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想一邊喝，姬無曲便又灌了一罈子。
冰城說完那句話之後便是久久無言。
久到姬無曲都要以爲他睡着了的時候，他才又開了口，語速比剛纔還要慢，但彷彿怒火變得更加明顯了些。
他道：“今日，我才知。那日她受那麼重的傷，是因她自己跳了空間裂縫……”
話越說到後面，怒火越顯，甚至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最後一個字纔將將落地，他便舉起了罈子，狠狠地灌着。直到罈子見底，再無一絲酒能落下來，他才把罈子甩了出去。
那罈子碰到一顆鏡木，當下便碎的稀里嘩啦。
冰城轉過頭來看着姬無曲，似是無奈，似是悲涼，也似是極盡痛恨。
他道：“愛慕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別人不要她，她還不要命了嗎？”
不知是不是被酒辣到了嗓子，反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姬無曲也不知應該同他說些什麼，於是便把自己剛剛新拿出來的一罈子酒塞到他懷裡，還特別貼心地爲他開了封。
她記得，初遇冰城之時，這人把她綁架了帶到冰洞裡。那時候她想取他的血，便趁他不備對他施了幻。
那個幻能讓人看到半生中極悲痛的事，姬無曲當時不知他看到了什麼，只記得他跪在地上，喃喃喚着“師父。”
現下她卻也是明白了幾分。他看到的，約莫是美人師叔從那空間中出來，墜落之後的情景。
那時候，美人師叔都要死了吧。
現在冰城能依情依理喚她師父一聲“師伯”，約莫也是知自己誤會了人家六百年，有些愧疚。
不用想也知，若是打完了之後，美人師叔跳了空間裂縫還能從那廢棄空間裡出來，除了她自己位列尊者身子骨硬朗之外，多半，是她師父救的。
當時在贈經教密戰場，傅汋掉進空間裂縫裡，聽說沒一息便被撕扯割剮得屍骨無存了。就算她美人師叔身子骨強，但若在裡面多呆幾息，也約莫得和傅汋一個下場。
這麼看來，多半是師父進去把美人師叔救了，
她鳳翊師叔也幫了忙，這才讓三人都受了傷。
姬無曲無奈一笑，又飲了半壇酒。
如今，即便是這麼聽着，她還是心疼。
她自從從小五口中聽到有關此戰之事後便時常在想，兩個人到底是有什麼深仇大恨，才能打成那個樣子。
一個差點沒了命，另一個傷了三百年未愈，差點進階失敗……
原是如此。
此後，便又是久久無言。
黃昏之後夜色總是來的特別快，比如當下，不但天色暗了，連最後一縷夕陽也已消失。
此刻懸於天上的，早已經變成了清寒的月亮。
酒暖胃，暖得有些燒灼。然而感覺再怎麼強烈，她還是覺得心疼，於是她便又死命地多灌了幾口。
姬無曲也有些生氣，然畢竟親疏不同，立場不同，故而她與冰城的怒火十分不同。
冰城是怒她師父不知惜命。
她是怒美人師叔閒得瞎鬧，差點把她師父的命給搭進去。
美人師叔品階高，用不上那些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爛招。人家這可比上吊能鬧騰多了，一下子搭進去仨人。
畢竟她記得當時在冰洞裡，若是總也沒有辦法的話，冰城可是打算用他自己的人魂的。用完了，這人就跟幾千年前一般，變成一朵冰蓮，傻不拉嘰的一點思想也沒了。
加上冰城的話，可算得上是搭了四個人。
當然她最介懷的，還是師父險險渡劫的事。她永遠也忘不了師父化爲原形，渾身是血地躺在三紋蟒巢穴中的模樣。
這麼想着，姬無曲都恨不得她能去到美人師叔要跳空間裂縫的時候，在她身邊看看瞅瞅，如果她美人師叔跳得不痛快，她就過去補一腳……
她知自己的想法狠毒了，然而她現在就是這麼想的。
酒平不了心情，姬無曲便也把手中的罈子甩了出去。
自然也是當下便碎的稀里嘩啦。又因着她罈子裡還有酒，故而在鏡木樹幹上碎裂的時候，連罈子帶酒，綻在鏡木旁，跳在月光下，漂亮又幹脆。
就是姬無曲有點後悔，這畢竟是她頭一遭浪費酒。
這種罪孽感把糟透了的心情帶的更糟，糟到頭兒，也就顯得沒那麼難過了。
這時，姬無曲才真正掐了那惡毒的念頭，變得正常了些。
冰城彷彿被罈子碎裂的聲音拉回了些神，卻也不算多清醒。他抱着罈子，恍惚間覺得這壇比他自己那些好喝，就又多喝了點。
隨後他道：“幾月前，師父剛剛醒來時，她說她放下了……”
姬無曲瞧見冰城好像是笑了一下，左右不是什麼多好的笑，隨後便見着他又抱壇喝了起來。
她一邊有些擔心以冰城這點酒量喝她的酒會不會喝出什麼問題，一邊想着，可不是麼。
先是在梅樹後找師父談話，又是在醉林對她出手，這會兒又追到了鏡林山。放下了……誰信呢。
也可能當時美人師叔是放下了，過後瞅着師父那麼好看，又拿起來了呢……
又喝了幾口之後，冰城笑了笑，道：“前些天師父去找你談話，回來之後又說她放下了……愛慕愛慕……到底該死的是個什麼東西？”
“非得兩個人在一塊兒才行……都活着還不夠嗎？”
姬無曲默了默，對這個問題不知該怎麼回答，亦或許冰城他開口，本也沒打算得到一個什麼回答。
姬無曲又拿出一罈酒，吹着晚風，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她目光瞧着那棵鏡木和碎在底下的罈子，不由又想，師父去找美人師叔做什麼了，現在有沒有回去……
她全然不知，此刻身後不遠處一棵鏡木旁，一個墨色身影緩緩落地，正在張着一雙比夜色還要漆黑的眸子，瞧着她們這邊。
默嘆一聲，姬無曲搖了搖頭。有沒有回去，到底做什麼了，她也要回去看看問問纔是，自己在這猜也沒什麼用。
她便想要同冰城道別，轉頭看他時，正瞅見他也剛剛轉頭看向她。
不過他的表情卻不再是那種怒火甚至痛心，反而換上了一臉類似於……委屈的表情。
隨後他抱着罈子挪到她身旁，微微低了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