們的大軍,打死也不會出來救他們的。”
“可惜!”
“是啊!沒想到,我一封求援信,竟讓女王陛下派來近二十萬大軍。”
“在這個高原上,無論是哪個要塞陷落,來二、三十萬的援軍都是少不了的。怎麼,害怕嗎?”
“笑話,我在戰場殺敵時,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假如又來多兩個杰特·拉洛呢?”
“……我會爲每個杰特準備一萬名刺客。”
“……誇張了點吧!”
在短暫的勝利過後,北方軍團的殘部不得不再一次面對殘酷的現實:缺衣少糧。
第四天了,山路漸漸地變得崎嶇不平,大部分的路都是靠在懸崖上的。而且隨着海拔的升高,溫度進一步下降。而連綿的山脈還是老樣子,白茫茫的,望不到盡頭,好像是一直通到天邊似的。
從第一天開始,就不斷有重傷員死去。到了第三天,開始有輕傷的戰士死去。
寒冷的風,無情地呼嘯着、咆哮着,不斷帶走着每個人身體中的熱量,帶走着他們的生命。
垂死的戰士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懸崖邊。用盡自己的力氣……慢慢地、用顫抖的雙手把剩下的乾糧遞給自己的戰友,然後,緩慢地脫下了自己的衣衫。戰友,就這樣,哽咽着喉嚨,眼泛淚光地接過他對自己生命的祝福。這份祝福,帶着他的餘溫,這可是生存的希望、生命的未來……
飽經風霜的臉,綻放出動人的微笑,眼中充滿了柔和、溫暖。戰友就在他的身旁,安靜地看着他完成生命中最後的動作。看着他那殘破的身軀就這樣,一點點地、慢慢地向後倒下,翻下懸崖……
無聲無息地……沒有驚恐,沒有慘叫,又一條生命,靜靜地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中。
“生前互相幫助,死後不拖累戰友。”變成了這支軍隊的座右銘。
戰友臨死前的英姿,刻在每個人的心窩上。淚水,早已流乾。每個人心中流淌的不是淚,而是血。
每個人,踏着堅定的步子,向未知的前路邁去……
在第一天開始,杰特就下令不許上報死者人數,避免引起恐慌。但現在看來,這個命令是多麼的不必要。
劍,戰士的榮耀,早已丟掉。多餘的重物會嚴重消耗人的生命。
記得在開戰前,指揮官叫嚷的是“榮譽大於生命”。現在變成了……“生命大於榮譽”。所有失敗的戰爭都是以理想爲由開戰,以生命爲由停戰。想到這裡,杰特心中覺得十分的諷刺。
與強壯的戰士相比,魔法師有着異於常人的精神力,他們可以通過咒文做出驚人的破壞,但相對的,他們的身體是那麼的虛弱。所以,除了重傷傷員外,魔法師成了最先不住的羣體。原來全軍一千多名法師,現在只剩下小貓三兩隻了。
這時候,一陣陣絕望的哀求聲傳來,這把女聲是那麼的悽慘、那麼的無助。
“幫幫我,我的腳扭傷了,走不動!”
“幫幫我!神會祝福你的!”
……
“救救我!我願意一輩子爲你做牛做馬!求你了!”
但,她所得到的只有一個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哀求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絕望中的她,眼前出現了一隻張開的大手,杰特的手。她無法相信,但,她,還是慢慢地擡起了頭。
“傑……不……拉洛閣下!”哽咽的聲音中包含着無限欣喜。
“是你!你叫……”
“尤蕾瑪爾!閣下!我叫尤蕾瑪爾!”
“你是……那個光系女巫?”
“是的!”
片言隻語後,她,伏到了他的背上。短短十分鐘的求救,卻讓她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你救得了她?……假如,我也不行呢?”麗娜的聲音傳來。
“那我連你也一起救!”
“……”麗娜忽然覺得好感動。
夜晚,麗娜挨在杰特旁邊睡。刺骨的寒風,讓麗娜下意識地找尋一個溫暖的地方,她,找到了。但,突然她發現,那是杰特的胸膛,而且那裡還有另一雙手,尤蕾瑪爾的手。擡頭,迎上的是杰特那淡淡的微笑。那一刻,麗娜發現自己怎麼都嫉妒不起來,只覺得這個男人是那麼的善良、那麼的可靠、那麼的……安全。
沒有絲毫的妒忌,兩女就這樣並肩依偎在杰特的懷裡,安心地入睡了,直到……天明。
早晨的陽光靜靜灑在一千多名不會再醒來的戰士身上。但,路,還是要走下去……
中午,行進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杰特問。
“大人!路……斷了。”一個部下答道。
“什麼!”
這是因爲:一條在兩個懸崖之間的橋斷了。
狂風吹過,年久失修的半截斷橋在對面無力地拍打着山崖。杰特靜靜地打量着距離。水平五米,向上兩米。太遠了,就算是自己,也得有地方借力才跳得過去。
“沒有造橋的東西嗎?”
“附近沒有。最近的地方是昨天早上那個山谷。”
“魔法師呢?”望着光禿禿的山崖,杰特有點不祥的感覺。
“除了大人背上那個,其他死光了。”
“……尤蕾瑪爾。你可以做條冰橋出來嗎?”說完杰特的視線望向懸崖。
“我沒有那麼高的冰系魔法操控能力,必須有什麼做核心,比如說樹幹之類的東西。不然就算做了出來,也是無法站人的。”
“什麼!”杰特愕然。
就這樣完了!望着後面近萬人的隊伍,杰特突然覺得自己的擔子好重、好重!杰特的心中第一次有絕望的感覺。難道……
“大人……有核心……就行了嗎?”
“你有辦法?”山崖旁所有人的眼中發出了希望的光芒。
“我們幾個……在家鄉常玩一種叫做……堆人塔的遊戲……”
所有人都明白了,這是……
杰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住了。絕望中,任何的辦法都是新的希望。杰特頹然地點了頭。
時間就是生命!懸崖邊,一塊空地迅速被讓了出來。搖搖晃晃地,一座五人高,由二十多人合作組成的“人塔”堆了出來。在多天的疲累、寒冷、飢餓的打擊下,他們的身體顯得那麼的瘦弱。杰特有點擔心,他們沒把“人塔”堆好就可能掉下懸崖了。
尤蕾瑪爾的“冰凍術”咒語和“人塔”的倒下是同步的。“人塔”的頂端剛倒在對面懸崖,咒語就發出了。冰,迅速地結在勇士們的身上,沒有痛苦的、一瞬間奪走了他們的生命。
新一批勇士衝了上去,而咒語還在繼續……
終於,一條寬一米半的“人、冰”混合橋做成了。透過半透明的冰塊,可以清楚地看到勇士們犧牲前的英姿。這條用幾十條生命做成的橋,是那麼的悲壯、那麼的慘烈。
本來,杰特以爲自己的淚水早就流乾了。但是,現在,淚水再次失控的流下。
“全體!敬禮!”
“記住!這是我們英勇無比的戰士爲了我們的生存,而做出的犧牲。我,以北方軍團代團長的名義,命名這條橋爲‘生命之橋’。請大家永遠記得他們爲我們所做的一切!兄弟們!活下去!”杰特激昂地說到。
“活下去!”
雄壯的聲音在山脈中久久地迴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