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過了後半夜,苦苦守在金龍寺裡的“高伯逸”,卻始終沒有等來言之鑿鑿會來的“刺客”。
真玉大師假扮的“高伯逸”,此刻都有些睡眼惺忪了,心中暗罵某個小兔子崽子辦事不靠譜。
“我說,你爲什麼精神這麼好呢?”
真玉大師看着坐在一旁老神在在敲木魚的高伯逸,頗有些不解的問道。
“我年輕啊,就這麼簡單。因爲年輕,所以就有無數的可能性。”
看着穿着盔甲,站着都快要睡着的真玉大師,高伯逸微微搖了搖頭。
讓這位當自己的“替身”,不過是多加一層保險罷了。事實上,他在外面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只要段韶不是派出千人以上的大部隊,並且放火燒山,那麼他至少可以保證全身而退。
真玉大師雖然穿着胯襠鎧,但是他那大腹便便的肚腩,又豈是一副盔甲就能掩蓋住的。只要是有心人稍微注意一下,就能察覺出不對勁來。
當然,這裡的“有心人”,必須是對高伯逸非常熟悉的一類人,哪怕是段韶,恐怕此時也能一眼認出那不是高伯逸。
可惜,段韶派出的刺客,只見過“靈魂畫手”憑藉段韶的記憶所畫出的高伯逸“畫像”,那真不是普通人能看得出來的。
基本上,把神策軍裡跟高伯逸身材比例差不多的人拉出來,只要不是長得太過於扎眼,披上統帥的盔甲之後,一時半會段韶麾下那些人是分辨不出誰真誰假的。
爲什麼要把李達這幫人帶上呢?
這其實是利用了心理學上的一些原理。
穿上銀甲的,那就必然是侍衛,穿着統帥盔甲的,那肯定就是統帥,留着光頭穿着僧侶常服的,不用說就是寺廟裡的沙彌。
銀色紙甲,給人的視覺衝擊極大,很容易形成心理暗示。
“打敗了晉陽六鎮以後,你打算……怎麼收拾這個爛攤子?”
真玉大師睜開眼睛,盯着正在敲木魚的高伯逸問道。
“鮮卑人也是人。他們從進入中原開始,在這裡已經盤踞了幾百年,從曹操那個時代開始ꓹ 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高伯逸反問道。
這個時代,很多觀念還沒有形成ꓹ 隋唐的前夜,正是一個決定歷史走向的關鍵時期。不得不說,包括宇文泰在內ꓹ 很多當時的統治者,確實是合理的引導了歷史的潮流。
宇文泰父子、楊堅父子、李淵父子等等這些人ꓹ 逐漸將分裂的拼圖逐漸擺在一起,並將正確的拼圖放到了正確的位置上。
而如今ꓹ 這些任務ꓹ 全都成爲了高伯逸必須要解決的難題。所謂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數以百萬計的鮮卑人,他們的出路在何方,這是擺在高伯逸面前的首要難題。
“晉陽民風質樸剛健,與鄴城人的輕浮浪蕩大爲不同。如今晉陽缺糧,春耕開始後,只怕要易子而食。
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些事?”
北齊滅亡後ꓹ 北周是如何處理晉陽這邊的?
說簡單也簡單,吸收鮮卑大戶進入軍隊序列ꓹ 維持當前的半農半牧的制度。由於六鎮時的各種複雜關係ꓹ 這些人很快就成爲了關隴集團的一部分。
比如段韶的家族ꓹ 在北周乃至隋唐時ꓹ 依然十分活躍,絕不是給北齊陪葬了。
相反ꓹ 盤踞在鄴城的河北漢人世家ꓹ 一直到唐太宗時期ꓹ 纔算是正式進入李唐的中樞核心,並且一直被關隴集團所排斥。
什麼人支持高伯逸在現在這個位置上ꓹ 那麼他就必須要對支持自己的人有所回饋。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我會將鄴城的貧苦人家,遷徙到晉陽落戶。並將沒有口糧的貧困鮮卑軍戶,調動到鄴西城,以工代賑的渡過今年,然後再逐漸落戶。”
這樣就能反過來制約北方漢人世家了。
因爲這些晉陽鮮卑軍戶,無論是不是漢人出身,都不可能跟世家的人走一條路,他們除了支持庇護他們的高伯逸以外,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高歡在時,我就在霸府裡面幫閒,見過不少才俊人物。
楊愔那批人裡面,只有智勇雙全的陳元康可以跟你一比,爲師真的老了啊。”
真玉大師長嘆一聲,透露出的“那點點”秘密,也是足夠驚人了。
他居然是高歡霸府裡出來的!
“師父爲何……如此單薄名利?”
“高家人刻薄寡恩,唯利是圖,心機深沉。高歡、高澄、高洋、高湛,莫不是如此。
這些人,只能共患難,一旦富貴了,嘿嘿,高嶽也好,高隆之也好,高德政也好,是什麼下場,你沒有看到麼?
他們都在墳墓裡了,哪裡像我這樣瀟灑自在?”
真玉大師嘿嘿冷笑反問道。
高伯逸無言以對,因爲對方說的是事實。
別人且不說,高洋那種“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的暴躁想法,實在是讓身邊的人不寒而慄,無所適從。
“希望你能記住你今夜說過的話。冉閔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啊!你莫要連高歡和婁昭君都不如了。”
真玉大師用力的拍了拍高伯逸的肩膀,長嘆一聲,言語中有不少未盡之意。
正在這時,李達匆匆忙忙得從外面跑進來,對着真玉大師拱手道:“大都督,山腰有人上來了,估計不要一炷香功夫就會到寺裡面。接下來怎麼辦?”
他瞥了一眼正在假裝敲木魚的高伯逸,又趕緊把目光收回來。
“按預定計劃行事,我就在這裡等着。要是把人放進來了,你們以後也不用混了,銀甲我會收回來,給你們換上普通紙甲,你們以後番號撤銷,打散到各部去服役。”
他沒有說李達會如何,想來部隊番號都被撤銷,最終的結果,肯定就是當一個不能調動一兵一卒的“將軍”。
你還別說,這年頭無論是北齊還是北周,像這樣毫無兵權但頂着“將軍”頭銜的官職,實在是不要太多了。
“喏,末將要是放進來一人,甘願提頭來見!”
“陳真在山林裡埋伏了五百弓弩手,要是放了人進來,他也不用幹了,你派人去跟他提個醒!”
李達誠惶誠恐的走了。其他人搞砸了或許還有活路,他搞砸了,還不如自殺算了,怎麼說也是證明自己是一條“硬漢”!
“師父,安排妥當了,那咱們等會就……看戲,如何?”
高伯逸擡頭對着真玉大師一笑,這個笑容,卻是讓對方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