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蘺覺得自己的手都在顫動,她心底最大的顧慮是什麼,約莫就是害怕這一場出其不意的愛戀有所失,那些種種的溫情上覆蓋下那樣的虛浮,即使踩在上面也隨時可以踏空。
哪怕千難萬險,只要是實實在在的,那麼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聽到自己依然很平靜的聲音:“什麼交易?”
霽月的眼睛看向她,笑了起來,道:“大小姐,我相信你一定很奇怪楚遇爲何會對你有種認識的感覺吧。需不需要我告訴你原因呢?爲何張氏將你嫁過來,而且還是一個將死之人,而侯爺卻沒有阻攔呢?如果你真的認爲你的父親對你沒有一點的情誼的話,那麼你就失策了。侯爺是什麼人,當年江淮的名字,從鐵馬金戈中拼殺出來,在三國滌盪的時候,恐怕還沒有我。但是侯爺心懷太大,所以兒女私情卻是看得極淡。所以,你是不是她女兒這點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他的哪個女兒。”
車外細密的雪打在車棚上,輕輕地,但是江蘺卻覺得很重,彷彿一聲聲扣在自己的心底。
霽月接着道:“大小姐,你十歲的時候在幹什麼呢?”
江蘺的思緒有些飄遠,十歲,八年前?那時候自己在幹什麼呢?只是活着罷了。
霽月接着道:“你十歲那年,定安候在外出遊玩的時候碰到了十二歲的楚遇,當年的楚遇落魄無爲,但是卻得到了定安候的青睞。於是,兩人達成了交易,而這個交易,就是你。”
江蘺淡淡的笑:“這交易和我有什麼關係?”
霽月道:“因爲你是定安候的第一個血脈,所以,按照江氏一族的規定,你要接受江氏的東西。這也是你母親當年嫁給你父親的原因。她是一個很厲害的女人,不惜以自己的生命和青春作爲賭注,只爲了產下定安候的第一個孩子。可惜的是,你竟然是個女孩。”
“女孩又如何?”
霽月搖頭道:“如果你是女孩,就無法去完成江氏一族的使命,因爲這個時代對於女子總有太多的苛刻,所以,哪怕你的母親,也不得不想出這樣的辦法去完成她的雄心壯志。江氏每一族都是長子,但是沒料到你的母親竟然生出了個長女。就個也是促成你母親死亡的另一個原因。”
江蘺心中漠然,沒料到竟然有這樣一個原因。
霽月道:“因爲你是長女,所以定安候不得不將你的身份加以轉交。而此時,楚遇來了。楚遇十二年前的楚國生活並不美滿,幾乎是逃生過來的,爲了在楚國獲得更多的地位,他也必須藉助力量,於是,他和定安候定下了盟約。”
“盟約?”江蘺問道。
霽月點頭:“是的,盟約。不管你將來如何,他都必須娶你,並且只會有你這樣一個女人,如果對你有些微的不好,如果你沒有愛上他,如果你們沒有生下孩子,定安候的盟約就會一刀兩斷。所以,他對你的種種都是表象罷了,他爲的,就是擁有絕對的力量。而現在的楚遇,別說是我,恐怕連侯爺也不知道他的斤兩了吧。”
江蘺覺得腦袋一邊熱一邊冷,然而眼前卻浮現出遇見楚遇之後的所有事情。那些溫柔,那些細心,那些令人心悸的眼神,這要她如何相信這是假象?楚遇帶着目的而來,就算可以裝得了一時,可是又怎能裝得了一世?可是,他若不是帶着目的而來,又怎會一見面便對自己如此的好?
江蘺覺得自己心裡塞成一團,越整理卻越亂,想要喘息一下也不能夠。
有些東西越在意便是越計較,譬如感情。
霽月看着她的樣子,對着她笑道:“大小姐,夫人說過,你的良人絕對不會在楚國,而是大周。所以,請你保持好自己的身心。楚遇註定只能活二十一歲,他怎能和你在一起呢?侯爺其實也是知道這點的,但是卻還是硬生生將你塞給了他,這讓我感到好奇,他們之間的交易,到底是什麼。”
江蘺腦袋還是亂哄哄的,慢慢的道:“他們之間的交易是什麼,和我有什麼相干呢?”
她說着站了起來,轉身走下馬車,霽月看着她,道:“大小姐,楚遇的真實你瞭解幾分呢?據我所知,他殺的人,便是這楚國所有的將軍加起來,也比不過。他身上負着罪惡,在之下是深藏的屠戮。還請你小心。”
江蘺淡淡的轉頭:“不勞你費心。”
她走出馬車外,雪粉飄落下來,寒氣一層層的逼上來,然而她卻覺得一點感覺也沒有。心就像覆了一層冰雪一樣,耳邊上卻全是她的話。
楚遇子修,這麼多天,又怎能因爲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而抹殺,然而她卻有些受不了。
動心了吧,是的,動心了,她清清楚楚的知道楚遇在她的心上一點點留下痕跡,她也曾經抗拒過,但是這抗拒卻是螳臂當車,從第一面見他起就知道他很危險,可是明知道危險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往下跳。
她靜靜地站在雪地裡良久,方纔慢慢的吐出一口氣,放鬆了自己的心,進入客棧,現在不管楚遇對她到底如何,她要做的,就是要幫他將病治好再說。
進入客棧的時候,清歌一眼看見自家的姑娘,於是疾奔着走過來,急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一身的雪,凍壞了可怎麼辦?”
江蘺有些無力,微笑道:“沒事,只是在外面走了一截路而已。公子呢?”
清歌努努嘴:“大概還沒有起牀吧。”
她說着從旁邊取出幹帕子,相幫江蘺將身上的雪粉擦乾淨。
江蘺微微一呆,這可不是楚遇的風格,心中有不好的感覺,她抓住清歌的手,道:“等一等。”
說着急忙提着裙子往樓上走去。
她連門都來不及敲,就直接推門進入。
但是推開門的瞬間她卻微微一呆,急忙往後一退,然後轉了自己的頭。
她只看到楚遇如玉劈的後背一閃,然後沒入那件寬廣的白袍子中,那驚鴻一瞥已經足夠,楚遇平時整個人都包着,這算是自己第一次看到如此的他吧。
她想着,還沒有反應過來下一步要做什麼,楚遇已經奔了過來,眉頭少見的皺了起來:“怎麼一身的雪。”
早上起來自然還沒來得及修飾臉,面具擱在牀頭,此時那張臉卻清清楚楚的在她的面前,楚遇一向是那麼不動如山的模樣,但此時那修長的眉微微蹙着,那高高在上的雅緻少了些,反倒多了些人氣。她忽然覺得歡喜,這樣的楚遇纔是真實的,別人面前只有一種,然而在她面前卻有千種萬種。
她的腦海裡還有什麼的,但是此刻卻沒了,她道:“外面的雪小,不妨事的。”
楚遇的手伸到她的腰上,將她的腰帶微微一扯,然後將她的外衫脫了下來,將自己還沒來得及穿好的外袍拿過來披在她的身上,道:“先等等,我去叫明月拿衣服。”
江蘺“嗯”了聲,突然想起來什麼:“面具。”
楚遇微微一笑,然後將自己的面具拿起來戴着,這才返身離開。
江蘺忽然想,自己這是怎麼了?
——
中午的時候雪總算停了,江蘺和楚遇一行人開始前行,兩人剛剛上馬車,便聽到鳳之恆的聲音在馬車外傳來:“不知道在下有幸能否和你們同路?”
楚遇的眉頭微閃,道:“抱歉,恐怕不同路。”
鳳之恆道:“在下也是去梅嶺。”
楚遇道:“不知閣下去梅嶺哪邊?”
鳳之恆笑道:“去的西邊。”
楚遇道:“抱歉,我們去的東邊。”
江蘺看着楚遇,雖然他的話語依舊的平和優雅,但是她卻從中感受到一種絕對的拒絕,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可是對於鳳之恆,卻明顯有些不對勁。
鳳之恆在外面沉默了半晌,最終笑道:“那麼咱們有緣再見。”
“有緣再見。”
馬車終於慢慢的前行起來,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有香氣順着車簾的縫隙傳來,江蘺輕輕打開了簾子,那香氣更加濃郁,擡眼一看,才發現遠處彷彿皚皚白雪,燦燦雲霞,杳杳春波,一座山一道景色,一座山萬種風光,真是美到了極處。
楚遇微笑道:“這只是梅嶺的入口,進去了纔會發現綿延之勢。這數十里梅嶺,當真算是好景色。”
他一邊說着一邊拿着眼睛細細的看她。
江蘺的目光卻是落在車窗外的,她自然能感受到楚遇那輕輕籠來的目光,是平和的。可是她的心底卻是隱隱的,莫名的遊離。
楚遇輕輕的將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肩上,喊道:“阿蘺。”
江蘺覺得自己的心被撓了一下,最終回過頭,微笑道:“很美。”
楚遇只是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最後慢慢的轉回了自己的目光,看了一眼外面的景色,笑了笑:“是的,很美。”
雖然見到了山口,但是要到梅嶺卻還是很遠,車子又慢慢的行了一個時辰纔到了山腳下。
楚遇道:“今晚上便在這山腳下歇息,等明日的時候再去。”
江蘺應了一聲。
山腳下有一座別院,因爲這幾天大雪,所以並沒有人來,冷冷清清的,旁邊進門的時候有兩個童子站在外面,看見楚遇便迎了上來,楚遇伸手扔了一個墨綠色的牌子過去,兩人見了,立馬將一衆人引到了小院子裡。
等到收拾規矩之後,暮色已經四合,這幾天在路上都沒有好好的洗過澡,楚遇吩咐着人準備着。
江蘺洗完澡之後坐在大梳妝檯前擦拭自己的頭髮,楚遇也同樣收拾好了進來,伸手拿過她的帕子,道:“我來。”
江蘺的手微微一鬆,也就由着他了。
楚遇的手慢慢的撫順她的發,然後用帕子包了,輕柔的幫她擦拭着。
等到江蘺的發差不多幹了以後,楚遇才俯身,道:“阿蘺,我們出去轉轉吧。”
外面沒有人,所以江蘺也不去將自己的發挽起來,只是隨意的用一根銀色的帶子紮了,然後穿着一件白色兔毛披風,和楚遇一起走出去。
一望無際的梅華林中掛着星星點點的燈籠,不盛,但是稀疏的恰到好處,白色的梅花在淺淺淡淡,卻在微微的燈火中有種奇異的豔麗。
大概是方便遊人休息,梅林中還修築着小亭子,楚遇伸手取了一盞燈籠,然後和江蘺一起進去。
楚遇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墊到冰冷的長條石凳上,然後將燈籠掛在了旁邊的枝頭。
江蘺卻抓住他的披風,道:“天氣冷,你還是披着吧。”
楚遇含笑道:“我不冷。”
江蘺還想在說些什麼,但是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只能坐下,然後挨在楚遇的身邊,將自己的披風解下來,分出一角和楚遇,然後低了頭低聲道:“這樣便好了。”
她的聲音輕輕地,但是還是沒有辦法的帶着羞澀,楚遇看着她將自己手放在膝上,然後輕輕的抓住她的手,喊她:“阿蘺。”
江蘺的手動了動。
楚遇道:“阿蘺,你有心事。”
江蘺慢慢的擡起了自己的頭,是的,霽月的話還在耳邊,她不願意不清不楚,她也不喜歡。
楚遇道:“阿蘺,你有什麼想要問我的嗎?”
江蘺轉向他,只看到那雙璀璨的眼睛,彷彿星野墜地,這雙眼睛裡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東西,但是卻幾乎可以一眼將她看穿。這個人知道她的所有,自己的喜惡在他的眼底那麼分明,幾乎沒有任何的秘密。
她頓了頓,最終還是將自己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子修,我想知道,你是否和我的父親,也是定安候有過一場交易。”
旁邊的燈火微暗,他的側臉彷彿光影裡被拓下的最爲極致的溫柔。
楚遇站了起來,然後看向外面的梅林。
她看着他的背影,嘴裡乾澀的緊,只想聽到他的回答。
夜裡有長風入境,漸漸的垂落花瓣,楚遇的聲音終於隨着花瓣悄無聲息的落地:“是。”
江蘺繼續問道:“那麼,那場交易是不是關於我。”
“……是。”
她覺得自己的心被捏了一下,有種塵埃落定卻也說不明的感覺,她聽見自己繼續平靜的問:“那麼,我父親的其中又一個要求就是你娶我?”
“……是。”
江蘺的心裡輕輕的鬆了一口氣,嘴裡卻慢慢的發澀,她慢慢的站起來,想要邁開步子離開。
但是她的腳步剛剛邁向外面,楚遇的手卻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江蘺擡起眼來看他,眼睛依然是清凌凌的,彷彿剛纔的對話對於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楚遇的眼睛深深看着她,聲音低低啞啞的,卻清晰無比。
“阿蘺,你認爲,我便是因爲這樣而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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