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話想說,但交談卻顯得很困難。在內心裡不現實的期望除了自己之外的時間可以定格一下,讓她無法回頭無法出聲反駁,可以安安靜靜聽自己講話。可以握着她總是冰冷的手不放開,不再怕她會倔強的抽回去。一分鐘也好,十幾秒也好。
可是這一次,當安研從失神中恢復,發現蘇格並沒有收回手去。相視片刻,他的袖子沾滿了她的淚水。
“對不起。”安研鎖緊了喉嚨。
“你怎麼不死啊……你爲什麼不死得乾脆一點!”手指死死的攥着他的手,像是掉入冰窟裡快要凍死的人一樣,蘇格隱忍了一會兒終於從胸腔裡發出一聲巨大的哽咽,“我恨死你了……”
安研用力的吸了一口氣,咬住嘴脣再放開,用那口氣來支撐自己平靜的說出話:“你過來,我想抱抱你。”
蘇格坐到牀邊,俯下身去,將頭輕輕枕在他的肩膀。
她想,是的,這就是她的愛。
安研擡起手臂,輕輕在她背上拍着。陽光灑在蘇格的背上,灑在她的長頭髮上,灑在病牀上,在地上蜿蜒出淡薄的影。如此安逸的時刻,站在門口有一會兒的穆楓將手中的紙袋放在門口,同樣靜靜的離開了醫院。
紙袋裡是他找蘇格的同學借來的筆記,夜晚要披的長袖衣服,甚至還有一張薄薄的毯子。總之是所有的一切,他覺得蘇格會需要的東西。只是當他看着那相擁的兩個人,他覺得蘇格真正需要的,或許只是他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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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第十次撥穆楓電話聽到關機的答覆時終於明白,這一次,他是真的決定遠離自己。其實打開門看見地上紙袋的瞬間就已經有這種直覺了,可是卻仍然當做什麼事也沒有,去撥那個從來不會不通的號碼。然後被冷冰冰的現實打回來。
“他生氣了?”安研看蘇格的表情就知道。
“如果換成你,你不生氣麼?”蘇格擡頭看了一眼明知故問的安研,“一會兒蘇白過來陪你,我要回趟學校。”
“你……”想要說出的話最終還是在出口時轉化成了幾不可聞的嘆氣,像是冬日裡呵在玻璃上的淡淡白霧,“好,你去吧。”
蘇格看着欲言又止的安研,頭上的紗布還沒有拆,臉色仍然是失血的蒼白。此刻的他看向窗外,睫毛下面的瞳孔像是暗藏洶涌卻表面平靜的黑色沼澤。就在剛剛,將頭輕輕的,不敢太用力的靠在他胸口時,聽見了他非常溫煦,不像自己一般亂了頻率的心跳,突然覺得安寧。然後恍恍惚惚的聽見他說:“我們從頭開始,好麼?”
聲音通過耳朵傳進大腦,然後再由神經中樞提取可以獲得的信息。着實很清楚,沒有幻覺的可能。之所以覺得恍惚是因爲無論怎麼想,也想不出他嘴裡所說的“頭”究竟在哪兒。
在愛情的對白中“我們從頭開始”這句話經常會出現,可是一般不都適用於“兩個曾經愛過但因爲一些原因分手後又後悔”這種情節設定麼?此刻他說出這樣的請求,蘇格無言以對。
於是她就沒有說話,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企圖用沉默掩蓋一切。
“姐,”蘇白推門進來時,病房裡正安靜得能聽見牆上的表秒針跳動的聲音,她很意外,“怎麼了……”
還是安研先回過神來,轉回頭對她笑:“沒事啊。”
“蘇白,你來了我就出去一下,有事給我打電話。”蘇格站起身,又嘗試撥了一次穆楓的電話,得到的仍然是相同結果。她撂下電話,問蘇白:“你今天見過穆楓麼?”
“見過一次,他說要給你送點東西來,我說我捎過來就好,他偏要自己來。”
“之後呢?”
“就沒有了。”蘇白餘光瞥見桌子上放着的東西,好像有些明白了,可是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將眼光投向安研,卻也沒能得到他的迴應。
作爲當事人的他們,對於這件事更加無從迴應。
可是……這麼說來自己就真的是隻能當一個局外人了麼,這麼想卻還是有那麼一點不甘心。蘇白自嘲地笑了一下,卻沒有讓人看出來,笑容沒能牽動脣角,只是在自己心裡震動一下。
——不
甘心又怎樣。不甘心又怎樣。
在蘇格出門前,她終於回過神來,朝着那個快要被關上的門遮蓋的背影說了句:“剛纔爸給我打過來電話,說讓你給家裡回個電話。”
沒聽到回答,只聽到門鎖“喀嚓”一聲。
坐公車回去學校時,想起第一次來這所醫院多虧了穆楓帶路,他拉着自己上車,下車,換車,因爲有他在,所以根本用不着操心,甚至連站牌都沒有記。後來自己一個人來,需要小心翼翼的確認方向,豎起耳朵聽報站,內心充滿不安。
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也自認心理上沒什麼殘缺,卻總是習慣於依賴。可以一個人完成別人交予的任務,一個人在兩地飛來飛去,一個人吃飯睡覺,可這些在別人眼裡看來的獨立,卻好像又和獨立沒有什麼關係。
或許和蘇白相比,自己真的更像是弱者。一直依仗着各種各樣的愛活着,一點點疏離都會感到天旋地轉。而蘇白,她至少懂得去還擊。
想到蘇白,纔想起她說的給家裡回電話的事情,仔細想想,好像真的很久沒給家裡去消息了。
“喂,是蘇格麼?”
接電話的是爸爸,熟悉的渾厚卻溫和的聲音。“爸,是我。”
“你等一下,你媽和你說話。”輕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蘇佩玉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過來,卻沒有想象中的氣憤或埋怨:“蘇格,蘇白把那邊出的事都跟我們說了。”
蘇格低下頭盯着前面座椅背後的廣告,卻又看不進去它究竟是什麼廣告。想要用其他感官來削弱聽覺和語言,卻做不到。蘇佩玉接着說:“他現在怎麼樣了?”
“危險期已經過了,醒來一段時間了,精神也還好。沒什麼了,就剩下養傷。”
“你現在每天都在醫院麼?”
本來想脫口而出“是”,卻突然醒悟過來,改了口:“不是,我和蘇白倒班。”
電話那邊的蘇佩玉預料之外的沉默了一會兒,蘇格提着心聽着對面的呼吸聲,不知道自己在緊張什麼。“要是沒什麼事了,不行就回家來,家裡也不是沒地方住。我和你爸也能照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