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高伯逸在上歷史課的時候,學到的總是誰誰誰建立了大唐,他麾下有多少名臣猛將,誰誰誰又幹翻了大唐,寫下一首流傳千古的反詩(滿城盡帶黃金甲)之類的。
說得好像只要是個人就能揮指方酋當大佬一般。
然而輪到自己辦事的時候,卻發現事情根本不是這樣。
同樣的將領,帶着同樣的兵馬,遇到不同的情況,勝負可能完全不同,這也就罷了。
有的人容易背叛,有的軍隊容易背叛,不是因爲他們沒有節操,而是逼不得已,在現實面前不得不做出這樣那樣的選擇。易地而處,你不會比他們更忠貞。
誰和誰結盟,誰和誰世仇,背後的關係可能錯綜複雜,而且有深刻原因,三言兩語難以盡述。
這些書本里面都不會寫。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而政治是經濟的體現,所謂經濟又具體到每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可一概而論。武力是最重要的,但決定武力強弱的,往往是武力背後那些讓人忽視的東西。
所以這次高伯逸秘密南下江州,他手裡的武器,不是兵戈,而是一種被後世很多人忽略的戰略武器——食鹽!
中國古代集中產鹽的地方,大約有三處,如果這三個地方一個都拿不到,政權的存在會非常危險。因爲鹽不但是生活必需品,而且還是賦稅大頭。
古代的鹽是能直接當貨幣使用的!
沒有錢你想維持統治,根本不可能。
這三處地方,第一處乃是蜀地自貢地區,盛產井鹽,質地優良,多半是供給蜀地。
第二處乃是此時北方的河東郡,也就是現在的山西運城。據相關文獻記載,早在西周時期就有民衆在這裡進行池鹽開採,戰國時,運城叫“鹽氏”,漢代改稱“司鹽城”。這裡的鹽,主要是供給關中和洛陽!
第三處地方,就是赫赫有名的兩淮靠海地區。其中以北齊射陽郡(即江蘇鹽城)赫赫有名!這裡的鹽,產量極大,銷往全國各地,並且有着“兩淮鹽,天下鹹”的美稱。其中銷售的大頭,就是通過揚州銷往江南!
這也是歷史上揚州多鹽商,而且富得流油的最大原因。
舉個例子:在乾隆十八年(公元1753年),中國在全球的經濟地位可以與當今美國媲美,而彼時揚州一城的稅收就佔了全國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
想想有多恐怖!
但是,現在段韶跟陳霸先在建康一線的長江對峙,揚州成了前線之一,兩淮鹽再也沒辦法通過揚州轉運到江南了!
這件事情的影響,就是江南食鹽大範圍的漲價,以至於很多人家都吃不起鹽!
以江州這邊的苦哈哈爲最,因爲荊襄之地雲夢澤也產鹽,質地與產量雖然不如兩淮鹽,但好歹能自給自足啊!
而江州南部那些靠山的豪酋們就沒有這麼走運了,不,應該說他們是最倒黴的一批人。
陳定聽說有一支商隊的頭頭要見他,並且送了一石(石爲容器,計量體積的單位,一石約20升。一石鹽差不多40千克)兩淮鹽,立刻喜出望外!
這些鹽,足夠一千人吃十天了!這簡直就是雪中送炭,不對,說是救命稻草也不爲過了。
“陳洞主,你這裡山清水秀的,真是個好地方啊!鄙人姓高,家中排行老二,你叫我高二郎就行。”
領頭之人身材高大,穿着皮裘,但看起來卻年輕得過分,不過十七八歲而已,面相憨厚。
“高二郎?好好,貴客臨門,今日要殺豬宰羊才行,來人啊,上好酒,好菜,殺豬羊款待貴客!”
他貪婪的看了看高伯逸身後幾十個跟班挑着的擔子,然後狠狠壓下內心的貪念。
殺掉這些人很容易,難的是善後。對方能弄到兩淮鹽,還直接送他們一石,很顯然是“不差錢”的主。這年頭不差錢還能活得好好的,說明背後的勢力不簡單。
同爲豪酋,陳定和熊曇朗做事的風格是完全不一樣的。
陳定自認爲沒有熊曇朗那種殺人越貨還能安然無恙自保的本事,他覺得老熊這麼玩遲早會把自己玩死的。所以還是以禮相待,看這些來人想做什麼,再做定奪也不遲。
“父親,這些人……看起來很精悍,特別是領頭那人旁邊站着的。”陳定的兒子陳真,指着“高二郎”身邊的高個子說道。
廢話,一看這些人手上虎口的老繭,就知道肯定不是泛泛之輩啊。
陳定給了兒子一個警告的眼神,沉聲道:“快去準備酒宴,對方看上去沒有惡意。”
呵呵,他這裡當真是窮山惡水的,人家圖他什麼啊,他陳定又不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人家又不饞他的身子!
“諸位,你們是從哪裡來啊?”
山寨的“廳堂”裡,左邊坐的是陳定手下掌軍的土豪還有他兒子陳真,右邊坐着的則是高伯逸,宋子仙,侯平等人。
“我們從荊襄之地而來,到這裡,是來談一樁買賣。”高伯逸淡然道。
對於一個江州南部弱小土鱉來說,高伯逸現在這樣的態度已經算是“禮賢下士”了。
陳定聽說是買賣,心中鬆了口氣。他就怕那種無事獻殷勤的,既然對方有所求,那就好辦了。
“什麼買賣,高二郎不妨說來聽聽啊。”陳定微笑着問道。
“熊曇朗的人頭,不知道洞主有沒有興趣。當然,今日我帶的鹽,可以都給你,作爲定金。”
高伯逸這話一出,陳定那邊所有人都站起來了,一臉喜色!他們想殺熊曇朗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有人出錢殺,多好的事情啊!
唯有陳定苦着臉,看着高伯逸,然後嘆息一聲道:“不知道高二郎跟熊曇朗有什麼仇怨,但是我們山寨兵微將寡,那熊曇朗孔武有力,手下盜匪成羣,只怕不好對付啊。”
“熊曇朗此人惡貫滿盈,人人得而誅之。不過陳洞主放心,這次我不會讓你們在前面衝鋒陷陣的,我手下的兵馬,會爲你打頭陣!”
哦?有這樣的好事?
看到高伯逸微微對自己點了點頭,陳定就感覺對方可能有什麼話要對自己單獨說,等會再找他問問吧。
“來人,去看看酒宴好了沒有,好了這就上菜吧,快去快去!”
陳定穩了穩心神,微笑着說道:“先吃飯,不招待好貴客怎麼能談事情呢,哈哈哈哈哈!”他爽朗的笑着,卻是在盤算高伯逸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