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會館的裡的生員這天無疑是寢食難安的。
在昨日的刺殺孟兆祥的行動失敗後,又有聽說其中兩個人被錦衣衛捕獲。
一夜都沒有睡好。
若是錦衣衛的人順藤摸瓜,找上門來,以那新皇暴虐的脾性。
幾乎可以肯定,又將是血流成河。
朝廷之上的東林大佬幾乎被新皇剪除乾淨,龔鼎孶,陳名夏已經伏誅。
但只要士子中還有人抱有着對東林學派的信仰,並不乏不要命的帶頭之人。
而之前決定買通殺手殺掉新皇的走狗孟兆祥的人,則是在江南士林中頗有名聲的朱世守。
和他一起臭味相投的人,基本上都是東林黨在北京裡最後的殘存勢力。
因爲新皇對所有異端的冷血鎮壓,連續製造了崇文門慘案,禪位大典慘案,西市口慘案,以至於他們爲了保命,雖然內心對新皇憤恨無比,表面上還是臣服的。
但如果有機會,他們還是希望做一些小動作,來完成他們那“爲國爲民”的夙願。
皇帝時刻有人保護着,那是不好下手的。
孟兆祥和狗皇帝狼狽爲奸,則必然是不除不快。
但現在隱隱有着事情敗露的危險。
衆人無不惶恐不安。
然而朱世守一副冷靜的樣子,似乎並不擔心。“莫慌,老鴉那幾個人還是可靠的。”
老鴉是個渾名,正是朱世守找來的刺客,據說他們業務熟練,即使功敗垂成也不會透露買家的消息。
當然,絕對的硬骨頭是不存在的,除了老鴉本人,其他幾個幫兇都是目不識丁,又口不能言的啞巴,就算他們想招供,也招不了。
正是因爲如此,朱世守才放心把活叫給老鴉做。
聽到朱世守解釋了一番後,其他士子們原本還很緊張的心情,逐漸平靜了下來。
“老爺,老鴉回來了,但剛纔他找來說自己的手下都折了,他也受了傷,想問老爺再補些銀子。”朱世守的僕人這個時候說道。
對於老鴉這個要求,朱世守還真難以拒絕,如果老鴉去錦衣衛那把他們都揭發了,坐在這裡的人一個都別想逃。
朱世守皺了眉問道。“老鴉要多少?”
僕人臉色不太好看,咬了咬牙道。“一萬兩……”
“這雜碎……”朱世守忍不住罵了起來,之前花錢買兇不過一千兩,如今事情沒辦成,還留了尾巴給錦衣衛,這貨竟然直接獅子大開口。張口就是一萬兩。
他們這些人本來都是進京修學訪友的人,本着撈着個一官半職,再好好的搜刮一筆,如今都沒有官職,哪來這個多銀子去貼給一個地痞。
然而畢竟是把柄落在那個老鴉手裡,朱世守不得不想辦法先把老鴉的口封上。
他望向都坐在這裡的東林諸子,緊接着呼籲道。“諸位也聽到了,老鴉着實在趁火打劫,然暴君在上,我等若不撫之,恐有殺身之禍。”
“此事畢竟乃某人牽頭,便出這大頭。”朱世守說完,便摸出了一個一張一千兩銀子的銀票拍在桌子上。
看到朱世守主動帶頭出錢湊封口費,其他人也不好不出力。
“錢財畢竟乃身在之物,我等還是留得有用之身方爲上策,然本人家中實在一貧如洗,半耕半讀以至於現在,卻也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一個士子首先表態,拿出了二十兩銀子,願意湊出這份子錢,還不斷掩涕流淚,表示這幾乎是他全部的家當了。
其他人也不好不表示。
紛紛慷慨解囊,幾十個人掏錢的動作,倒是頗爲壯觀。
但是朱世守卻怎麼也笑不起來……除了他出了一千兩外,竟然沒有一個人出到一百兩以上!
這可是關係到他們這些人性命的大事!到這種時候竟然還摳着那些銀子!
況且,這些人的家底,朱世守可是瞭解的很,就說那個長的一身彪肉的成存義,他爹可是在漕運衙門幹過,雖然已經致仕,但從漕運衙門裡剮出來的油水絕對夠他家吃幾輩子的。
竟然恬不知恥的只拿出三十兩?糊弄誰的呢?
半天下來,這些士子們只零零散散的湊出不到三千兩銀子,和老鴉的所要的一萬兩還有巨大差距。
朱世守不得不壓着火道。“成存義,你家可是在江南購入大片田宅,成管洪他老人家不會只給你這麼點銀子上京吧……”
語氣之中免不了的諷刺。
一身肥肉的成存義尷尬的笑了笑。“實不相瞞,家父雖有薄財,卻大多接濟鄉親百姓,更是教導某人要以儉爲德,雖有心湊這銀子,卻實在無能爲力。”
一衆的士子都紛紛哭窮。
朱世守就納悶了,這些鼠目寸光的蠢貨到底怎麼拿來的功名,若是讓這些人沒腦子的貨當官,這江山又何愁不亂?
朱世守拍着桌子大怒道。“都大難臨頭了,你們還如此吝嗇!等到暴君把你們的頭砍了,難道要抱着你們的銀子進棺材麼!”
朱世守從不是這羣人真正的頭目,只是在東林中的高官淪陷後,活動的比較積極的一個人而已。
能取得功名的人,都是很有傲氣的,在尋常人面前更是眼高於頂。
朱世守的聲望還無法讓其他人絕對頃服。
而當他扯下臉皮開罵後,其他人也絕不可能低聲下氣。
“朱世守,你別惺惺作態了,要不是你非要找老鴉,又怎麼會到這步田地。”
“就是,要是按某人說的,讓紅瘸子幹這買賣,肯定不會出現這樣的事端!”
“對,都是你自作主張,本來這一萬兩銀子都該你自己一個人出的!”
朱世守也不可能任對方罵他,立刻迴應。“你們這些雜種,某人找老鴉來辦事,也是大家都同意的!現在竟然還說這種話!”
“你罵誰雜種呢!”
“就說的你!不過是你爹在外面的留的野種,又怎麼不是雜種?”
本來還和和氣氣的浙江會館,因爲銀子的問題,開始吵了起來。
一部分人對朱世守心存不滿,以至於連幾十兩也不願意出了,另一部分人覺得其他人出的少了,心裡不平衡,也不願意多出,並形成數派,開始撕逼起來。
起先只是互相揭短,而後便越發不可收拾,什麼惡毒的話都能罵出來。
“萬尊儒,你以爲你是個好東西麼,你爹在鄉里搜刮民財被論罪下獄,竟然也有臉來京求學?”
“你和你繼母私通的事情別以爲我們不知道。”
“你娘就是個萬人枕!”
最後演變成了械鬥……
這便是明末經常出現的場景。
明朝的滅亡,不同於唐朝亡於藩鎮,宋朝亡於外敵。
明朝亡於人心不齊。
無論是崇禎朝,還是南明五朝廷,其實都有匡扶社稷的機會……但毫無例外的都因爲無休無止的內訌,而徹底葬送了自己。
究其原因,便是明朝對士子太好了,以至於他們可以隨意的放飛自我。
而當韃清的屠刀懸在他們頭頂之時,困擾了明朝後半生的黨爭輕易的便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