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漏長,夜未央。夜廣星稀,月如水。
當我將精心繪製的驢皮面具敷於暗風臉上,一側的衛忠,驚異出聲,盯着暗風,連聲道:“像,實在是像,像及像及。”
暗風微帶狐疑的看向一側銅鏡,旋即,亦是難免驚訝,迭聲道:“神奇,神奇,太神奇了。”再擡眸看向我時,眸中除了恭敬之外,已然閃爍了幾許崇拜,對我說,“小姐,暗風守護您的這幾日,可謂時時驚訝,事事驚奇,小姐您,真是太厲害了。”
我笑,打趣暗風:“難不成,先前本宮在你心目中,不過是徒有虛名罷了?”
暗風不若莫尋的沉默與淡定,言談舉止間,難免露出真性情來。聞言,不好意思的撓了撓後腦勺,訕訕作笑,旋即,頗多恭維的道:“小姐又豈是尋常女子?能一手調教出公子之人,這世上,也唯有小姐了。除了公子,世間等閒之人,誰能有幸識得小姐內在芳華、滿袖乾坤?如此,亦是不怨外界傳言紛紜,多有失真。”
我笑罵道:“好了,好了,別再溜鬚拍馬了,再說下去,本宮看自己早已得道昇天,成仙去也了。”側頭,問依然處於愣怔狀態的衛忠,“如何?”
衛忠點頭,道:“小姐的易容之處,確是高深,足以以假亂真,只是——”衛忠略微遲疑,才接着道,“當真是要大統領於明日冒充軍醫,以正試聽、定軍心麼?”
我笑,示意暗風卸下驢皮,問衛忠:“裝神弄鬼,攪亂軍心者,如何處置?”
“斬立決!”衛忠如實回答。
我點頭:“正是,斬立決!”
暗風聞言,卸驢皮的手指顫了顫,看向我。
“自然不是暗風,否則,待公子醒來,本宮如何還公子一個活生生的暗風來?”我笑了笑,起身,朝珠簾內走去,“去找個與軍醫身量板相似的死刑犯便是。五更時分,在邊關將士眼前,公然處決。”
衛忠問我:“明早處決,小姐可是要親臨監斬?”
我在珠簾處回頭,望了眼衛忠,搖頭道:“不必了,處理邊關之事,是衛副將職責所在。待邊關事了,公子無恙,本宮定當爲衛副將論功請賞。”
衛忠豪爽一笑,道:“若是小姐看得起卑職,可否待此事平息,容卑職代邊關將士敬小姐拙酒一杯?”
我道:“有何不可?”微微一笑,轉身,入重簾深處。
青燈高懸,光線幽微,我直直朝那塌邊走過去,趴在塌前,握住榻上之人的手,凝眉瞧了瞧榻上之人依然輕浮笑意的清俊容顏。
“燁兒,姑姑真是好奇,是怎樣的好夢,讓你,如斯流連不願醒來。”
“這樣也好,至少,夢裡,還有值得你,笑如孩子般的事。”
“是不是,夢見了,那個新納的貴妃,慕容相的妹子?你總說,姑姑容易忘事兒,確然也是,姑姑怎麼也記不起,曾經見過慕容相的妹子,亦是記不得,何時曾誇過那女子,端雅安寧,娶後當娶此女。但是,姑姑想,既然是慕容相的妹子,容顏氣質,自是無可挑剔的。名門之女,拋去天生麗質且不談,單是那薰陶出的書香與識禮,縱然是姑姑,亦是自嘆不如。”
“燁兒,你說,如果姑姑換個身份,與慕容相相遇,那麼,是不是,會是別樣境遇?如果,姑姑亦也只是,一如慕容相的新娘,上官小姐的出身,尋常書香人家的女兒,單純亦溫良純善,十指陽春只懂得繡花彈琴弄墨,從來與殺伐算計陰謀無關,那麼,慕容相,亦不是,對姑姑全然無情,是不是?”
“燁兒,其實,你知道麼?慕容相,是姑姑的一個夢想,姑姑總是以爲,只要盡力一點,再盡力一點,就能夠得到那個夢想。”
“所以,姑姑當真是,沒有理由去放棄,是不是?因爲,姑姑還不夠盡力。”
“如果,必須得留在京師,姑姑總也得找點事情來做,找個人來放在心上,如此,纔不顯得日子漫然無期的難熬,不是麼?”
“……”
嗅着承燁近在咫尺的氣息,我悠然入眠,睡意襲來,意識模糊之際,我在想,承燁的氣息,如斯清厲冷肅,而我,卻是,能在這般的氣息下,安穩入眠,夢魘難襲。想來,縱然是那如惡鬼纏身的夢魘,亦是對承燁,多有恐懼,因此,不敢近前來吧。那麼,慕容相呢?那般浩然正氣的男子,想來是,夢魘亦是望而卻步吧。也不知,是否,能有那一日,慕容相的塌側,許我一席之地,酣然入眠。
也許,亦是沾了榻上之人好夢正濃的喜氣,第一次,夢裡,竟然夢到了慕容相,淺笑盈盈的,站在春光深處,朝我伸出手來,眉目輕揚,啓脣,溫情聲聲,喚我:“詩兒——”
一剎那,夢裡夢外,花香一地。
詩兒,詩兒。
言詞溫雅,如詩女子。
曾經,這是,那些愛我的人,對我所有的期許。
那些,愛我的人,縱容着我,寵膩着我,在三月的明媚春光下,在碧波粼粼的西湖岸邊,在綠楊層疊處,陪着我,奔跑着,歡笑着,放飛漫天的紙鳶,灑落漫天漫山漫湖的叮呤:“詩兒,詩兒,慢點,別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