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川身高與樑朝肅相仿,腿長疾進,眨眼到面前。
連城戴着兜帽,頭髮全遮住,輪廓也遮住,天地間呼呼狂風裡,只剩她眉眼沉靜帶有倦色,嘴脣沒有半點血色,在冬日的陽光下,披着衣物都掩蓋不住地削瘦虛弱。
沈黎川有種錐心刺骨的眩暈,悲聲問,“爲什麼不告訴我?”
“你知道了?”
聲音重疊在一起,連城無聲攥緊手。
年節陽光不錯,落在身上卻叫人沒了溫度,風一吹,更冷了,冷的張不開嘴。
沈黎川竭力控制情緒,可控制不住,目光止不住的下落,膠着她小腹,平坦的,瘦弱的,他目光凝固凍結,整個人浸冰水般刺痛到麻木。
寒風吹拂,他頭髮亂糟糟失了風度,幾縷劉海掃過眼睛,扎的他眼眶有水光,嗓音悲涼慘然,“你不信我了。”
王姨翻口袋掏出紙巾,連城接過,遞給他。
“我信你。”
再多,連城不開口。
說來,接連變故,沈黎川成熟很多,溫善不改,更有堅持。他想幫她,她也想他好,她進梁氏,是要配合樑朝肅玩他的自證遊戲,讓他自己翻出四年種種,乘機收集罪證。
這種要命的事,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參與。
沈黎川襯衫下起起伏伏的胸膛,更加急促,像是鼓脹到極限,裡面填充滿的,是他怒火與沮喪,呼吸間衝破眼眶。
“你信我,現在跟我走,這次無論如何——”
“沈總。”蘇成懷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關於沈氏傾銷案,雖然老沈董已經飛往非洲,但國際法庭開庭在即,沈總是項目總理人,不好不到場。”
連城視線越過沈黎川,對上蘇成懷,冷冰冰的,幾分犀利。
蘇成懷面色僵硬,低了姿態,“連城小姐,我這次來接您,就是向您彙報,梁氏前法務部主管文一聲的老師,辛有道先生,已經接受樑先生委派,會全力幫助沈氏處理國際糾紛。”
“至於國內,涉及紀委,樑董不能插手,但盡力從旁協助輔證,積極配合沈氏自證。”
他伸手示意沈黎川,“梁氏也已向沈氏提供諸多幫助,資金,人脈,沈氏昨日全都接受。倘若您仍有疑慮,可以當面問沈總。”
沈黎川胸口憋脹在塌陷,有無形的針管抽走他的血,他的驕傲,尊嚴,還有力氣。
他接受梁氏幫助是千真萬確。
沈父年節前飛去非洲,幾乎必敗的官司壓垮了沈父,吊着藥瓶奔波在政府與使館間,幾次路遇危機,身邊保鏢甚至開了槍。電話裡沈父一句害怕憂懼不提,害怕憂懼卻無聲印在沈黎川心裡。
且有更可笑的。
他拉黑樑文菲所有聯繫方式,以至於樑文菲到冰島後,發消息提到連城流產,他也錯過去,無知無覺到秘書查看消息,才成了最後知情人。
他樁樁件件一塌糊塗,無力錯過,隨波逐流。
“沈黎川,誰也不是一開始就鋼澆鐵鑄。”連城感受他頹靡的潦倒,剋制着立在原地,“你面臨的是針對性、設計已久的絞殺。毫無預備下能抗爭到現在,已經證明你有能力。”
沈黎川喉嚨被掐住的割痛感,隔着半米遠,寒風將一切吹的變形,只剩下她完整不變。
蘇成懷面無表情插進來,“連城小姐身體虛弱,不宜吹風。沈總問長問短,不如等連城小姐安頓下來再問。”
連城裹緊外套,尚未開口,凝望她的沈黎川先出聲,“他安排王姨住翡翠公館,是要挾你也去住嗎?”
“不是。”連城搖頭。
再見面,她好像吝嗇言語解釋,沈黎川似有千言萬語,到最後,竟也沒多問。
“安頓好,告訴我。”
連城這點沒準備瞞他,應了句好。
沈黎川立在原地,等了片刻,才大步離開。
蘇成懷檢查後車尾,碰撞不嚴重,且不是正對直撞車尾,只損壞了右側尾燈。
他拍照保存後,打開後車門,請連城上車。“樑董知道您不住翡翠公館,沒有強迫您的意思,只是怕您旅途疲頓,吩咐我送您一程。”
送一程?樑朝肅知道她目的地?
連城尚來不及深思,王姨驚詫握住她手,“你不住翡翠公館?你去哪?”
管家湊過來,“法院初七上班,這幾天您證件無法使用,住不了酒店,許多場合也不能去,況且身體還需要好好調養。”
蘇成懷忽地笑,“連城小姐在油坊橋星火路租了房子。”
王姨更驚詫了。
連城盯着蘇成懷,蘇成懷臉上笑沒了,卻毫不迴避,與她對視,“連城小姐行動力超強,和樑董定下約定,拿到手機就在網上搜尋南省租房信息。”
“恰好遇到一位老華僑,國內的房子需要人看顧,初步瞭解連城小姐後,又有大使館出示的證明,加上一點惻隱之心,願意將房子租給連城小姐。”
身後傳來聲響,機組人員整理好機艙下機,連城意識到他們在停機坪逗留太久。
蘇成懷擡腕看錶,“十分鐘了。”他扶車門,“連城小姐現在估計有很多問題想問,不如就別再推辭,您上車,路上我一一解答。”
連城沉着臉,彎腰上車。
駛出機場,路旁春櫻沒有綠意,但披紅掛綵,有的是小燈籠,流蘇飄蕩在風中,有些是燈串,各式各樣的形狀。
比機場更喜慶,有氛圍。
連城回到祖國的那點喜悅,一層層沉沒在心底,她望着後視鏡,鏡內蘇成懷自覺開始解釋。
“您不用胡亂猜想。油坊口這套房子的確是您運氣好,遇上一位通情達理、心地善良的好房東。樑董全程沒有干涉和參與,頂多幫您要回遺落在幫派手裡的兩百萬。”
王姨和管家對冰島情況一知半解,不免覺得雲遮霧繞。
蘇成懷這點不如蕭達,他沒那麼多好心,關注旁人浪費口水。
他注意力一半在車上,一半在後視鏡裡連城身上,“梁氏也是初七上班,考慮到連城需要去撤銷宣告,您打算什麼時候來梁氏報道?”
連城臉上沒什麼表情,“初八。”
王姨這句聽懂了,拉連城袖子小聲道:“連城,上班不着急的,你要休息夠一個月,才能保養好身體。”
車廂密閉,蘇成懷耳尖,“樑董也是這個意思。”
這次他看王姨,“幸好有您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勸。畢竟連城小姐一向思維稠密,又特別堅持,我這人粗枝大葉,怕引連城小姐又誤會。”
連城早察覺他陰陽怪氣,“蘇秘書對我有意見?”
“並沒有。”蘇成懷轉動方向盤,進入四環油坊口西。
“只是覺得誰也不是鋼澆鐵鑄,一刀捅進心臟,僥倖生還,但也去了半條命。這世上殺人放還有無期徒刑保住命,半條命打折扣也抵的上自我陶醉的痛苦。”
連城問,“你愛他?”
蘇成懷怔愣住。
連城繼續問,“愛得難以自拔?自我陶醉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