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酒樓門外,輕紗覆面,水袖寬袍,執一柄輕綢傘。有人從我身前走過,自是免不得頻頻回首。
碧瑤跟在我身側,終是忍不住細聲道:“公主——”
我將目光放在街角處,正與一羣孩童玩瞎子摸象遊戲的癡兒身上,淡淡道:“你隨了公子,喚我一聲姑姑即是。”
碧瑤乖巧應是,默了默,低聲道:“姑姑,還是,讓風爺跟着罷,現下雖是四海昇平,街市繁華,難免不遇宵小之輩,姑姑不若凡人,若是有個好歹,碧瑤擔當不起。”
我挑眉輕笑:“放心,本宮向來分外顧惜自己的這條命。”說完,施施然走向那羣玩鬧的孩子,在幾步外停下,悠悠喚道,“煌——”
我只覺一股子衝勁,纖弱的腰身猛然被一雙手臂給環抱住,大大的頭顱用力在我懷裡蹭來蹭去。
我穩住身子,由着那大大的火爐偎着我,也不說話,只是任由癡兒用力的抱着我,用力的蹭着我。
未幾,懷裡傳來癡兒嗚咽又委屈的聲音:“寧寧壞,寧寧不要煌煌,寧寧壞,寧寧丟下煌煌……”
待懷裡的人嗚咽得差不多了,我伸手擡起癡兒埋在我懷裡的臉龐,潺澈如嬰孩的眸子點點滴滴的,滿是淚光,頰上亦是淚痕交錯,真正是萬分的委屈。
我笑着爲癡兒揩去頰上淚跡,耐心的哄道:“乖,不哭,寧寧怎會不要煌呢?”
“真的?”癡兒難得的認真,伸出小指頭,彎成勾,“打勾勾!”
我亦是伸出小指來,勾住癡兒的小指,輕聲道:“是真的,寧寧縱然舍了天下人,亦是不會丟了煌一人。”
癡兒用着成年人的磁性嗓音,說着稚嫩的誓言,滿面莊嚴之色:“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我笑着搖頭:“煌,寧寧怕是無法應承你這百年爲限的承諾。”
癡兒看着我,嘴一撇,竟是說哭就哭,且是肆無忌憚,旁若無人的放聲大哭,扯着我的水袖,邊哭邊道:“寧寧不要煌了,寧寧就是不要煌了,寧寧說謊,寧寧是騙子,……”傷心委屈之情,直可驚天地、泣鬼神。
一時間,引得無數人側目,駐足,圍觀。
碧瑤顯然有些無措,忐忑不安的低聲喚我:“姑姑——”
我嘆息聲,輕俯容顏,青紗散在癡兒頰上,青紗內,癡兒朦朧的淚眼映着我如花笑靨,癡兒忘記了哭訴,怔怔的看着我的笑顏,額角相抵,我對癡兒說:“煌,寧寧許你,此生不棄亦不離,可好?”
癡兒眸光潺澈,淚珠晶瑩,有哽咽聲從嗓音深處傳來,旋即,更緊的抱住我,溼潤的臉頰貼着我微涼的側頰,一遍一遍的說着:“寧寧,煌會乖,煌不哭,煌什麼都不要,煌只要寧寧……”
“真是癡兒!”我伸手,輕拍他的後背,一如安撫幼兒,淡笑着,對他道,“一百年,太長太長,長到,足夠滄海變桑田,足夠寧寧化骨成灰,如何,能承擔得起這百年的諾言?”何況,如我這般女子的人生,早已隨了當年那西子湖畔的沖天火勢,註定命運的改寫,註定了的使命,必須走下去,無法回頭。這樣的我,又如何能夠求得圓滿壽終?不過是,奢求罷了。
鬆開癡兒,我對碧瑤道:“他是煌,我的表哥。這幾日,碧瑤姑娘若是得空,可否替本宮多多看顧他。”
我順着碧瑤看向煌的視線,笑道:“如你所看,他是癡兒。”
碧瑤聞言,看向煌的目光,多了深深的憐憫,輕聲道:“姑姑,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我笑:“不,老天爺向來很公平。”癡兒有何不好?心地真純亦簡單,簡簡單單的活着,簡簡單單的快樂着,簡簡單單的哭鬧着。複雜又有何好?步步爲營,深思熟慮,心口不一,痛的時候要笑着說不痛,明明是恨得要死還得波瀾不驚、溫文有禮……不過是一個字——累。
帶着癡兒去了據說是京城最有名的茶肆喝茶吃糕點,癡兒忽然擡起頭來,脣邊尚且留着糕點殘渣,對我道:“寧寧,不怕,你是千歲,有十個百年。”
我收回漫不經心看向窗外喧囂人羣的視線,看着一臉單純認真的癡兒,許久,笑着對碧瑤道:“他是癡,卻是,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