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詡撓了撓頭道:“八叔會的都教了我一點兒,小侄最喜歡的還是騎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入小馬叔的眼。”
南霽雲笑道:“小牛犢子,在你小馬叔面前不用謙虛,你小馬叔這裡也不會要廢物!”
說罷南霽雲轉頭看着馬璘笑道:“小馬,這小子天生兩膀子力氣,幾十斤的狼牙棒拿在手裡跟玩似的,五石弓一隻手就能拉開,兩百步外射滅蠟燭輕而易舉,射術上連我和老雷都不如他。這身本事放在長安市井裡廝混實在是浪費了,他自己既然有心,就讓他跟你去安西去,疆場上一刀一槍博取功名。”
牛詡嘿嘿笑道:“五石弓太軟,實在沒什麼意思,聽說將作監裡藏有幾把七石弓,我說去偷上一把,八叔你偏不肯!”
南霽雲瞪了牛詡一眼:“七石弓那是給軍中的射鵰手預備的,將作監也沒有幾把,以前你在長安廝混,要這等軍中利器作甚麼?小馬叔若讓你跟他,自然能給你找把七石弓。”
“小馬叔,你真能給我弄來七石弓?”牛詡一臉熱切地道。
馬璘點了點頭,道:“能開七石弓的射鵰手,我身邊就有一個。牛詡,你若真能開七石弓,做叔叔的就能給你找來。你要跟我去安西,那也成,不過醜話說在前面,去從軍可不是去享福的,叔叔我也沒有光讓你沾,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安西邊塞之地可是和長安不同,你一旦入了軍籍,可不是想回來就能回來的。這一點。你自己要想清楚了。”
牛詡大聲道:“小馬叔放心。侄兒不怕吃苦!侄兒不封侯絕不回長安來。等到侄兒封了侯,便能夠孝敬八叔,到時候蔡婆子家的酒八叔想喝多少喝多少!”
聽了小傢伙這話,南霽雲和馬璘對視一眼,都是笑了起來。
“那就這麼定了!我給你三日時間處理雜事,三日之後來郡王府找我。現在你自己先滾吧,我和你八叔這麼多年沒見了,要好好聊聊。這次還是翻牆。以後再來郡王府要走正門,再敢翻牆進來小心你的狗腿!”
牛詡臉露喜色嘿嘿一笑,連忙走了出去。別看他身材高大,走起路來卻是毫無聲息。
“小馬,哥哥謝你了。這小子就是我的一塊心病,如今跟你去安西走正途,我也就放心了。”南霽雲笑道。
馬璘神色一肅,盯着南霽雲道:“八哥,你實話告訴兄弟,這小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兒子。”
南霽雲剛喝了一口酒。聞言立馬嗆了出來,漲得臉色通紅道:“小馬。別想美事了。這個孩子是老子和老雷一起從河北道撿回來的,不信你問老雷!他孃的,老子這一輩子何曾打過誑語?要不要老子在這裡發誓啊,你大爺的。”
“不是就算了,發誓幹球啊。”馬璘擺了擺手道,“要真是老子的兒子,忽然冒出來這麼大一兒子,老子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壺裡的酒慢慢地空了下來,說起當年長安市上一起喝酒殺人的舊事,兩人心中都是極爲感慨。
朋友是關中漢子馬璘的朋友,記憶是關中漢子馬璘的記憶,其實和他並沒有什麼關係。心裡雖然很清楚,然而這一刻他卻依然很是享受這種老友重逢的心情。
“小馬,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竟然會這樣對待那個丫頭,這可不是你的爲人。”南霽雲喝乾最後一口酒,把酒壺放在腳邊,看着馬璘道。
“都是楊國忠那個狗賊!”馬璘冷哼一聲,把今晚發生之事和南霽雲說了一遍。
南霽雲聽完,點了點頭道:“楊國忠當真可惡,不過這丫頭對你可沒得說。你是不知道,一年多來有多少遊俠兒栽在她的手上,連哥哥我也差點兒着了她的道,她可都是爲了你!”
“哦?”馬璘眉頭一皺,“八哥,你這話兄弟不太明白。”
南霽雲嘆了一口氣,沉聲道:“一年多以來,接連有和咱們兄弟曾照過面的遊俠兒死去,雖然都不是什麼好人,可畢竟是事有蹊蹺,哥哥我覺得有些奇怪,就花時間追查了一下。”
“查到最後就查到了這個丫頭。她被我困住,求饒之時突然發難,哥哥我也被她刺了一刀。”
“制住她之後,她什麼都不肯說,只說以後不再殺人,我看她出手,想起了一位故人,只好把她放了。”
“後來我查出她是楊國忠的女兒,被天子賜婚給扶風郡侯馬璘。說實在的,你在長安市上廝混時,可沒說你便是馬少保的後人,雖說你就是在安西軍,哥哥也沒敢想這個扶風郡侯就是你。今晚哥哥才知道了你的身份,忽然就明白了這丫頭爲何要殺那些人了。”
“小馬,那些被這丫頭殺死的人,全都是當年長安市上的敗類,他們都是看到過你殺人的人。這丫頭殺光這些人,就是不想讓這些讓人知道你當過遊俠兒,不想讓這些舊事影響你的前程。”
“那時她甚至連你的面都沒見過,便肯爲你做這些事情,對你真的是不錯了。這丫頭於你絕對是良配,小馬,聽哥哥一句話,切莫要辜負了。”
馬璘默然許久,長出了一口氣:“蠢貨!這樣的法子,就能讓人不知道這些事情麼?”
畢竟紙裡包不住火,若是這個法子有用,天子和楊國忠也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了。
南霽雲點頭道:“法子是蠢了點兒,心卻是好的。楊國忠對不住你,這丫頭對你可沒得說。若有女子這般死心塌地的對哥哥我,哥哥我一定拼了命的對她好。”
馬璘苦笑一聲。楊國忠和自己已經是死敵,她又是楊國忠的女兒,縱然她對待自己再好,這一點兒也無法改變。
自己若是殺了楊國忠,她還能對自己好麼?
“八哥,你剛纔說看她出手想起了一位故人,說的是誰?”
“小馬,你看過這丫頭出手麼?你若看過她出手,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
馬璘默然,回想起今晚楊幼娘乾淨利落的殺死兩位護衛的動作,身子不由得猛然一顫。
“這麼說,你是看過她出手了。其他的哥哥就不用說了,若非是想起了那位故人,哥哥當時也未必會那樣就放了她。”南霽雲輕敲着劍鞘,悠然長嘆道。
馬璘默然點頭,白日裡長安市上那一雙溫暖的目光似乎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當年你和康小雨是多好的一對兒,爲了一點兒小事你便遠走安西,說起這事我和老雷都極爲可惜。不過話也說回來,若是你沒有去安西,今日也不會成爲扶風郡王。世事本就如此,有所失便有所得。”南霽雲感慨道。
“八哥……康小雨……這些年過得如何?”馬璘默然許久,艱澀地道。
“自你負氣去了安西之後,我和老雷便都沒見過那丫頭。不過見到楊家這丫頭之後,我知道康小雨一定還在長安,只是躲起來不願見我們罷了。”
“師徒兩個都對你這般癡心,小馬,如何處置你要好好掂量掂量。”
馬璘點了點頭,一時間也是心亂如麻。
過了白龍堆之後一直心緒不寧,便是因爲這個康居女子。
今日長安市上匆匆一瞥,便讓他的心神激盪,有些人有些事,無論多久的時間都是無法忘卻。
不知道該不該去尋訪她的蹤跡,如今卻有了一個線索。若是楊幼娘真的是康小雨的弟子,她應該知道康小雨在哪裡吧。
知道了這一點,反而令他更加緊張。
十二年時間過去了,她這些年來究竟是怎樣過的?往日的如花容顏,是否還是依舊?
她……還在等着他麼?
明知這一切其實和自己沒有半點兒關係,然而這一刻馬璘的心情卻無法平靜。
沉默許久之後,馬璘勉強一笑道:“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的。——八哥,你今年也不過也才四十來歲,想要求取功名也並不晚,哥舒翰從軍時便是你這個年紀,如今不也是成爲西平郡王了。八哥你這一身的本事,難道就想這樣埋沒了?若是八哥不嫌棄,不妨和牛詡一起去安西。若是不想去兄弟那邊也成,想去哪裡兄弟儘量爲你安排。兄弟如今也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了,雖然只是個虛名,這點兒權力還是有的。”
南霽雲笑道:“小馬,你看得起哥哥,哥哥心裡知道。若是你早來半月,說不定哥哥我就跟你去安西了。老雷如今在探花郎張巡那裡廝混,說讓我跟他一起去跟着張巡,哥哥我已經答應老雷了,大丈夫一言九鼎,豈能出爾反爾?你的好意哥哥心領了,改日我帶老雷來找你喝酒,跟你去安西卻不必了,呵呵!”
馬璘點了點頭。
他知道南八的脾氣,答應了的事,那就一定會做到。張巡也是被文少保寫進正氣歌》裡的牛人,現在卻只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令,南霽雲寧肯跟隨張巡也不肯跟隨他這個從一品的郡王,這便是俠士重然諾的風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