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9.遇到故人

謝清呈閉了閉眼睛, 說出接下來這句話的時候,胸膛幾乎沒有什麼起伏。

“又或者,我應該直接叫你,陳黎生?”

段聞聞言, 寂靜了很久。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 他倏地笑了。

他的笑容先是很淺, 像是雪白蠶繭破開, 露出一點一點聳動的黑色指爪, 而後驀地擴張, 盡數張展在他那不再年輕但仍然非常英俊的臉龐上, 猶如蛻變的蛾蝶咬繭而出,掙扎破籠, 磷粉駭然的翅膀從凝涸着漿液的殘蛹中蛻出, 曝露於青天白日之下。

“哈哈……”段聞仰起頭,笑容中竟有些終於不用再僞飾、甚至像是故人重逢時纔有的痛快,“你真是一點也沒有令我失望過, 謝清呈。”

謝清呈緩緩地垂下了睫簾。

他一點也沒有爲這讚揚而喜悅, 更不爲自己命中了段聞的身份而歡欣。

他臉上很漠然,很麻木, 亦可以說是瀰漫着無邊無際的冰涼。

謝清呈:“真的是你。”

段聞:“真的是我。”

又道:“可以告訴我,爲什麼你會猜着是我嗎?”

謝清呈擡起眼,如同注視着陌生人,注視着這個自己曾經祭掃了近二十年的男人, 嘴脣啓合:“你先告訴我,賀予怎麼樣了。”

“他麼。”段聞道, “沒事。他沒死。”

謝清呈目光狠戾:“你們究竟打算對他做什麼?”

“我覺得你應該都已經猜到了吧。”段聞慢條斯理地說,“我在這個節骨眼上抓走他, 當然是因爲他可以做成抵禦破夢者進攻的武器——你放心,他是死不了的,只是經過我們的處理,他就會徹頭徹尾地接受我們的思想和觀念……他還會記得你,也記得你們的過去,不過他會認爲那是錯誤的,我們把這稱之爲……”

段聞頓了頓,道:“觀念改造。”

“所以不用覺得難過,謝清呈,他只是觀念轉變了,只要你願意投靠我們,你就又和他是一個戰線了,我相信他還會想從前一樣對你好。”段聞說着,淺勾起脣角,“不過當然了,如果你堅持着你現在的陣營,我想他是會對你不屑一顧的。”

“……”

“其實人都只是被自己的視野侷限着,爲自己所認爲的正義而戰鬥。可你眼中的正確未嘗不是別人眼裡的錯誤。”段聞在兩個保鏢的護佑下,十分悠然地對謝清呈說道,“你不用急着拒絕我,可以再好好地考慮考慮。現在——”

他偏了下臉,兩個保鏢立刻上前,一個按住謝清呈,一個則開始在謝清呈身上進行地毯式的搜尋。

段聞淡道:“我們還是先把你的風伯系統給找出來再說。”

“段總!找到了一個可疑的!”

不出一會兒,一個保鏢從謝清呈的衣服裡尋着了手環皮繩。

段聞接過了,拿在手中,仔細盤看。

“做的可真精緻……”他慢吞吞地道,“好像就是一個普通的飾品……沒有接口,沒有電子反應……不過……”

手上力道陡增,皮繩斷裂,露出了下面細如牛毛的線纜。

段聞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後擡眼看向謝清呈:“我很高興你只來得及把它摘了藏在口袋裡,用不着我讓人扒了你的衣服,或者剖開你的血肉去尋找。說句實話,我不是很想傷害你。”

謝清呈被那健碩如牛的保鏢按着,臉上是極度冰冷的神色。

“你是想說你身上還有人性嗎,陳黎生。”

段聞把破損了的手環丟給身後的另一個保鏢,說道:“是啊。我放過了陳慢,也希望能放過你。”

“你放過了陳慢?”謝清呈臉上猶沾血污,他盯着在自己面前怡然自得的段聞,嗓音嘶啞低渾,“如果我沒有弄錯,當初爲了除掉黃志龍的勢力,是你給陳慢寄了那一卷錄像帶吧?你爲了讓他相信,甚至不惜做出自己還沒死的樣子,結果他爲了你不顧一切地要把那案子查下去,差點搭上了性命,你管這個,叫做放過了他,是嗎?!”

段聞不以爲意,淡淡然地聽謝清呈把話講完。

然後他道:“我原本確實沒有在乎他的死活,只把他當一個玩具,一枚棋子。”

“不過……他讓我有些意外。我沒想到他把所謂的兄弟感情看得這麼深,在看到一線希望之後,很久都走不出我還活着的幻想之中。當所有人都放棄了,他還懷着這一點奢望。我承認我原本是有玩弄他的意思在裡面,我好奇於所謂兄弟情深到底有多深。”

他停了幾秒後,說:“最後他的表現在我這裡,拿了高分。”

“所以儘管我依舊沒太重視他,不過既然有個機會可以放他一條生路,那就放他一次吧。權當是他哥哥給他的獎勵了。”

“所以那一卷錄像果然是你寄的……”謝清呈咬牙道。

“對,廢物利用。”段聞冷笑着一攤手,“陳慢在我眼裡就是個廢物。”

“那現在你又想在我身上利用些什麼。”

段聞那種堪稱是恣意的笑容斂住了。

他盯着謝清呈,過了一會兒,別過頭去,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來,點上了。他抽着那支菸,始終也沒有回答謝清呈的話。

直到煙燃盡了。

段聞將那菸蒂棄了,在未散的青靄濃霧中,他重新開了口——

“我不殺你,並非出於利用的目的。而是因爲,我答應過一個人。”

男人說着,眼睫微微地垂下來了一些,這讓他本來就很難琢磨的眼神變得更晦暗難明瞭。他接着把話道了下去:“我答應過他,我會盡量不殺你。”

“……我父親?”

段聞沒答。

過了一會兒,他錯開話題,微微笑道:“謝教授,我們還是公平點,我都說了這麼多了,可你好像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先告訴我吧,你是怎麼猜到我是陳黎生的。”

“……很多。你選擇放了陳慢。李芸的忽然出現。賀予的血蠱對李芸無效,還有就是……”

“嗯?”

“你那天晚上和我見面時,對我說的話。”

段聞微皺黑眉,十指交疊:“我對你說了什麼……?”

“你說畢竟警察兩個字,不是身上的衣服肩上的銜,不是威勢和權力,而是沉重的責任和枷鎖。”

段聞的臉色倏地一變,意識到問題了。

謝清呈道:“這是我父親的原話。他經常和我說,也經常和他的徒弟說。而他帶過的徒弟只有你和李芸。”

“……”段聞嘴脣一抖,失笑道,“真是失策了……我沒想到你竟然把你父親的話記得這麼深。”

謝清呈卻道:“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把你師父的話記得這麼深。”

段聞:“……”

“我聽到這句話之後,還提到鄭敬風和我父母自實習時就是隊友這件事。鄭隊嘴嚴,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連我都是上島前才知曉的,但你聽到了卻一點意外也沒有。我父母和鄭隊都不會和旁人多說任何東西,能得知這些細節的,恐怕也只有他們的徒弟。”

“其實我那天晚上和你談完之後,更懷疑的人是李芸。”謝清呈說,“可是後來李芸出現了,那麼剩下來的就只有你。”

“至於那個李芸,恐怕也不是真的。他應該是個改造人,因爲賀予的血蠱通常只會在兩種情況下毫無效果,一種是對方佩戴了澈心戒,還有一種情況,則是對方是個由芯片控制大腦的活死人。我更傾向於後者,因爲他給我的感覺不對勁,不像個正常人。”

段聞點了支菸:“是我小看你了,謝清呈。既然都到了這份上,你不如再猜一猜,到底是誰求我不要殺了你?我覺得那個答案你也快知道了。”

謝清呈在這沉寂中,慢慢擡起眼來:“不是我父親的話,是——李芸嗎?”

段聞側眸望他:“謝清呈,你確實…非常非常適合當一個警察。”

他說完,又淡淡道:“沒錯,是因爲他。”

直覺讓謝清呈不要在這個時候說任何話,他看得出段聞心裡壓着很多事,那些事已經壓了太多年,從段聞此刻的神情來看,他並非是不想傾訴,而是因爲島上這些人,沒有一個是他可以真正交心的。

他們就想丹爐裡的蠱蟲,因心狠手辣而聚在一起,是一個團伙卻不是一個團體,甚至一不留神就會被別的蠱蟲給吞吃下腹。

也許在謝清呈面前卸下面具來的這一刻,反而是段聞這二十年來最輕鬆的時候。

果不其然,在好幾分鐘之後,段聞慢慢地開口了。

他用的不再是談論大事的語氣,而是很平和的,甚至像是多少年前,他還是陳黎生的時候,來謝清呈家裡做客閒聊時的樣子。

“我和李芸兩個人,最開始都是你父親的學生……”

“師父對我很好。”段聞看着窗外的天空,淡道,“他對我要比對李芸好得多,當他分身乏術,只能帶一個徒弟的時候,他選擇了我,而建議李芸轉去跟着另一個老經偵學習,甚至直言不諱地告訴過李芸,他這樣的性格,不適合在一線工作。”

這並不奇怪,謝平是個有一說一的人,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他會和李芸講這樣得罪人的話再正常不過。

“在所有人印象中,他對李芸一直是有意見的,恐怕你也這麼認爲。”

謝清呈:“不是嗎。”

“原本確實如此。”段聞說道,“原本師父是真的看不慣他,覺得他陰狠,善於僞裝,兩面三刀,但後來他的想法轉變了。”

謝清呈帶着戒備:“他從未和我說過。”

“因爲這件事發生的很遲,幾乎是在他和師母遇難前不久。”段聞道,“其實本來他們之間的誤解可以化得更早一些的。然而李芸很不喜歡提及自己的家庭,甚至可以說,他有在刻意隱瞞一些自己的過往。”

謝清呈皺起眉,警校招生時是需要政/審的,像無間道里那種父母是青幫大佬,自己卻瞞天過海當上警察的情況幾乎不可能發生。

段聞看出了他的想法,又點了一支菸,抽了一口道:“不是不良背景,所以警校不會詳細記錄檔案,師父他自然也就不清楚。說句實話,換成其他人,都不一定會隱藏,甚至會巴不得共事的戰友們知道。”

“什麼背景。”謝清呈問。

“線人。”段聞說,“他父親是緝/毒幹警的線人。幹了十多年。但他交的所有材料上,填父親那一欄的時候,填的都是蔬果商。”

“……警校沒有核實出來?”

“他沒有撒謊。”段聞撣了撣菸灰,呼出一口煙靄,“他父親是蔬果商——他從小學起就跟着這個賣蔬菜水果的繼父生活了,他母親離了婚,他被判給了母親。親生父親看起來就和個無業遊民一樣,沒誰受得了,可他其實是個線人。”

菸灰簌簌落下,猶如過去的幽靈飄落在黑暗裡。

“李芸是高中的時候才知道他親生父親的真實身份的,那時候他生父死了。是在和警察接頭的時候被毒販發現,發生了槍戰。那個警察爲了救戰友,只能兩者選其一,等再想回頭救線人的時候……他爸爸已經沒有氣息了。”

謝清呈聽得手腳微微地泛涼。

他想起了自己年幼時看到的那一幕,李芸在還沒有取得警官證之前,以非正常的審訊手段逼供販毒分子,手段狠辣,眼神森冷。

原來……

“他爸之所以妻離子散也要做這線人,是因爲他爸是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作爲金三角本地人,他爸爸看過了太多被毒品毀掉的家庭和人生,他曾經是想當警察的,可惜身體素質不那麼好,體檢被篩了下來,但他一直也沒有放棄,當不了警察他就當線人,李芸和他母親是在警方移交給他們的遺物中,看到了一本日記,才知道了這些真相。”

段聞頓了頓,繼續道:“你可以想象李芸讀那本日記時的心情有多複雜。”

段聞一邊說着,一邊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抽着煙。

他的語氣很淡然,血雨腥風在他嘴裡,就像以前他給謝清呈講故事一樣平靜。

但謝清呈始終看不透他眼裡的色彩。

“李芸對生父無比怨恨,爲了一個理想,他父親把他和他母親都拋下了,在家和義之間,他父親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後者。他感到極度的憤怒,不甘,痛苦。然而……”

又抽了一口煙,段聞說:“那一年的高考,李芸卻放棄了自己原本的藝校考試,轉而填報了警校。”

謝清呈:“……”

“我和他大學四年同寢室,他性格比較孤傲,我算是和他最合得來的那一個,但是四年之中,他從來沒有和我提及過這些往事。所以後來我們進了公安系統,你父親作爲我們倆的第一位師父,也對他的這種家庭背景毫無瞭解,認爲他未免急功近利,可謂不擇手段。我想你父親知道了真相之後一定很後悔,他和李芸私下裡談過一次,我認爲他們之間的那次對話,說及的就是這件事。”

“……爲什麼這樣猜測。”

“因爲不久後師父就被曼德拉組織設計謀殺了。而當時堅持調查師父死因的人,有兩個,一個鬧得鑼鼓喧囂,好讓所有人都知道,那就是我。另一個很謹慎,他覺察到局內似乎有內鬼存在,他認爲自己和謝平關係不好反而是最佳的掩護——那個人就是李芸。”

“!!”

“是的,謝清呈,李芸不是爲了查我的案子而出事的,他早在查我的案子之前,就已經踏入了這個死亡領域之中。”段聞道,“其實他纔是那個堅持着爲了你父母的清白,付出了生命的警官。”

謝清呈原本認爲繼賀予的事情後,不會再有任何事情可以讓他心緒受到巨大的刺激了,而這一刻,他知道自己預判失誤,不得不盡量地讓自己呼吸平緩下來。

整件事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任何的一步棋都不能錯了。

“他當時裝的很像那麼回事,沒人知道他已經和謝平冰釋前嫌,甚至成爲了忘年摯友。他騙過了所有人,包括當時的我。”

一支菸又快燃盡了。

段聞沒有再抽,將煙夾在手裡,看着那濾紙在星火中慢慢地蜷縮,化作黑色的灰:“謝平是個很優秀的警察,但他生平做了兩件最錯的事,一是誤會了李芸,李芸縱然有錯,也並非是因爲天性歹毒,好在這個錯誤他臨死前糾正了過來。而第二件錯事……”

段聞道:“是他信錯了我。”

謝清呈似連血都是冰冷的,他木然看着段聞:“你從一開始進警局,就是段璀珍安排好的?”

“我自己也有興趣,不能算完全的安排。”段聞道,“不過我確實從一開始就是曼德拉的人。從小就是。”

他注視着謝清呈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冷,卻已然沒有了什麼驚訝。

“看樣子你也很清楚這一點了。”段聞說,“我是段璀珍的後輩,我在非常年少的時候,就全盤接受了她的思想。”

“從什麼時候。”

段聞平靜道:“從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時候我和母親過的非常不幸福。”

關於段聞,也就是陳黎生的家事,謝清呈是瞭解一二的。

陳黎生的父親原本有一個太太,是個高知,但爲了家庭放棄了學業和事業,後來生了病去世了。

她撒手人寰之後,陳父又與另一位女人組成了家庭,那個女人就是陳慢的母親。不過陳母對陳黎生很好,繼母繼子之間應該是不存在什麼罅隙的,更不存在什麼小三上位的事。

段聞道:“我母親的婚姻不幸,確實和陳慢的媽媽沒有任何關係。我繼母和生母一樣,都是那種會輕易被感情衝昏頭腦的人。我父親又生的英俊,她們都很喜歡他……我生母至少曾經喜歡過他。”

“那後來呢。”

“後來?”段聞淡淡笑了笑,“他和她不一樣。我母親深情,他卻早早地膩了她。”

“她其實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段聞提到自己的生母時,神情依然很平靜,好像在提一個無關痛癢的對象似的,“我母親遺傳了太婆——也就是段璀珍的頭腦。她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滬大。按太婆的說法,她原本會有無量的科研前途,可惜在大學裡,她遇到了我父親,陷入了情網。”

“他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遭到了太婆的激烈反對,太婆希望她能有遠一點的視野,不要拘泥於個人的小情小愛之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俗人就是被所謂的愛情、友情、親情分走了時間,因而未能達到能力的高峰。我太婆從小就是這麼教育她的,她也一直以此爲信條,直到愛情衝昏了她聰明的頭腦。”段聞悠悠地,“她成了多巴胺的俘虜。”

“太婆爲了栽培她,付出了很多心血,而她最終卻選擇了要去爲了一個男人去做家庭主婦,這令太婆非常生氣。她告訴我母親,如果這就是她的格局,那麼遲早有一天,她會後悔的。我母親這個人性格很倔強,太婆越是這麼說,她越是要堅持做自己想做的事,於是在這一次對話之後,她們徹底分道揚鑣,太婆逐走了我母親,而我母親毅然決然地嫁給了我父親。”

段聞接着說:“她原本可以是一棵樹的,但是她偏偏選擇做了一株藤。我父親或許嚮往的是那種勢均力敵的婚姻,又或許是天性就不安定,總而言之,他在婚後很快就厭倦了和我母親的那種生活。”

“他倒是沒有出軌,守着一個世俗的底線,然而目光和心都不在我母親身上了,他沒完沒了地應酬,參與大大小小的酒局,把生活上的瑣事全部丟給妻子,妻子對於他而言成了一個24小時的保姆,而且還是不用支付薪資的那種。但拿到外面去評說,在當時那個社會環境下,誰都不會覺得我父親有什麼過錯。他能養家賺錢,能管得好自己不找情婦,已然算是個優秀的丈夫,男主外女主內,哪怕在許多女人看來也是無可挑剔的。至於愛情和溝通,那種東西虛無又縹緲,說出去只會引得那些織着毛衣洗着菜的主婦們發笑。母親覺得這個家不再像家,而更像是一座冰冷的墳。可她卻連一個能真正理解她的人也找不到。”

“熱帶魚在北極是活不下去的。我母親與周圍的主婦們格格不入,她成了一座孤島,每天都活得空虛而孤獨。她想再回大學唸書,但已經不可能了……最終我母親得了重度抑鬱症,在鬱鬱寡歡中離開了人世。”

謝清呈:“……你沒有給她過任何的鼓勵嗎?”

沒成想,段聞竟然笑了。

他非常地淡漠:“鼓勵?那是她自己的選擇。”

“人有感情,就會有慾望,有慾望,就會有紛爭,螻蟻般的人命是毫無存在的必要的——這是太婆從小告訴我的道理。”

“是的。”看到謝清呈意外的眼神,段聞道,“太婆消失在了我母親的生命中,直到她死,她們都再也沒有見過面。但實際上,從我記事開始,只要我母親不在家,太婆就隨時可能會出現,我母親回來了她又消失。我們像是在玩某種守秘遊戲,我知道我母親一定覺察到了這一點,有一次我無意說漏過嘴,我說了一句太婆常說的話——‘物競天擇,沒有任何一個物種是不可以被替代的’,她看我時的那種眼神……就像見了鬼一樣恐懼。但她沒有任何辦法可以阻止這一切。”

段聞道:“太婆之於一個尋常家庭主婦,就像天神之於凡人,完全碾壓。太婆做的每一件事,我母親她哪怕知道也防患不了。”

“就這樣,我表面上像個普通人一樣生活成長,但事實上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太婆讓我在別的孩子都還沉浸在那些愚昧的啓蒙遊戲中時,就接觸到了真正的科研,我在他們還沒有學會乘法口訣表時,就學會了陰謀算計,我在還沒有學得很多社會經驗時,就已經學會了掌握野心。隨着年齡增長,我開始幫她完善組織,研究藥物,網羅財富,探尋人才。”

他的聲音猶如蛛絲,編織着當年的脈絡,他說着這些話的時候,目光比香菸的煙靄更淡。

“做這些事情其實不難。只要這世界上有需求,有疾病,有俗人的愛恨……我們就永遠不缺合作者。他們可以是政府高官,可以是知識分子,可以是利慾薰心的商人,可以是販夫走卒……感情是一個人身上無形的絲線,任何一個割捨不了感情的人,都有可能成爲我們的傀儡。”

謝清呈:“……比如卓婭嗎。”

“你該不會是同情她了吧。”

“我只是覺得你們遠比賀予瘋得多。”謝清呈道,“你博覽羣書,應該聽說過一句箴言——能感受痛苦,說明你還活着,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才說明你是個人。段聞……”

他甚至沒有再叫他陳黎生。

“段璀珍教你那些東西,是完完全全地在讓你滅絕人性。她這樣她就希望你也是這樣……可你們這個樣子,哪怕建立了曼德拉元宇宙,獲得了統治者的地位和思維永生的能力又能怎麼樣?你算是活着嗎?你還算是活人嗎?”

煙盒裡還剩最後兩支菸了,段聞將它們敲出來,一支留給自己,一支遞給了謝清呈。

“……”

謝清呈沒有接。

段聞也沒有勉強,他把煙放在了桌上,低頭咔噠一聲點了火機,抽了一口。

“真有意思。他當年也是那麼說的。”

這個他,自然指的就是李芸了。

謝清呈:“李芸臨死前是不是查到了你的身份。”

“是啊。”段聞吐出一口菸圈,說,“我說過,他很聰明,就像你一樣聰明。當年我之所以不得不假借衛容的手製造了自己車禍爆炸的假死案,就是被他逼的。”

他說到這裡時,眼裡終於流露出了一些屬於正常人的情緒。

但那種情緒很怪,不是哀傷也不是惆悵,而竟然是一種愉悅,好像回想起了一場精彩的競技比賽。

“我們倆的師父死了之後,我佯作調查,實則是在清掃那些證據,而那些證據的不斷缺失引起了李芸的懷疑。當然,他一開始並沒有懷疑我,他很信任我,我知道他把我視爲他孤獨人生裡唯一的朋友。他甚至專門提醒了我要小心這件事。”

“……多可笑。如果不是他對我有感情,相信我並非內鬼,因而把當時這些只有他調查出來的線索告訴了我,我便根本不會意識到他已經查的那麼的深。”

“你可以想象他把我在作案中暴露的那些證據給我看時,卻不知道我纔是那個幕後黑手的畫面嗎?我們倆的師父說得對——他這樣的人,才華橫溢,但真的不適合做一線刑警。他看起來陰狠歹毒,實則太意氣用事了。”

“而他的意氣用事,導致他直接把自己暴露在了我面前。暴露在了敵方組織的頭目面前。”

段聞講到這裡,頓了一下,煙在脣邊未抽,道:“還有你剛剛說的那捲指認黃志龍娛樂公司地下室犯罪的錄像帶,最早其實也是李芸發現的。”

“!!”

“他沒有給任何人看,只給了我。他當時好像覺察出自己處境危險了,他把錄像帶交給我的時候,對我說,如果他出了什麼事,希望我能繼續把這個案子查下去,還老師一個公正。”

他說到這裡,扶額嗤笑起來:“警局那麼多人,你說他怎麼就偏偏挑了我做搭檔呢?”

“我一看那個錄像帶,甚至提到了澳洲海外組織,我就知道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段聞道,“以他的能力再繼續調查,我遲早是會暴露的。當時擺在我面前的路只有兩條,一是直接策劃殺了李芸,二,是我自己假死,免得他最後查到我頭上。”

謝清呈問:“你爲什麼沒選一。”

“……”段聞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乾脆直接略過了這個問題,繼續道:“當時我布的社會關係線已經差不多了,陳黎生這個正義警察老好人的身份,我也膩味厭倦了,我就藉着這個機會擺脫了這個人生——衛容以爲她真的殺了陳黎生,但她只不過是爲我的解脫做了嫁衣而已。‘陳黎生’死於汽車爆炸案後,我便回到了曼德拉島,花了時間在太婆的幫助下改換容貌體型甚至聲音……這些年沒什麼人能猜出我的身份,除了你之外,能做到這點只有兩個人。那兩個當中還有一個人是瞎貓碰死耗子亂蒙的,他也不確定。”

謝清呈:“一個是李芸。”

“不錯,他在我死亡之後仍然不肯放棄,最終還是順藤摸瓜地找到了段聞這重身份,並且見到了改變樣貌後的我。”段聞頓了頓,“至於那隻瞎貓,你也見過的。”

謝清呈沉默一會兒,腦中走馬燈似的過了許多曾經接觸過的相關對象,回憶着他們做的種種事情。

最後他擡起眼來:“黃志龍。”

段聞撫掌大笑:“我留你下來是對的。謝清呈,李芸死了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棋逢對手的滋味了。”

“——對。”他說,“就是黃志龍。你怎麼猜到的?”

謝清呈冷着臉:“他在地下室事件中讓人抓了陳慢,而如果僅僅是拿來要挾王政委的話,成功率不高。黃志龍和王政委接觸過,應該很清楚王政委是個在大局面前六親不認的人,那麼有可能是他當時認爲,除了王政委之外,他捏着這張牌,還有另一個可以脅迫的對象。”

段聞笑着點點頭:“……原來如此。確實是這樣。黃志龍曾經無意中撞見過我和太婆的對話,他沒有聽完整,但他開始懷疑我就是陳黎生……說句實話,但凡他有你這樣的腦子,他就不應該拿陳衍來要挾我。對於我而言,陳衍的死活就和一隻螞蟻的死活沒有任何區別。”

“但你剛纔放走了他。”

“我說了。”段聞道,“他覺察我可能還活着之後,一直在爲我的萬分之一生還可能而執迷。只是因爲這一點,我最終決定放他一命。”

停頓一下,他說:“然而你不一樣,謝清呈。”

段聞講到這裡,眼神略微地模糊了。

他望着一身制服的謝清呈,好像從一朵仿真的鮮豔絹花上,看到了某一年夏夜綻放即謝的白曇。

他慢慢地,回憶起了一些與李芸相關的事情——

232.還是失約了226.所以情不自禁待你好257.番外《重逢之後》(三)69.我約他看電影22.他被我折騰到發燒205.你我都病得不輕133.讓你開心一點也好250.有我在60.有慾念63.不,他不香60.有慾念252.你別走48.瘋魔162.狗妹夫190.失明180.走向了他鄉83.你也病了嗎108.她怎麼又來找你了254.鏡合(大結局·下)260.番外《重逢之後》(六)235.愛會讓人回到當年24.他進了我賓館房間25.我吻了他6.還得去相親242.洗腦211.遇到難以抵抗的對手271.番外《情迷滬州》(九)190.失明80.你聽我說私語6.還得去相親22.他被我折騰到發燒196.你有了替代品108.她怎麼又來找你了218.更難的是相信58.他也不是神祇180.走向了他鄉2.那時我還是個學生229.不如殺了情敵59.不過是女友而已265.番外《情迷滬州》(三)60.有慾念60.有慾念255.番外《重逢之後》(一)1.鏡開223.我會保護好你133.讓你開心一點也好35.唉,又見命案152.被發現的曖昧70.吻他於酒吧185.行動開始201.下三濫的手段我也幹45.他無所謂生死75.謝清呈,你回我啊10.告白那天出了事62.真香234.愛會開出惡之花85.我們又遇兇案1.鏡開186.只有你能騙我53.要他在我掌中215.我不裝了126.卻還,愛你5.他離了婚247.相愛者相殺225.其實也想有個孩子77.絕了表哥111.我們有了線索51.我要讓他向我俯首206.你還是離開了91.他改變的夢想155.收收你的腦補229.不如殺了情敵238.在囚室之中92.他是歸來的光51.我要讓他向我俯首11.他成了人質94.他嘗別離苦38.謝清呈,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87.你曾是我全部的支柱118.謝清呈,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137.進入總部233.最後的任務45.他無所謂生死13.我們劫後餘生78.我接個船戲127.哥,你講點道理217.演戲很難119.我想殺了她209.你好,謝警官32.我真是很冤枉116.見到屍體148.塵埃落定101.她怎麼能和你這樣說話235.愛會讓人回到當年185.行動開始166.我向情敵攤牌了137.進入總部239.遇到故人124.會所再遇92.他是歸來的光
232.還是失約了226.所以情不自禁待你好257.番外《重逢之後》(三)69.我約他看電影22.他被我折騰到發燒205.你我都病得不輕133.讓你開心一點也好250.有我在60.有慾念63.不,他不香60.有慾念252.你別走48.瘋魔162.狗妹夫190.失明180.走向了他鄉83.你也病了嗎108.她怎麼又來找你了254.鏡合(大結局·下)260.番外《重逢之後》(六)235.愛會讓人回到當年24.他進了我賓館房間25.我吻了他6.還得去相親242.洗腦211.遇到難以抵抗的對手271.番外《情迷滬州》(九)190.失明80.你聽我說私語6.還得去相親22.他被我折騰到發燒196.你有了替代品108.她怎麼又來找你了218.更難的是相信58.他也不是神祇180.走向了他鄉2.那時我還是個學生229.不如殺了情敵59.不過是女友而已265.番外《情迷滬州》(三)60.有慾念60.有慾念255.番外《重逢之後》(一)1.鏡開223.我會保護好你133.讓你開心一點也好35.唉,又見命案152.被發現的曖昧70.吻他於酒吧185.行動開始201.下三濫的手段我也幹45.他無所謂生死75.謝清呈,你回我啊10.告白那天出了事62.真香234.愛會開出惡之花85.我們又遇兇案1.鏡開186.只有你能騙我53.要他在我掌中215.我不裝了126.卻還,愛你5.他離了婚247.相愛者相殺225.其實也想有個孩子77.絕了表哥111.我們有了線索51.我要讓他向我俯首206.你還是離開了91.他改變的夢想155.收收你的腦補229.不如殺了情敵238.在囚室之中92.他是歸來的光51.我要讓他向我俯首11.他成了人質94.他嘗別離苦38.謝清呈,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87.你曾是我全部的支柱118.謝清呈,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137.進入總部233.最後的任務45.他無所謂生死13.我們劫後餘生78.我接個船戲127.哥,你講點道理217.演戲很難119.我想殺了她209.你好,謝警官32.我真是很冤枉116.見到屍體148.塵埃落定101.她怎麼能和你這樣說話235.愛會讓人回到當年185.行動開始166.我向情敵攤牌了137.進入總部239.遇到故人124.會所再遇92.他是歸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