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人之力讓新羅人免了一場刀兵之災,亦算是一樁善舉,然而禍水東引,樂浪海中的倭人卻是要倒大黴了!”
磧西總督府中,馬璘手指輕敲着桌面上的那份情報,喃喃道:“佛法沒有國界,和尚卻有自己的祖國……”
“將軍,你說什麼?”面前身材高挑的興胡女子顰眉問道。︽,
“呵呵,沒什麼。”
馬璘笑了笑,他是由慧超而想到了空見,空見爲了大唐的利益在羌塘上挑起羌人互鬥,慧超爲了新羅免遭劫難把兵火引向扶桑,這兩個和尚都是有本事的,也都是同一種人。
米雪顯然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卻也沒有再問。
黑色的小字寫在潔白的澄心堂紙之上,馬璘眯眼又看了一眼情報,嘴角現出一絲笑意。
李璟遠竄扶桑,還帶過去了十萬大軍,大唐徹底把遼東之地和整個新羅控制在手裡,這對於馬璘而言,乃是一個極好的消息。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渤海、新羅這些早就該滅了。
說起來李璟也是立了大功的,只可惜他是章懷太子的後人……
漢家子沒有自己打起來,這無疑是最好的事情。李璟手下的平盧兵馬,說起來和郭子儀、李嗣業的部下一樣,還算是他的部下,畢竟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都是他,自相殘殺起來終究不是好事。如今沒有發生大的火併,馬璘自然是極爲高興。
至於新羅人的死活,馬璘並不在乎。死不死的沒有關係。新羅人大規模的死了他不會感到惋惜。而現在不用死了。也沒什麼好遺憾的,對於他們的命運,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過新羅久受漢家文化浸淫,新羅人和高句麗遺民一樣,都是可以教化的,如今新羅跪了大唐,新羅人很快就能融入中原文化體系中來。“朝鮮半島自古以來就是中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句話在現在看來。已經不是說說而已。
李璟去禍害倭人了,算是做了個最正確的選擇。
其實這件事情,亦是在馬璘的計劃之中,大唐周圍最該滅掉的,自然就是樂浪海里的倭人。可惜距離太遠了,不然的話是一定要去幫幫場子的。倭人這種生物,本就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
見到馬璘陷入思索之中,那美麗的興胡女子默然不語,站在那裡安靜的等待着。
米雪自長安回到安西也有一段時間了,到了安西之後她還去了一趟受降城。然後時跟着馬璘一起返回的龜茲。
這一次大軍準備席捲大食,安西密探們的作用依然是不可或缺。作爲安西密探的大首領,米雪的重心自然是要轉到蔥山以西。長安那邊,也就設了一個據點,留了鷹奴和部分密探,已經不再作爲米雪關注的重點。
馬璘發誓永不再入長安,因爲米雪是他絕對的心腹,所以這件事情已經透漏給了米雪了。興胡女子聽到這句話,便明白了馬璘已經不可能稱帝了,所以這個念頭也就徹底打消,把人力物力都往磧西調配,不再考慮幫助馬璘稱帝一事。
許久之後,馬璘把情報收入懷裡,轉過頭來看着米雪。
這個美麗的興胡女子風采如昔,眼角眉梢卻有着難掩的疲憊。
驕傲和倔強依然是寫在臉上,馬上又要離開了,眼底也能看出一絲濃濃的不捨。
她的驕傲,他其實是明白的。
曾經的經歷,讓她極爲敏感,非常害怕被傷害,她的驕傲,便是她的甲冑,是她免於被傷害的外殼。
這個外殼,大概是永遠也無法放下了。
“說實在的,這幾年你太辛苦了。”
馬璘看着米雪,溫和道:“其實有些事情,你也可以放手交給趙揚他們,該歇息的時候,還是要多歇息一下。——恐怕還得支撐幾年,等再過幾年,咱們就都不用這麼忙了。”
興胡女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這是在關心我麼?”
“嗯?”
馬璘微微怔了一下,有一段時間她已經沒有這般口氣說話了。這一年多時間以來,她基本都是以下屬的姿態,稱呼他將軍的。
而在最開始的時候,她其實便是這個樣子的,改口稱呼他將軍,也沒有多長時間。
沒等馬璘回答,米雪已經微微低垂了頭。
“將軍……現在有些事情,還沒法放手交給別人。這一次去大食……交流上我沒問題,趙揚還不行——我不願意提這個名字,他見我就只想上我——所以還是我親自去做準備比較放心。”
興胡女子又恢復了下屬的樣子,語氣極爲沉靜,提起趙揚時眼底倒是起了一絲波瀾,不過卻只是厭煩而已。
馬璘也知道趙揚喜歡她這件事情,顯然趙揚並沒入米雪的眼。
馬璘自己也沒有撮合兩人的打算,趙揚太年輕了,這個時候一腔熱血,似乎不在乎米雪的過往,然而若當真走到一起,未必就能過得好。米雪曾經的事情知道的人極多,趙揚亦是知情者,若兩人當真走到一起了,那些事情說不定哪天就會冒出來,把兩個人一同刺傷。
在馬璘看來,趙揚於米雪而言絕非良配,當然若兩人自己走到一起,馬璘自然也不會干涉。這些都是私事,作爲一個後世來人,自然是沒有過問別人私事的毛病。
米雪這次來,本來是要辭行的。
到了這時,也就真的成了辭行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便都沉默了下來。除了具體的事務之外,當真是沒有什麼話好說。
也許這個女子在等他找個什麼話題,馬璘並不確定,不過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挽留的話說一句就夠了。她畢竟會要離開的。不可能再改變。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尷尬。不過並沒有持續太久,興胡女子默然向馬璘躬身行禮,然後就邁步走出門去,依舊是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見到米雪離去,馬璘長出了一口氣,微微搖了搖頭。
還真是驕傲啊。
驕傲的外殼之下,是無比的柔軟。輕輕的觸碰,便可能造成極大的傷害。
他很明白她的心思,也知道她的決定。他知道她的不捨,也知道她的倔強,對於她的決定,他只能是給予尊重。
她的過往他其實並不在乎,然而她自己太過在乎,所以便只能是如此。這些東西是不能被觸及的,觸及之後只會給她帶來傷害。
不過之前便是如此,又沒有什麼改變。他也不能安慰她什麼。所以只能讓她離開。
大批的安西密探早已等在外面,見到米雪出來之後便一同上了戰馬。在這些部下面前。興胡女子的神色已經恢復剛硬,並沒有回頭多看一眼,便即策馬往龜茲城外而去。
她這次去大食,是要帶着大量的安西密探一同過去的,畢竟安西密探的重心,也得轉移到蔥山以西。
磧西總督府便是原來的大都護府,依然是在龜茲城中。如今馬家作坊區域已經比龜茲城大許多了,可由於日漸嚴重的污染問題已經不適合居住了,所以總督府依然是設在城中。
這一次米雪帶着安西密探去河中,不準備走蔥嶺守捉——大龍池——護密——吐火羅這條已經打通的道路,而是準備到疏勒之後直接翻越蔥嶺,進入大唐的忠實屬國東拔汗那,也就是後世的費爾幹納盆地。
這一條道路極爲險峻,米雪這次也是想趁着這個機會打通這條道路,爲安西軍來去蔥嶺南北開闢一條新的通道。這條路若能成功打通,將來跨越蔥山就多了一條通道。
不走蔥山南麓而走這一條路這件事情,米雪並沒有告訴馬璘,而是自己做的決定。
馬璘對她極爲信任,安西密探的事務全部都委託給了她,可以說就是一個甩手掌櫃。
離開了龜茲城許久了,米雪抿了抿嘴脣,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轉過頭來,繼續向着前方馳去。
有些事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與其自取其辱,不如永遠埋在心裡。
他應該明白,不過她不會說出來。
自長安回來,去受降城找到他之後,已經見過不少次了,也該知足了。
馬蹄敲打着冰冷的地面,如同雷鳴一般。冰冷的土地騰起的煙塵極少,龜茲城漸漸地消失在視野之中。
美麗的興胡女子抿着嘴脣,再也沒有回頭。
……
這個冬天,安西這邊亦是有着巨大的變化。
兩座學堂終於是徹底建立起來了,建築大量使用了馬家作坊的新材料,青灰色的建築看上去極爲冷峻。從長安城招募而來的文人們一批批的到了安西,如今正在學習着馬璘編制的各種小冊子,爲學堂的開學做着準備。
裡面的東西,其實他們也不懂,不過馬璘對他們要求極爲簡單,能夠做到照本宣科就是了。在學堂裡擔任教習的待遇極高,足以將他們留在這裡。
安西四鎮和磧西三州漢民子弟中招募的少年人,也都做好了進入學堂學習的準備。他們早就到了這裡,經過了一個冬天建校的鍛鍊,已經是有所成長。
聚在安西的商人越來越多,除了胡商之外,漢族商人也有不少,馬大將軍沒有了兔死狗烹的危險,磧西變得更加興旺,中原的大商人們也開始把目光投向這片土地。
馬家作坊生產的各種東西,都被他們源源不斷的運走,留下大量的財富。有着冒險精神的,居然開始嘗試越過蔥山,把生意伸展到河中去。比如蜀中裴氏,已經開始參與都督府的招標,承擔了一些運送物資的任務。
冬日裡安西的發展並沒有停頓,反而是顯得蒸蒸日上。
漢族商人進入磧西,馬璘是極爲願意的,這本就是他努力的目標之一。所以對於將視野投向這片土地的漢族商人,馬璘也給予了極大的優待。
有部分文人沒有選擇在學堂任職,而是直接去了河中,準備在那裡建功立業。在學堂是沒有官做的,到了河中卻有官做,這些人是願意爲了功名拼一把的,所以纔會這般選擇。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