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這個東西和地方上的拘留沒有什麼區別,也是找個小房子把人關進去限制自由。以前這種做法在部隊裡很流行,連長、排長甚至班長都有權利關戰士的禁閉,條令條例完善後,紀律條令裡已經見不到“禁閉”這個詞,而是換了個名字叫做“行政看管”,批准的權限也到了團長和政委一級。
陳志軍被勒令解下腰帶、鞋帶,有兩名警通分隊的戰士護送回連隊取了洗漱用品、被褥,被帶到團部頂層的一個小房間裡。房間不大,擺了一牀一桌一椅,已略顯擁擠。警通分隊的戰士檢查過房間,沒有發現什麼具有危險性的東西,關上房門在走廊裡站定,他們倒不是擔心陳志軍自殺,檢查房間是必要的程序。
等送條令和寫檢查用的稿紙的文書走後,陳志軍一頭倒在牀上狠狠的給了自己兩耳光,他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有什麼事情不好說,爲什麼要動手打人呢?鴻飛不是個省油的燈,新兵營的時候就敢和自己硬抗,爲什麼還要去打他呢?現在好了,不要說提幹,班長也幹不了了,自己辛辛苦苦幹了三年取得的成績就這麼沒了!陳志軍越想越後悔,又給了自己一耳光,把臉埋在被子裡流開了眼淚!
鴻飛的傷其實沒有大礙,衛生隊的軍醫給拿了點消炎藥,囑咐着一天給熱敷三次,就被帶回班裡。自己班裡的新兵被打,孫國輝和老兵們都覺得臉面上過不去,有句俗話說得好:“打狗還得看主人”,更何況是爲六班爭過榮譽出過力的兵。楊光憤憤不平的把這句俗話說了出來,立刻招來司馬、武登屹的白眼。
劉新年、李浩都知道鴻飛和陳志軍之間有一些小摩擦,但萬萬沒有想到能搞出這麼大的動靜直接幹到團裡去了。兩個人先是埋怨了一通陳志軍沒素質不冷靜,有什麼事兒連裡不能解決你往團部跑什麼?接着又恨鴻飛這枚導彈膽大包天,一個新兵蛋蛋竟然敢挺着刺刀追老兵,這要是不嚴加管教說不定哪一天,鴻飛就會來追他劉新年,越想越氣,兩個人把三排長王軍叫到連部臭罵了一通。
等同樣一肚子火的王軍跑上樓去訓孫國輝,劉新年和李浩這才冷靜下來細想這件事兒的前因後果。陳志軍的預提幹部肯定是泡湯了,鴻飛的處分也跑不了,最關鍵的問題是陳志軍是二排的六班長而他打了三排七班的兵,這兩個班的關係以後要怎麼處?
陳志軍坐三天禁閉就出來了,被暫時免去班長職務回到六班等候處理。這三天,鴻飛給煙不抽;給水不喝;給飯不吃,泥塑木雕般的在牀上坐了三天。老兵們看着鴻飛原來兩個鼓鼓的腮幫子,三天之內凹成兩個小盆地真得心疼了,掏錢買來一大堆的營養品,但鴻飛看都不看一眼仍然目不轉睛的盯着窗戶外的楊樹發呆。把孫國輝急得一個勁兒的叫“小祖宗”,他真擔心鴻飛想不開,出點什麼事情。那兩名新兵也跟着添亂,一個嗷嗷叫着要去比試比試,一個看見鴻飛就掉眼淚。孫國輝頭都大了,只好讓四名老兵看住司馬、武登屹,他和楊光倒班不眨眼的盯着鴻飛。
孫國輝拿起一根火腿腸扒去腸衣,送到鴻飛嘴邊:“小祖宗,吃一點!俗話說得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多大點事兒,值得你絕食抗議,自覺與人民?”
“副班長,你說什麼呢?”楊光話音未落,鴻飛呆滯的目光已經落到孫國輝的臉上。
“鴻、鴻飛,開玩笑的,你別在意!”孫國輝被鴻飛呆滯的目光嚇了一跳,尷尬的說道:“有什麼問題,咱慢慢解決,身體可是自己得,你總不吃飯怎麼行?”
鴻飛的目光落到光溜溜的火腿腸上,像是要研究一下它的具體成分,眼睛裡慢慢的有了一絲靈氣。
“來一點?”孫國輝把火腿腸晃了晃,鴻飛突然問道:“陳志軍出來了嗎?”
“出來了,鴻飛你可不要做傻……”
鴻飛搶過火腿腸三口兩口塞進肚裡,跳下牀扭頭就向外走。
“攔住他!”真是狗坐轎子-不識擡舉,孫國輝以爲鴻飛要去報復陳志軍,心頭火噌一下竄上來,張嘴就要開訓。楊光連連擺手,笑着問道:“鴻飛,你幹什麼去?出班要請假的!”
“副班長,請你們放心,我只是想出去走走,不會去報復陳志軍!”
“走走好!走走好!早去早回,你三天沒有吃東西了,不要走遠了!”孫國輝欣喜的對着楊光擠擠眼,示意跟上去!
鴻飛立刻說:“你們不要跟着我,我一不會去自殺,而不會去殺人!”
“你身體虛弱,我怕你一個人出去不安全!”孫國輝被看穿了心思,尷尬的問:“你自己出去行嗎?”
“副班長,你放心吧!”鴻飛拉開門走了,楊光、劉暢還是悄悄的跟了上去。時間不長,劉暢一個人回來了,把孫國輝拉到一邊悄悄的說:“在小松樹林哭呢,狼嚎一樣!”
孫國輝大喜:“哭哭好!哭出來心裡就痛快了!”
小松樹林在營區的角落裡,平常很少有人去,到了晚上更是人跡罕至。楊光蹲在樹林邊把嚎啕大哭的鴻飛鎖定在視線裡,長舒一口氣,他知道這個自尊心極強的新兵蛋子挺過來了。
樹林另一邊一排修剪的整整齊齊的冬青樹後,兩個菸頭一閃一閃的亮。王軍和李浩滿臉喜色的聽着鴻飛的“詠歎調”,劉新年匆匆趕來張嘴就問:“哨兵說鴻飛露頭了,怎麼樣?”
“哭呢!挺過來了!”
“奶奶個熊!”劉新年如釋重負,一屁股坐在地上:“黃鼠狼下羔,一窩比不上一窩!現在這新兵身體條件一個比一個差,自尊心一個比一個強。我當新兵那會兒,剛下連就被抽調去參加還擊戰。那會兒團長是咱紅一連的連長,有一次長途奔襲,去搶佔339高地抄敵人的後路。奶奶個熊,可把我累慘了,我揹着門60炮好不容易跑到終點,眼看着最後一個山頭就是上不去。團長上來就是一腳,我屁股上帶着一個27號半的鞋印,噌一傢伙就上去了!要是放到現在,這羣新兵還不得和團長理論理論?”
“你算了吧!那是戰時,生死都不能保證誰還在乎屁股上的一腳!”李浩接口說道:“再說了,你弟兄四個,從小調皮搗蛋的沒少挨你爹臭揍,上次你爹來隊的時候還說呢,沒想到新年當連長了,他小時候我一天不揍他一頓就過不去這一天!你早被你爹鍛煉出來了,還在乎一腳?”
王軍第一次聽見連長的糗事,不由“吃吃”偷笑。
“笑什麼笑?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當時我們哥四個的胃口就像無底洞,生產隊裡分的那點糧食不夠吃上三個月的,我爹愁的看見我們就心煩,不捱揍纔怪了!你沒捱過揍?”
“沒有,我入伍前是非農業又是獨生子糧食夠吃的,我爸爸不心煩所以沒有捱揍!”
“要不說你們城鎮兵嬌氣呢,從小不吃點苦怎麼行?”
“連長,你又一概而論,我可不嬌氣!”
“比起我來,你就是嬌氣,最起碼你沒有捱過餓!”劉新年拍拍李浩的肩膀說:“老李,等會你去找鴻飛談談,處分他是定局了,我脾氣不好別談崩了!”
“好的!”李浩關切的問道:“老劉,你家裡現在怎麼樣?如果不行,明天我給團裡寫份報告,給你申請救濟……”
“扯淡!”劉新年大大咧咧的說:“村裡早就包產到戶了,現在一年打得糧食三年都吃不了,我二哥前年承包了六十畝山地種上果樹,今年就掛果了,論家庭條件,我現在比你富裕……”
見楊光看着鴻飛不會出什麼問題,劉新年直接去團部找團長彙報鴻飛已經沒有自殺傾向了,王軍也放心的回排裡安排明天的訓練,李浩回到連部正考慮着如何作通鴻飛的思想工作,突然聽見有人喊:“報告!”
李浩一聽是鴻飛的聲音,心想:來得好!能主動來找我談心,這思想工作就容易做,連忙喊了聲:“進來!”
“指導員,我錯了,我請求組織上處分我!”鴻飛敬禮的手沒放下,就開始認錯:“我不應該和六班長吵嘴,更不應該端着刺刀追他!其實他也是爲了連隊的榮譽才向我發火的,我槍沒有打好給咱紅一連丟人了!請指導員、連長再給我一次帶罪立功的機會,我保證好好訓練當一個好兵!”
李浩一下子轉不過彎來,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還是那個三天不吃飯要死要活的鴻飛嗎?
“指導員,我請求部隊不要開除我的軍籍,給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鴻飛見李浩發愣,誠懇的說道:“我有決心當個好兵!”
“沒人要開除你的軍籍,團里正在研究對你和陳志軍的處分,你要有個思想準備!”準備了一肚子的話現在用不上了,李浩只好說了一通套話:“犯錯誤不要緊,只要認識到錯誤;改正錯誤,就是一個好同志!你已經認識到了自己錯誤,我相信你一定會改正錯誤,做一名合格的警衛戰士!好了,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寫一份深刻的檢查明天交上來!”
“是!”鴻飛離開連部直接去了六班,推開阻攔他的老兵,平靜的對有些驚慌的陳志軍說:“六班長,你不用慌我不是來找你打架的,我來是正式通知你,我要當你的班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