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王晞已到了藥鋪,馮大夫卻不在鋪子裡。
她很失望,問藥鋪的掌櫃:“你可知道他老人家去了哪裡?”
年過四旬的掌櫃微微彎着腰,溫聲道:“他老人家沒有交待去了哪裡。”
“那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嗎?”她又問。
“不知道。”掌櫃原是王家的世僕,後來被王晞的祖父賞給了馮大夫,成了馮大夫的小廝,馮大夫出門遊歷,他做了隨從,如今馮大夫開藥鋪,他又成了掌櫃,和王晞很熟,藥鋪裡的事除非得了馮大夫特別的叮囑,否則他不會隱瞞她,“馮大夫這幾天都不在鋪子裡,問他老人家去做什麼了,也不說。還好這幾天小東家都在鋪子裡面,不然來個看病的人都沒人給拿主意。”
掌櫃服侍馮大夫多年,早年間還曾給馮大夫做過藥童,認個藥材不是問題,可要的給人把脈看病,還是在藏龍臥虎的京城,他還是有些膽怯的。倒是馮高,很有天賦,繼承了馮大夫的醫術,還頗有些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味道,馮大夫人年事已高,只坐堂不出診,出診的事都交給了馮高。
上次王晞來藥鋪沒碰到馮高,他就是出診去了。
她鬆了口氣。
還好能碰到馮高。
早知道就應該提前讓人來問一聲了。
她道:“小高哥人呢?”
掌櫃道:“在後面整理藥方呢!”
藥鋪六進,廳堂後面還有一個書房,裡面都是一些病例和藥方。書房後面就是鋪子裡師傅徒弟們住的地方了。
掌櫃陪着王晞往裡走。
迎面卻碰到已得了信的馮高。
他高高瘦瘦的,穿了件靚藍色細布道袍,秀氣的五官不說話也帶着幾分笑意,給人和藹可親之感。
“小師妹!”他戲稱着王晞,笑道:“你今天怎麼過來了?師傅不在,可有什麼急事,我能幫得上忙嗎?”說完,他又道,“不過,今天就算你不過來,過兩天我也準備去找你的。”
王晞“咦”了一聲,道:“出了什麼事?”
馮高看了掌櫃一眼。
掌櫃忙退了下去。
馮高道:“你隨我來。”
王晞和馮高去了廳堂後面的書房。
兩人在書房中間的大書案旁坐下,白果幾個幫小丫鬟給他們兩人上了茶點,退了下去,還幫他們關了書房的門,守在了門口。
馮高這才道:“那天你來藥鋪,都發生了些什麼事,能告訴我嗎?”
王晞有些意外,聯想到掌櫃的說馮大夫這幾天都不在鋪子裡,她頓時急了起來,忙仔細地把那天發生的事都告訴了馮高。
馮高聽了眉頭直皺,道:“自你走後,師傅這幾天都早出晚歸的,我一開始還以爲師傅是怕再碰到陳家二公子和二皇子,或者是去請人幫着查他們爲什麼來找師傅看病的事了,誰知道我昨天一問才知道,師傅這幾天都在忙着請人幫他向大覺寺的朝雲師傅求制百花香,而且還一口氣拿了七、八盒回來。這事,有點蹊蹺啊!”
王晞聽得一愣。
當初馮大夫向她借了王喜和白芷,也是讓他們分別以她的名義和常珂的名義分前後腳去大覺寺買了兩盒百花香。
可惜她不管是藥理還是調香,都只是跟着馮大夫學了個半調子。
馮高才是他真正的衣鉢傳人。
分辯個香味她沒問題,再深厚的東西她就不懂了。
“這有什麼不同嗎?”王晞小心地問。
馮高道:“按道理,他老人家不是更應該擔心二皇子和陳二公子什麼時候再找過來嗎?”
王晞道:“馮爺爺不是說朝雲師傅調香的手法和他很像嗎?”
馮高看了王晞一眼。
王晞回過神來。
是啊!就算是朝雲和馮大夫調香的手法一脈相承,目前最要緊的卻是怎樣打發找上門來的陳珞和二皇子。馮大夫把調查朝雲調香手法放在第一位,說明這件事比陳珞和二皇子的事還重要。
“難道陳珞和二皇子找馮爺爺和那個朝雲也有關係?”王晞天馬行空地道。
馮高嘆氣,道:“我就知道,問你你肯定會這麼說。我查過了,二皇子和皇后娘娘常去靈光寺上香,皇上和淑妃娘娘則喜歡去大覺寺,二皇子因此跟大覺寺的師傅並不熟悉,這件事也不可能扯在一起。”
王晞卻覺得正因爲大家都覺得這兩件事不可能混爲一談,有可能這兩件事恰恰是一件事。
她給馮高出主意:“要不,我們再問問馮爺爺?”
馮高無奈道:“我問過了,他老人家一直敷衍我。我已經無能爲力了,就看你行不行了。”
王晞躍躍欲試。
但她一直等到下午酉末時分馮大夫還沒有回來,叫了人去大覺寺尋也沒有尋着。
“那我先回去了。”王晞蔫蔫地道,“明天再來!”
馮高點頭,歉意地道:“你明天過來,我請你吃東風樓的炸響鈴、一品鴨。”
東風樓也是京城非常有名的酒樓。
王晞今天在藥鋪吃了淮揚名菜大煮乾絲,白袍蝦仁,蟹粉獅子頭,吃得非常滿足。
“現在是夏初,還不是吃鴨子的時候吧?”她有些猶豫。
馮高笑道:“他們家的一品鴨是果木烤的,不是用高湯煮的,一年四季都好吃。”
“好呀,好呀!”她笑得見牙不見眼,道,“我明天早上給太夫人問了安就過來。”
那可愛的樣子,讓馮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才送她出了藥鋪。
*
永城侯府二房住的蘭園正房東間,二太太正在和女兒常妍說話。
“她真這麼說了?”二太太還有點不相信常凝能蠢到這個地步,“會不會是氣話?”
常妍氣得發抖,在屋裡團團轉:“我纔不管她說的是不是氣話,以她的性子,什麼事做不出來?當初大姐姐出閣的時候,要不是我看得緊,她不就差點把大姐夫家送過來的蘋果咬了一口嗎?”
京城的規矩,姑娘家出閣,夫家爲了討個吉祥平安,會讓壓轎的童子捧了花瓶和蘋果隨喜轎一道過來。
二太太搖頭道:“這孩子,也太虎了一些。每次想的一些主意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也不知道她這性子隨了誰?”
常妍冷笑,道:“我看都是大伯母慣的。”
她把今天常凝刺她的話告訴了二太太,說完,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道:“我對她難道還不好嗎?誰不想嫁個金龜婿,何況又不是她也看中了的人。我縱然有這心思,既沒有私下說話,也沒有私下往來,她這麼說我,就沒想想我的感受嗎?”
二太太勃然大怒,手裡的帕子攥成了一團。
常妍抱怨道:“大伯母怎麼就嫁到我們家來了?”
沒有半點當家主母的樣子。
二太太苦笑,道:“還不是你祖父,看中了你大伯母家資豐厚,以爲陪嫁會多,不管姑娘家是什麼性子,也不管是長媳還是次媳,就這麼糊里糊塗地訂下了這門親事。”想到這些,她頗有感觸地長吁一口氣,“說起來,你大伯母也是個苦命人。你祖父後來看到她孃家落魄了,她沒那麼多陪嫁了,就想退婚,你想,這是一般人能做得出來的事嗎?”
常妍大吃一驚。
這事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二太太說起來就很是同情自己的這個嫂子,話有些關不住:“要不是你大伯母孃家是讀書人家,還有幾個故交爲她出頭,你大伯母只怕早就絞了頭髮去做姑子了。就是這樣,她嫁過來都被你祖父嫌棄了好幾年。還好她算是個福大的,先是連着生了兩個兒子,好歹把你大伯給籠絡住了,後來她孃家的兄弟又起來了,你祖父不好再說什麼,這纔在這個家裡站住了腳。可就算是這樣,那幾年你祖父沒把她當回事,她行事就不免有些懦弱。你也別怪她管不住阿凝。”
隨後二太太又拿侯夫人做例子教育女兒:“所以說這女孩子要不是家裡的父兄有本事,要不就得是自己有本事。解四公子長得好,人品好,學問也好,真正挑不出毛病來,可越是這樣,看中他的人就越多,我們家差就差你父親沒有承爵,這也是沒辦法的。萬一不成,你千萬別一門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人要學會知足常樂!”
常妍面如霞飛,赧然低頭,吶吶道:“我,我知道了!”然後擔心道:“萬一,萬一他們家真的看中了王晞……”
二太太眉毛一豎,朝着女兒厲聲道:“難道這天下的男子都死絕了嗎?你就非要和自己的姐妹找不痛快?”
常妍羞愧不已,道:“我,我這不是覺得王晞又不真是我姐妹……”
“那又怎樣?”二太太沉聲道,“你們雖不是一塊兒長大的,但只要姐妹之間能互相幫襯,又何必分得那麼清楚?皇上至今也不立儲,大家都猜他可能是不怎麼待見二皇子了。但慶雲侯府做了兩任國舅,也不是吃素的。到時候誰能登上大寶,現在誰敢拍着胸脯說?襄陽侯府左右逢源,可比我們家強多了。不管誰嫁到他們家去,都不會太吃虧。有個這樣的姐妹,你又有什麼道理不常來常往的。”
常妍想到解逢冠玉般的臉,到底有些不捨得,暗暗咬了咬牙,拉了母親的手。
自己生的自己瞭解,二太太哪裡不明白女兒的心事,眼神微黯,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長髮,聲音不由溫和下來:“我知道。可姑娘家最要緊的是姿態。不可因爲想要,就失了姿態。”
常妍抿了嘴笑,道:“我知道。我不會讓人說三道四的。”
“你知道就好。”二太太再次叮囑女兒,“嫁了人,一半的時光是和婆婆在一起,一半的時光是和兒女在一起,要是被婆婆厭惡了,丈夫再喜歡也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