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鄴南城皇宮出來,已經是宵禁時間。夜裡還有點微涼,風一吹,頭腦發熱的高伯逸瞬間冷靜了下來。
這一年來,鄴城的政局,跟自己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略微發生了一些變化。
其中最大的變動,就是他高伯逸的迅速崛起,已經到了高氏皇族不得不重視的地步。
之前高洋可能認爲自己作爲皇后家的外戚,助太子上位,必須要籠絡。
這纔有李家招自己爲女婿這件事。
此間種種的緣故,在於高洋覺得他高伯逸雖然很有潛力,但多少還在自己掌控之中。
好用,但不會翻天。
然而齊魏荊襄之戰後,高伯逸已經自成一派,手下精兵猛將很有些人,而且在北齊南方的領土上很有人望,不能再單獨當做太子這邊的人物看待了。
如果繼續放任,那就不是皇后家拉攏高伯逸,而是皇后家投靠高伯逸。
這裡幾個字的差別,意思卻隔了千里萬里,高洋可不希望太子高殷,將來成爲高伯逸的傀儡。
而且段妃如果生個兒子,太子將來是不是高殷的,都還要兩說。
再加上爲高家和婁家保駕護航的段韶,此番江南又遭遇大敗,高洋急需一個能鎮住場子的大員,在鄴城穩定大局。
此消彼長下,與高伯逸聯姻,就成爲了一個必須選項。
任何人都不能違抗。
所以這次荒謬至極的賜婚,實際上在高伯逸看來,卻是邏輯清晰,理所應當的。
一向都跟婁昭君不對付的高洋,難得在這一次跟對方達成一致。
因此,促成此次聯姻的這股力量極爲強大,高伯逸除了叛逃到西魏以外,基本上沒有迴轉的餘地。
連李沐檀生下長子這樣的大事,趙郡李氏嫡出這樣的身份,都不足以穩固其正妻地位,可見他高伯逸已經走到風暴的風眼處。
高洋爲了穩住他,居然連襄陽王都弄出來了,雖然包藏禍心,可也能顯示出非同一般的重視。
北齊自建國以來,異姓封王當真是頭一遭。
這婚事,拒絕不得,拒絕了會逼得居中調和的高洋跟以婁昭君爲首的鮮卑保守勢力狗急跳牆!
接下來,真有可能是廢太子,廢皇后,立段妃爲後,將自己發配邊疆,或者乾脆殺掉?
歷史上北齊末年,這樣的事情可以說是層出不窮。
那幫人真做得出這樣的事。
“牽一髮而動全身,也不知道皇后現在怎麼樣了。
或許此番遭遇,跟李祖娥失寵不無關係,高洋在忌憚趙郡李氏。”
懷着複雜的心情來到自家大門口,高伯逸驚訝的發現門前張燈結綵的如同過年一般。
“恭賀阿郎,平定荊襄,立下不世之功!”
發現高伯逸來了,府邸大門打開,福伯帶着一幫僕人上前迎接。
許久未見,福伯一點都沒顯老,反而是精神矍鑠了不少。
想來隨着高伯逸在荊襄攻城掠地,鄴城也沒人敢來摸他的老虎鬍鬚。
他這個管家,肯定是輕鬆愜意,只會有人去攀附高伯逸,想着辦法送禮,而不是有人上門找茬。
“福伯,家中一切安好?”
“阿郎在外橫掃千軍,我這老頭在鄴城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每日陪盧先生下棋,骨頭都有些鬆了。”
被福伯引進門,高伯逸就發現家中僕人多了不少,而且一個個都異常恭敬甚至死板。
這大戶人家的規矩,估計是立起來了。
高伯逸心中悵然若失。人總是隨着時代走了,身居高位,就會有對應的排場和規則,任何時候都無法免俗。
像從前那樣隨意,基本上不可能了。
“福伯,麻煩你跟楊約說一下,讓他叫祖珽來我這裡,去書房找我。今夜有點事,不見其他人,接風宴改在後天。”
爲什麼不是明天?
今夜不見客可以理解,畢竟高伯逸今日才入鄴城。但明天肯定得把府裡的新人舊人都召集起來大家一起吃個飯。
爲何要等到後天?
福伯心中好奇,摸了摸自己的白鬍須,安安靜靜的退下。
進入書房,高伯逸點起油燈,一屁股坐下,雙眼盯着那撲閃撲閃的燈苗若有所思。
強硬的頂回去,直接被高洋一擼到底;還是捏着鼻子認了,放棄對李沐檀的誓言,放棄前期的規劃,安安靜靜的當高家的傀儡,任其擺佈?
這道選擇題不好做。
像這樣的選擇題,無論選A還是選B,都是大坑。
高明的人,往往會找到隱藏在AB之間的第三個選項,那纔是最優選項。
關於權謀和女人,沒有人比祖珽更能說上話。盧叔武陽謀一流,此番荊襄戰役,給了自己不少有用的建議。
但他對那些權術和上不得檯面的小事並不瞭解,在這方面說不上話。
唯有祖珽,纔是壞得冒水,陰謀一流的奇葩人物。所以這次高洋強行賜婚,問問祖珽最好不過。
說曹操,曹操就到。
正當高伯逸盤算着怎麼開口的時候,祖珽風風火火的推開書房房門,拉着高伯逸的衣袖問道:“說,快說,你是不是要娶高彾!”
“高彾是誰?”
“就是高皇后啊,改嫁過兩次的女人,剛剛跟元韶離婚的那個!”
祖珽一副羨慕嫉妒恨的樣子,就好像高伯逸搶先一步抱走了他打算表白的妹子一樣。
“如果高洋今日跟我說的沒錯,應該就是吧,剛剛跟元韶和離的那個。”
高伯逸有些頹喪的說道。
“兄弟,你這是不知足了啊,當年的魏國第一美人啊,我年輕時的夢想啊,你要不要,不要我要!”
祖珽激動得滿臉通紅。
呃,話說你的情緒怎麼有點不對勁吶。
高伯逸輕咳一聲道:“我正是爲這事犯愁,若是你想娶高皇后,儘管娶便是了,我不反對吶。”
“唉,那也得讓高洋給我三千禁軍,然後打下大半個江州,再打下整個荊州,再收服王琳侯瑱才行啊!
我祖珽雖然自稱才華橫溢,但像你這麼兇殘,打遍半個天下,輾轉數千裡無敗績,還是稍微有那麼點點難度的。”
兩人坐定,祖珽沉聲說道:“剛纔都是戲言。和皇室聯姻,你切莫抗拒,切莫當做兒戲,弄不好有殺身之禍。”
“而且不是你一個人死,而是皇后她們一家也跟着一起,說不定還會廢太子!”
果然跟自己預料得一樣!
高伯逸也正色道:“願聞其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