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天高高舉起不死劍,低沉的劍鳴,就像迴旋的氣流,環繞着他,迴應着他。
唐天激動莫名!
自從他悟出覺醒神裝之後,他已經習慣了戰鬥時的絕對冷靜。可是,當劍鳴響起那一刻,所有的冷靜全都被他拋之腦後,難以形容的激動充斥他全身。
唐天沒有見過這樣的兵團,沒有見過這樣的魂魄,沒有見過這樣的信念。
能與這樣的信念並肩作戰,何等榮幸!
吾輩豈可安息!吾輩豈可安息!
唐天的怒吼在空中迴盪,低沉的漫天劍鳴在迴應着他,跟着他怒吼,跟着他激盪,跟着他咆哮,彷彿要把積澱萬年的不甘和憤怒一吐爲快,彷彿要把那破碎萬年的臉重新撫平,彷彿要把自己的安息之地粉碎。
豈可安息!豈可安息!
這是萬年裡破碎過上百次的靈魂啊,只因爲一縷微末黯淡得幾乎要融化在黑暗的希望。他們放棄安息,他們忍受着百年的孤寂,換得一次幾乎沒有勝利希望的機會。他們燃燒自己所有的光和熱然後被粉碎,他們默默舔舐*着遍佈全身的傷痕,在黑暗中沉睡,等待着百年後的覺醒。
這一萬年的黑暗、絕望、苦苦掙扎是他們穿不透的硝煙。這一遍遍復刻的悲壯,無關乎勝利,而只關乎那面始終在他們心中飄揚的南十字兵團戰旗。
當唐天舉劍高呼“兵團生死未知,吾輩豈可安息!”,不死劍的嗡鳴響徹天際,天空的雲朵被絞得粉碎,天地間的能量被攪動,向唐天涌來!
唐天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一條條光帶從四面八方激射而來,它們帶着攝人心魄的尖嘯。
能量束破空聲愈發尖利刺耳,不死劍的嗡鳴卻是愈發低沉悲壯,它們混雜在一起,讓唐天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戰慄。
他聽到百萬將士此起彼伏的不甘怒吼,他聽到飛蛾撲火撞擊蒼穹的壯烈,他聽到一名裂痕滿面的將軍,對着內心的失望和挫敗,對着無邊無際的沉默碎瓷士兵們,對着寂寥黑暗的安息之海,對着即將沉睡的百年和已經失敗過的不知多少年,對着那深愛卻遙遠而不知是否還存在的兵團,他大聲呼喊,鼓舞士氣,說百年之後我等再見,說百年之後我等再並肩。
歲月如河,總是會漸漸洗去鮮血之熱。
老將不復血勇,他不說勝利,不說成功,只是說百年之後我等再並肩。老兵不復血勇,他們沉默,他們失落,只是百年之後醒來,只是從安息之海躍起,只是撞向蒼穹,只是高呼兵團生死未知我輩豈可安息,只是粉碎。
如安息之海一般廣闊的寂寥和悲傷充斥唐天的身心,當是,卻有着比安息之海還要廣闊的堅定執着,燃燒着唐天的身心。
天地彷彿驟然暗下來,寂寥瀰漫,唐天的腳下,波光粼粼,黑色的海洋一望無垠,那是安息之海。
唐天站在安息之海上,他的身體彷彿在燃燒,但是他的眸子卻複雜難明。
高舉的不死劍,被他豎在胸前,劍身銘刻的文字,倒映在他的眸子。
“毋佑,永安。”
他輕聲呢喃,輕輕壓下劍身,揮劍。
腳下平靜的安息之海驟然變得躁動,風浪越來越大。
彷彿心有靈犀,唐天驀地踏出一步,衣衫無風自動,腳下海浪炸開,他卻渾然未覺,目光無比專注,手腕翻轉,不死劍凌空一劍刺出。
躁動的安息之海,一道道虛影緩緩從海面浮起,虛影很模糊,像霧像影,隱約可見是人形。他仰臉,似乎看了看天空,縱身騰空,化作一道劍光,沖天而起,劍嘯低沉雄渾,慷慨悲壯,朝秋殺院激射而去。
砰砰砰!
一道道虛影化作一道道劍光,沖天而起。
秋天擎早就嚴陣以待,他知道對方的強大,但是他並未認爲自己完全沒有機會。他讚歎這把劍的執念之深,是一把真正的神兵利器。它的威勢和超乎想象的劍招,都讓秋天擎大吃一驚。
但是,他並不打算束手就擒。一把劍再厲害,也只是一把劍。一個人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
聖域早就用無數事實證明了,兵團制霸才是最強大。
看着呼嘯而至的劍光,劍光中蘊含的慘烈悲壯,讓他爲之動容,但是那又如何!
剛纔他的秋殺兵團已經完成準備,秋天擎眼中的戰意像火焰般燃燒,嘴角浮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他腳下的秋殺院,秋霜盡染,如同下了一層薄薄的雪。淡淡的霧氣,從地上升起,秋殺院瀰漫着霧氣,就像另外一個世界。能量罩被撤去,霧氣爬上秋殺院的院牆,沿着院牆緩緩向外漫,就像攀藤的灰色薔薇,又像白色的霧牆。片刻後,秋殺院的圍牆,就全部被霧氣包裹。
【秋霜凜地】。
秋殺兵團最終極的殺招。
當慘烈悲壯的劍光,帶着尖利的呼嘯,帶着耀眼的光華,撞上秋殺院牆外瀰漫的霧氣。
轟!
劍光陡然爆炸,散開的碎芒如同煙花般散落安息之海。
秋天擎也沒有想到劍光會爆炸,嚇一跳。劍光爆炸處的秋霧被炸出一個大洞,但是幾縷霧氣飄過來,剛剛炸出來的大洞立即消失不見。
他懸起的心放了下來,劍芒看上去聲勢駭人,但是威力只是比一般的戰艦武器要高一點。倘若是之前的能量罩,他們只怕支撐不了幾下,但是想撼動【秋霜凜地】,這般強度的攻擊還不夠。
這聲爆炸彷彿拉開了一場盛宴的序幕。
轟轟轟!
劍芒如雨打芭蕉。不斷轟在秋殺院的霧氣上。
劍芒爆炸的碎芒絲毫不受氣流的影響,紛紛灑灑,像斑斕的雪花飄落。
秋殺院的霧氣激盪不休,就好像裡面有一隻可怕的怪獸。每一道劍芒爆炸,霧氣都會被炸出一個大洞。但是幾乎是眨眼間,炸開的大洞,就會重新被霧氣佔據。
秋殺院內的霧氣彷彿無窮無盡。
安息之海騰空而起的劍光也彷彿無窮無盡。
遠處觀戰的中年人,此時的臉色蒼白如紙。眼前戰鬥的景象,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秋風殺】是秋殺兵團的兵團殺招,他自然是認識,但是眼前這種詭異的霧氣是什麼東西?難道這纔是秋殺兵團真正的殺招?
如果說秋殺兵團的攻擊,他還能看懂一二,那個戴面具的傢伙攻擊他就是完全看不懂。是的,完全看不懂。妖異的令人心寒的手,結果連【秋風殺】都無法抗衡,他聞所未聞。現在這樣的詭異黑海,從哪裡冒出來的?是幻象嗎?還又從海里飛出的劍光,更是令他目瞪口呆。
有一粒碎芒沒有飄落海里,落在地面,然後他親眼看到它是怎麼無聲無息湮滅出一個直徑超過兩百米的大坑,深不見底。
中年人嚇傻了,那只是一粒碎芒啊,看看像雪花一樣的碎芒,他不由心驚肉跳,完全可以這座城市抹掉啊。
這傢伙到底是誰?
劃破天際如雨的劍光照在阿信被那張年輕的臉龐,照着他滄桑的眸子,他咧嘴苦笑,帶着自嘲。
是啊,自己真實太蠢了,那幫傢伙就算在安息之海,也不會是什麼老實的貨色吧,還那麼人多勢衆。
可是……
毋佑,永安。
你們爲什麼?爲什麼要放棄?放棄我們好不容易纔換來的安息?你們忘了嗎?爲了那片安息之海,我們付出了多少代價,多麼不容易?你們忘了嗎,戰鬥時生者的使命,而你們只需要安心地安息啊。
放不下嗎?還有什麼放不下?
兵團生死未知,我輩豈能安息?
太符合你們這幫夯貨的個性了!
苦笑在他嘴角擴散,在臉上擴散,他不由大笑,哈哈大笑,笑得彎下了腰,蹲在地上。
你們這幫傢伙,哈哈哈哈,還是和以前一樣啊!糟蹋安息之海你們就這樣孜孜不倦嗎?鹹吃蘿蔔淡操心,都死了這麼久了還操這份閒心?
哈哈哈哈,我也一樣蠢啊,我也死了好久啊。
他一邊大笑一邊捶地,笑着笑着眼淚就這樣莫名留下來。阿信覺得自己真是蠢,要哭的也是這幫夯貨,放着好好的好日子不過,安息之海那麼好的地方,當時花了多大的力氣才成功的啊,這幫蠢貨一點都不知道珍惜。
浪費指標你們知道麼?浪費當年的心血你們知道麼?
好吧,他們就是這麼蠢,自己還擔心他們,好像更蠢哈哈哈哈……嗚嗚嗚嗚……
笑着笑着,他就開始哭了,哭聲越來越大,他蹲在地上放聲痛哭,任憑鼻涕肆意橫流。
豈可安息?豈可安息!你們這些白癡不安息,其實就是想天天打牌吧?當年在牌桌上被我虐成狗的傢伙快出來走兩圈,別以爲我不記得你們。就是沒有我這樣在牌桌大殺四方的高手坐鎮,你們能在牌桌上保持尊嚴結果廢寢忘食不肯安息對不對?
知道孤魂野鬼一個人混一萬年多難熬你們知道嗎?知道一萬年帶着一幫骨頭架子殺來殺去有多無聊嗎?無聊到自言自語,無聊到去背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你們知道我連你們用幾張廁紙有左手右手都記得嗎?
不要讓我遇到你們,要不然我會一個個幫你們回憶回憶當年的破事,哈哈哈……嗚嗚嗚……
你們知道這一萬年我有多怕嗎?多怕自己忘了自己是誰,忘了兵團,忘了你們的破事,多怕萬一遇到你們卻不記得你們嗎?
哈哈哈我還記得你們,我還記得你們!……我不是想你們啊,我不是捨不得你們啊……我只是怕丟人啊,我只是怕尷尬……真的。
反正你們打牌從來都贏不了我。你們知道我的記憶力有多好吧。
嗚嗚嗚,我想你們了。
他蹲在地上,拍着地板,像瘋子一樣一會痛哭一會傻笑。
小蠻想上前,千惠一把拉住她,微微搖頭示意。小蠻緊緊咬着嘴脣,平日裡目光中的兇狠消失不見。
窗外的劍光如雨,如同當年的光,照亮萬年後的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