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蹲在牆角“吧嗒吧嗒”抽着煙，聲音特別響亮。郝妮兒終究是離不開她的男人，她說，孩子們不能沒有媽，更不能有後媽。轉眼間，兩個兒子，兩個閨女已經成家立業，只剩小兒子還在上大學。小兒子是老趙的心頭愛，小兒子名字趙亦君，五個孩子只有小兒子考取一本，並且年年獎學金。老趙逢人就誇，好像那一切的成就都是他自己的徽章。
按理說，老趙和郝妮兒總算能享兒女福了。天不遂人願，小兒子剛畢業，就被一家國有企業破格錄取。他打電話給老趙，“爸，我要買房，我們同學都買房了，買了房才能早點成家。”老趙心裡“咯噔一下”，“孩子，大城市買房得多少錢？”“也不多，先付一半，大概就是二十多萬吧。”
“行行行，孩子，兒子你彆着急，我跟你哥哥姐姐們借點，再跟親戚借點，一定能湊夠。”老趙掛了電話，背靠着沙發，整個人愣了半天。郝妮兒大聲叫着老趙吃飯，老趙像是魔怔了一樣，躺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老趙事業受挫後，再也沒有東山再起，他靠自己打點兒零工，靠祖輩接濟，靠親戚抓借。實話說，老趙在心裡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走，幾個孩子成家立業，除了過節回趟家，吃完飯就走，外頭欠着一屁股債，他已經六十多了，再也沒有精力，更沒有臉面再出去借錢。老趙的父親，一說起自己的這個兒子就氣的渾身發抖，“敗家子”“敗家子”，老趙的父親被老趙氣的生病住院，後來年齡大了，身體每況愈下，最後確診胃癌，去世了。
老趙拿起電話打給幾個兒子，閨女，陸續掛了電話。和預料中一樣，都藉故家裡最近緊張，實在挪不開分文。老趙一聲不吭吃完飯，一抹嘴，說了聲：“我出去一趟。”郝妮兒頭也沒擡，只顧着忙乎手裡的針線活兒。
老趙不能讓小兒子失望，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不能再讓兒子擡不起頭。老趙下午跑了幾家銀行，他手裡顫巍巍抵拿出自己的存摺和房產證，他豁出去了。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農村信用社可以借貸十五萬，爲期五年，五年內還清本息。老趙不知道自己農村的房子這麼值錢，他臉上泛着光，好像那一刻，他就是這個世界唯一的存在。攥着銀行卡的手有些顫抖，他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麼多錢，一路上，腳底生風，輕飄飄的。他給小兒子打了電話，聽着電話裡小兒子驚喜的尖叫聲，他覺得這一切都值得了。
他辦完這一切回到了家，他把他房屋貸款的事情講給郝妮兒聽，本以爲郝妮兒會生氣，沒想到郝妮兒沒有生氣，擡起頭愣了一下，繼續忙乎着自己的事。這樣的一反常態，讓老趙越發的害怕。
老趙還在小心試探着郝妮兒，說着，不能讓孩子被人瞧不起。
郝妮兒停下了手裡的針線活，摔在一旁。“五年還清，我看你怎麼還清這15萬貸款！你今年多大年紀了，銀行貸款給你，也是看在你有後代替你還的面子上貸款給你。你這次給孩子們又帶去多少負擔？”
一句話說的老趙再也高興不起來。是啊，每月怎麼還這個錢。靠自己的那點兒零工，還了貸款，他和郝妮兒只能喝西北風了。
苦日子過的讓老兩口痛苦不堪，郝妮兒本來以爲孩子都大了，該經歷的苦難都過去了，沒想到到老仍舊無法擺脫苦難。郝妮兒賣了從孃家帶來的最後的細軟，嫁了閨女後，剩餘的幾個彩禮錢，郝妮兒一直緊握手裡，這次全部貢獻了出來，郝妮兒每年靠種地賣點糧食，勉強餬口。老趙知道對不起郝妮兒，他想着：這個家如果沒有郝妮兒，或許早就散了吧。
老趙心裡想：幾個孩子數小兒子有出息，他這次給小兒子解決了大問題，以後他和郝妮兒的養老就靠小兒子了。他等待着小兒子買了房，接他和郝妮兒去養老。他等待着有一天能過着頤養天年的好日子。一個人想着，他一直在等期待這一天的到來。
2019年的臘月，老趙等小兒子回家，可是卻一直沒有等到，本來以爲，買了房就面臨結婚，老兩口甚至都在計劃，不要給兒媳婦添亂，將來給兒子兒媳看看孫子就知足了。老兩口談論着未來，同時都沉浸在春節節日的氣氛中。老趙撥通了小兒子的電話，電話無人接聽。
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趙亦君總算回了電話。電話裡趙亦君聲音不再像他本人，老趙關心地問着：“小君，你沒事吧？今天能回來嗎？我和你媽等着你呢。”
“爸，對不起，我、、、、、、。”還沒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老趙心裡放心不下，又回撥了過去。電話接通了，“孩子，有啥事，你跟我說，不管外頭髮生什麼事，有我和你媽在呢。”老趙似乎聽到電話那邊沉重的呼吸聲。
“爸，我房子的事沒戲了。錢被開發商全部卷跑了。現在找不到人了，介紹我去買房的人也找不到了！”說完，老趙聽見電話那邊一個成年男子歇斯底里的哭聲。
老趙不太懂什麼開發商，也不懂怎麼買房子能被騙了，但是老趙第一次聽到小兒子的哭聲，感受到小兒子的脆弱，同時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掛了電話，整個人癱軟在地，沒了氣力。
郝妮兒嚇壞了，這老趙又怎麼了？
老趙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命運如此不公，他什麼都沒做錯，爲什麼這輩子總是被重擊，那些美好的期待，那些想給郝妮兒一個舒服的老年，那些想再次炫耀自己兒子的想法，此刻看來，可笑至極。那套房子，不僅承載着兒子的幸福，同時也是他和郝妮兒的冀盼，就這樣，又一次被命運之神破壞。老趙“哇”的哭出聲，他想起這幾年自己爲了還貸款，和郝妮兒吃苦受罪，省吃儉用，想起郝妮兒這輩子都毀在自己手裡，他再也不能承受。
郝妮兒大概也猜出發生了什麼事，她看着老趙哭，她也跟着哭，她這輩子都沒見過老趙這麼痛苦地哭過。郝妮兒哪裡知道，老趙對這次自己的孤注一擲，抱有多大的希望。
郝妮兒抱着老趙，老趙的身體像是一灘爛泥，瘦弱的身體，卻異常沉重。郝妮兒害怕極了，她怕老趙想不開，她怕、、、、、、那一刻，郝妮兒徹底想開了，這輩子她是折在這個男人手裡了。想着老趙萬一有什麼不測，她郝妮兒一定不會獨活。想着想着，她抱着老趙，大聲地哭着。她心疼這個男人，痛恨老天的不公。
想當年，她是看上老趙的才華纔會嫁給他，這麼些年，老趙有多努力，她看在眼裡。老趙沒有放棄這個家，更沒有放棄她，無論多難，五個孩子好壞都拉扯大了，如今，爲什麼她和老趙還在承受命運帶給他們的挫敗。
“妮兒，你改嫁吧，我不值得你。”老趙哭完了，嘆了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這個人，說什麼呢。一輩子都陪你走過來了，孩子們都大了，咱們老兩口不是無依無靠了。”說完，兩個人都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