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心上人
等到時辰到了,穴道自行解開,已經是晨光熹微,月影西斜了。
我咒罵着從溫泉裡爬了出來,一邊慶幸自己是被他丟進了溫泉而不是冷水,一邊穿着衣服,暗自琢磨連寶被他給帶到了哪兒。
出了溫泉所在的石山,我擡頭四顧,眼前居然有四條岔路,且每一條都曲徑通幽,綿綿延延地不知道通往何處。悌
我甚惆悵,正在原地思索該賭哪一條路,卻聽假山後傳來人的腳步聲音。
魔教裡都是變態,我生怕被捉,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躲了起來,不多時,兩條白色身影從假山外經過,憑着朦朦朧朧的月色,我依稀辨出:一高一矮,卻都是女子,年齡該都是不大,因爲輪廓身形都十分曼妙。悌
只不過看樣子該是品級身份有差,一個手端托盤的白衣女子正在朝另一個彙報着什麼。我豎起耳朵屏息凝聽,隱約聽出,她似乎在說什麼人的病情。
聲音很低,聲線極細,我只能辨認到這個地步。諛
萬幸另一個白衣女子聲音不加遮掩,揚聲便說,“聽說尊主昨日抓了一個女人回來?”
端托盤的立馬回答,“是。隨行的還有一個娃兒,尊主對兩人似乎極爲看重,那女人他親自守着,娃兒被送到了左護法處。”
左護法?連寶在那兒?我忙不迭地暗暗記下。諛
品級高的白衣女子卻是突然冷哼出聲,“左護法?那個對尊主存有覬覦之意的女人能做什麼!以她那副善妒的
子,敢讓她知道尊主帶了個女人回來?怕不把娃兒給捂死了!”
端托盤的立刻附和,聲音不由地也大了一些,“右護法姐姐說得對,她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角色,能夠在隱門站穩腳,甚至還跟您平起平坐,不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麼?”
“哼!”身爲右護法的白衣女子冷冷一嗤,語氣裡充滿了不屑,“爲了一個男人連手足之情都不顧惜,她身份尊貴又能怎的?我偏就看不起她!”
“右護法姐姐說的對……”
兩人漸行漸遠,聲音漸漸低了,我聽不清,又生怕貿然出去會打草驚蛇,就在假山裡多藏了一會兒,這才邁出,腦海裡回憶着方纔偷聽到的話。
左護法?右護法?我該找誰去問左護法住在哪兒?
正猶豫間,又是一陣細碎腳步聲從身後響起,我眼皮直跳地往後避了一避,就見一個白衣小姑娘手忙腳亂地朝這裡跑了過來,心下登時有了主意。
……
“啊!”
一聲驚叫之後,一切恢復平靜,天光尚未大亮,就連掛在樹梢的月牙兒都昏昏欲睡,更不要說這偌大魔窟裡的人了。
換好衣衫,盤好髮髻,我從從容容地自假山裡走出,臨出來之前,沒忘記把那個剝光了的姑娘踢進溫泉水裡。
接下來,就是想辦法找到左護法住在哪裡了……
誤打誤撞的,闖入一個院子,聞到有飯香濃郁,想來是廚房,我自知走錯了地方,轉身要走,就聽身後有五大三粗的聲音傳來。
“丫頭,可是來端藥的?”
那一瞬我很是猶豫,要回頭嗎?會被認出來嗎?正猶豫間,就聽那粗狂男子說道,“袖角鑲木蘭的不就是門主的婢女?來來來,藥煎好了,快些給門主送去!”
原來魔教裡也有粗線條的……
煎藥大叔硬生生地把藥碗塞到了我的手裡,嘴裡催着,“你千萬可快些,門主要趁熱喝呢!”
我細着聲音“嗯”了一句,哆哆嗦嗦地端着藥碗就走,出了拱門,眼瞅着四下無人,順手就將味道刺鼻的湯藥倒進了花圃裡。
蕭祐有病了?
對,他是有病,可病的不是身體,是腦子!
鬼才會去給他送藥呢!
我冷哼一聲,繼續我的尋找連寶之旅。
魔窟太大,景色又都美得很,加上我是真的完完全全不認識,想要不迷路都難——這不,三轉兩不轉的,來到了一個十分幽靜的庭院附近。
院內沒人,寂靜無聲,且大門緊閉,一看就不像是左護法那麼尊貴的人該住的地兒,可我也說不好是因爲什麼,這個院子像是帶着一股子魔力,引/誘着我,走進去。
我翻牆就跳了進去。
進去我就後悔了……
院內佈置十分簡約,哦不,甚至可以用“簡陋”二字。
簡陋,並且熟悉。
我曾經在這樣的環境裡住了好幾年,一個人,冷清,並且孤寂。
熟悉的石凳,石椅,帶了豁口的茶碗,茶具,哦,居然還有那棵歪脖子棗樹?!
印象中,我好像還在樹幹上刻了字……
七歲之前曾經居住的破落院子,明明該在青城山上的,卻不知爲何,出現在了隱門的魔窟裡,我一時之間不能明白這究竟是夢是醒,便怔怔地呆在原地。
耳畔,突然傳來女孩子交談的聲音,“今日還是小兔子?”
“嗯。”脆生生的聲音,回答,“木偶姑娘最喜歡兔子!這可是門主大人親自吩咐右護法抓來的呢!”
聲音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
木偶姑娘?我聽不懂那倆丫鬟在說些什麼,但聽到院門“吱呀”開啓的聲音,忙不迭閃身到暗處躲避。
兩個白衣少女從外走進,穿過庭院,經過棗樹,徑直走到了房間的門口,推門而入。
謝天謝地,這倆丫鬟沒有關門!
我難以遏制自己一顆噗通跳躍的八卦之心,探了腦袋遙遙張望。
離得太遠,只隱約瞧見有什麼東西坐在牀榻上面,一個白衣少女湊近了,好像是說了些什麼,倆人逗留片刻,告辭離開,邊走邊低低交談着說。
“看到了嗎?那就是木偶姑娘,好看不?”
“好看倒是好看……可……那根本就是一塊木頭嘛!”
“噓!”突然緊張起來的聲音,“這話可千萬莫讓別人聽去!”
“爲什麼啊?”很是好奇,“快說說,快說說,那個用木頭做成的偶人,和門主什麼關係?”
“那還用問?”知情者開始殷切解惑,“門主前陣子平了一個門派,這裡就多出了一個院子,據說啊,院子裡的東西可都是原封不動地從那個門派裡搬過來的哦!”
被解惑者沉默片刻,十分實誠,“……沒聽懂……”
好樣的,我也沒聽懂。
“笨!”解惑者拍了一下她的腦袋,又好笑又好氣,“很顯然木偶姑娘是門主的心上人啊!你不知道的嗎?自打有了這個院子,門主日日來坐上好久,且總對着那棵棗樹發呆。還有還有啊,沒看到木偶姑娘嗎?明明是一塊沒有生命的木頭,門主卻好生歡喜,整日裡都吩咐人抓兔子來,說是怕木偶姑娘寂寞,讓兔子陪她玩呢!”
被解惑者完全呆了,半晌才說,“所以?”
“所以那個木偶是門主的心上人啊!”
“那她爲什麼是塊木頭?”
“切,肯定是死了啊!你想想,右護法手下最會暗殺的那位崔大哥,不也日日奉着他媳婦的牌位?”
“哦,哦……有道理哦!”
兩個人七嘴八舌地走遠了。
我從暗處輕手輕腳地走出來,臉色有些蒼白。
盯着房間的門看了一會兒,吸了口氣,我故作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自己對自己說,“沒準兒是我多想了呢!”
走過去,擡起腳,一腳踹開了房門,赫然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牀榻,牀榻上面,是一人一兔。
人是木頭,卻雕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我看到她,那段被人欺凌的童年生活登時撲面而來。
“風雅!去替師姐挑一擔水!”
“風雅!你又跑去後山?看我不打折了你的腿!”
“風雅!師姐今天新學了詞,猜猜是什麼?不猜?不猜師姐也告訴你。聽好了哦,是……野種!野種哦!”
我看着那個木偶,那個穿着青色衣服、眉眼如生的木偶,只覺得連身子都有些站不穩。後退,後退,再後退,不防間竟退到了歪脖子棗樹旁邊,我擡起手,一把就扶住了樹幹。
卻不防,竟扶上了一行斑駁歪扭的字。
我渾身一震,慘白着一張臉,垂眼去看,字跡醜陋,斑駁,卻熟悉得很。
——那年那夜,失足跌落懸崖,向來被所有人欺負的風雅,第一次被人救起,瓢潑大雨裡面,站在樹下,她渾身溼透,臉上卻掛着笑,用小刀刻出一個又一個字。
“風雅喜歡蕭祐,最喜歡,最喜歡蕭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