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彪哄哄的站在隊列當中,定定的看着我正前方的牆上掛着的那塊紅色的電子掛鐘:戊寅年十二月廿五日,公元1999年2月10日,23點35分19秒,20秒,30秒,31秒……
22點30分,緊急集合的哨音在營區內此起彼伏地尖嘯着,是的,集結號已吹響。
五分鐘之前,我還平躺在牀上死死的瞪住天花板,周圍傳來了戰友們的鼾聲,磨牙聲,夢囈,是的,當時很多人都睡着了,雖然外面還傳來着汽車發動機的嘶鳴之聲,但是從下午一直嘶鳴到現在,很多人都習慣了,就這點分貝,這點噪音,似乎並不能影響咱們說打就打說幹就幹說吃就吃說睡就睡的大兵們,我之所以還沒有睡,也並不是因爲這噪音,我當時只是在想,他媽的,這海哥哥不是說這晚上會來一動的嘛,怎麼鬧了大半天還是沒動靜呢?難道這海哥哥給了我一個假情報?
正當我準備伸手去摸自己疊在牀尾的褲子把屁兜中今天白天買的可樂拿出來喝上一口,然後就他媽的脫衣服睡覺的時候,緊急集合的哨音吹響了。
“緊急集合!”
“起牀!”
噢,海哥哥原來還是沒有騙我,我飛快的穿起衣服來,衣服都是按照順序擺好在牀尾的,加上我還沒有睡着所以沒有脫衣服,所以我第一個就穿好了衣服,衝到了槍櫃面前摸索着把槍櫃們給打開了。
“啊,班長,我的鞋!我的鞋找不到了!”
“蚊帳,騾子啊,你幹嘛收我的蚊帳啊!”
“班副,行行好,我有夜盲症,晚上看不到東西,開開燈吧?”
……
新兵排裡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只聽到九班長王小哲氣急敗壞的吼道:“開燈?緊急集合開燈?噢,你這騾子!還在做夢吧?給老子快點啊!”
我飛快的打着自己的揹包,朝方大山那邊看了一眼,呵呵,是的,咱們七班還好,這打揹包還強化訓練了,他媽的,這各項軍事訓練,不加小竈開小課,能出類拔萃嗎?一個字,還是得練!
……
我左右一瞄,嗯,很好,七班的新兵蛋子們表現得不錯,三分鐘的時間裡打好揹包攜帶好武器裝備下樓,兩分鐘的時間整理着裝完畢,跟老兵們速度差不多了。
杜老闆鐵青着臉,樓梯間還有蹬蹬蹬的腳步聲。
“報告!”
“入列!”
杜老闆咬牙切齒的吼道。
值日排長孔力下口令道:“立正,稍息,立正——以張鴻飛同志爲基準,向中看齊!”
“立正——報數!”
“一!”
“二!”
“三!”
……
“連長同志,五連參加野營拉練準備完畢,應到111人,實到111人,齊裝滿員,是否出發,請指示!排長孔力!”
“入列!”杜老闆牛逼哄哄的回禮,待排長孔力跑回位置,然後也是身體微向前傾,雙手握拳提至腰際,跑步至隊列前方,立定,轉體,*腿,敬禮,吼道:“立正!”
“據上級通報,臺灣當局預謀在春節前向全世界宣佈獨立,爲了徹底粉碎以李登輝爲首的勢力的陰謀,黨中央和中央軍委決定武力威懾臺灣當局,近期將有大批部隊沿京廣鐵路一線向福建莆田集結,上級首長命令我們,迅速以我師爲主力組成先遣隊,沿G1099,G3199,高速迅速向橫福縣摩托化開進,到達預定地點後,部隊徒步行軍,行進時按兩路縱隊,在公路右側,人與人間隔一米,單位與單位間隔兩米,在橫福縣橫福村集結並建立指揮部,組織兵力防敵突襲和恐怖分子襲擾,保證部隊輸送和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明白了沒有?”
“明白!”
連長杜山用力的吼道:“首戰用我!”
所以的兵,包括我,都扯開了喉嚨大喝道:“敢打必勝!!!”
是的,首戰用我,敢打必勝是這段時間新提出來的一個練兵口號,或者說又是一個請戰口號,這口號剛冒出來的時候兵們都異常欣喜,覺得真他媽的爽,比那些空乏無物,沒有營養的練兵口號男人得多,也豪壯得多,是的,在兵們的心裡,類似於什麼愛軍習武啊之類的口號都他媽的是沒有下過連隊的幹事們給整出來的,當然,首戰用我敢打必勝這類聽起來就熱血沸騰,牛逼哄哄的口號,就覺得是一個歷任了戰士,副班長,班長,排長,副連長,連長的作訓參謀喊出來的口號。
事實上,當一個揹着迷彩背囊,戴着鋼盔提着槍的人突然站到我們隊列面前的時候,我們連長杜山就是如此介紹他的:“給大家介紹一下,師司令部作訓科作訓參謀張蒙,我們這一次野營拉練的檢查評估員,跟咱們五連一起摸爬滾打,同吃同住,大家歡迎!”
張蒙個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幾的樣子,身材瘦俏,有着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看那站姿和敬禮,就知道肯定是紮紮實實練過的,張蒙禮畢之後很簡練的說:“我是張蒙,張飛的張,蒙古的蒙,很榮幸的加入英勇善戰連——報告,連長同志,張蒙請求入列!”
杜山笑了,說道:“入列!”
頓了一頓,連長杜山衝我們張開紅口白牙,大吼道:“登車!出發!”
……
我和方大山一人一邊,抓住了車屁股的汽車擋板上的一根鐵棒子,鐵在夜裡就會變得有些冰涼,所以我就直接抓上了汽車上的草綠色的僞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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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走動,大家都保持着肅靜,因爲車廂裡除了咱們新兵排三排和老兵排一排的兩個班之外,還有兩個幹部,一個是排長孔力,另外一個就是那個檢查評估員張蒙了,倒不是怕他在咱們剛拉出來的時候就牛逼得不得了,顯擺他是一個檢查評估員,當場給咱們連隊扣上幾分,主要就是因爲別的一些原因,在我看來那就是:他媽的,你說想要加入五連就加入五連啊,這五連的精氣神你毛都沒有混到一根,打成一片都他媽的還需要時間呢!再說了,連長指導員邀請你坐駕駛室去你不坐,偏偏要擺個架勢玩他媽的什麼官兵同樂,和咱們擠到一塊兒來,最受不了就是這個調調,記得有一會集團軍的一記者還來我們五連踩點,也說的是什麼堅決不要求**特殊待遇,要跟普通戰士同吃同喝同訓練,好,連長杜山也就認真了,直接給編到班排,當一個普通戰士操練,結果吃啊喝的他倒是跟上了,可是訓練就沒跟上了,強撐着玩了三天,第三天晚上就直接上了衛生隊打點滴去了,後來就杳無音信了,還說什麼給咱們連整一典型材料上戰士報,操,什麼玩意嘛!
我估摸着排長孔力也是這麼想的,因爲他也不尿張蒙這個沉到一線來的師部作訓參謀,而是自顧自的*在揹包上閉目養神。
我也沒有尿他,雖然*近車尾擋板就我,方大山,排長孔力和他四個人。
夜色溫柔,車子跑得很穩,慢慢的,我感覺車速提了起來,別過頭往外看了看,原來咱們上了高速公路,正感覺夜風吹得舒爽的時候,車速突然又降了下去,感覺到汽車小小的一個顛簸,定睛一看,一條減速帶就出現在我的眼簾。
原來是過收費站了,一個身穿着一套不知名的藏青色的制服,戴着一個大蓋帽,肩上掛着一道含義不明的肩章的人,正站在收費站的安全島上,一動不動的朝着過往的軍車行禮。
排長孔力也睜開了眼睛,我再也忍不住了,用手肘推了推動孔力,小聲問道:“排長,你看這個人,敬禮的這個人,看到了嗎?對,就是他!他是什麼軍種啊?”
“呵呵!”孔力突然彷彿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笑出了聲來,引得旁邊也無趣的閉上眼睛的張蒙都睜開了眼睛。
孔力忍住笑,說道:“帥克,你個龜兒子,笑死老子了,他媽的,他是什麼軍種啊,他是民兵!我說你什麼眼神呢,是路政的,那是路政的制服!”
“我這不是不認識就虛心求教嘛!他媽的,這怎麼也有肩章和大蓋帽啊,奇怪了,路政給咱們軍車行禮幹嗎?”我有些出神的看着那人一動不動的敬禮姿勢,如同一座雕塑。
“這麼多車,他得舉個手多久啊?咦,帥克,你看他敬禮的姿勢,看起來很標準啊!”孔力也*在擋板上,出神的說道。
“他不是民兵!他是個軍人!”
我和排長孔力齊齊把頭扭了過去,作訓參謀張蒙冷冷地看着我們,面無表情的說道:“咱們師的一個步兵排排長,96年臺海演習的時候把肋骨摔斷了五根,轉業到了地方。”頓了一頓,張蒙繼續說道:“每次部隊拉出來的時候,他總是站在這裡,敬禮。”
我和排長孔力頓時啞口無言,看着張蒙舉起手,朝那位曾經的戰友,回禮。
方大山似乎也察覺了我和排長孔力的尷尬,或許是爲了緩和氣氛,看着外面的一塊鐵牌子笑着說道:“收費還貸,呵呵,排長,這還貸是什麼意思啊?”
“這個我知道,呵呵!”我趕忙接着方大山的話題說道:“這高速公路要收費,就是爲了還貸款,這路啊,就是貸款修的,六車道,看看,多牛逼啊,是不是排長?”
作訓參謀張蒙從鼻子裡冷哼一聲道:“高速公路收費站多如牛毛是中國的特色,在黴國,所以的高速都是不收費的,還有,這路有個鳥用,戰時很容易就會成爲敵人的打擊目標,造成交通癱瘓,咱們不弄戰備公路是不行的!”
“張參謀高見!”排長孔力終於開口說話了,孔力斜瞥了張蒙一眼,譏諷道:“到底是師部出來的,站得高,看得遠,咱們可是基層連隊,起點底,不是一個層次的,沒站在這麼高的戰略高度上想問題,最重要的是咱們財不大氣不粗,不像張參謀背背囊,我們就只能打個背囊了!”
“孔力……”張蒙突然嘆了一口氣,說道:“關於攜行具的問題我們作訓科已經向首長提出了建議,首長沒有采納而已,首長說,還是得錘鍊部隊培養作風入手,還是得打揹包!”
“嘿,我說怎麼就沒人反映這問題啊,揹包本來他媽的就麻煩,直接往袋子裡一捅,多節約時間啊!”我羨慕的看着張蒙的背囊由衷的說道。
“鳥兵!”排長孔力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道:“你他媽的又說牢騷怪話,他媽的不知道連長就是沒有點名批評你這個鳥兵嗎?”
我訕笑,自覺的閉嘴。
張蒙搖了搖頭,從肩袋中摸出一包紅塔山,折了煙盒,彈了一排煙出來,抽出一支遞給孔力,苦笑着說道:“孔力……咱們不如……和了吧……”
此言一出,頓時讓我和大山面面相覷,我操啊,原來這張蒙和咱們排長孔力本來就認識,還是對頭,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孔力大大咧咧的接過張蒙的煙,說道:“嗯,張參謀到底是上級機關出來的啊,出手就是紅塔山,得,吃大戶,不抽白不抽,怎麼了,捨不得給兄弟們上一支嗎?”
張蒙又抽出幾根菸,給我和大山還有旁邊的一班長王凱遞上,自己也叼上一支,摸出打火機,直接就先給排長孔力點上了,道:“我知道你……你還對我有意見,行,咱們倆這次又在一起了,找個時間,咱們倆好好聊聊……”
“嗯,好的好的,張參謀,我一定向您好好彙報自己的思想動態啊!”排長孔力噴了一口煙,笑着說道:“也別煞費了張參謀的一番苦心,估計都是你自己要求來五連的吧……”
看樣子,敢情是張參謀有啥地方得罪了咱們排長孔力啊,我和方大山還有一班長王凱三個人立馬交換了一個眼色,心中滿是期待,嘿,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眼前這兩人不就是典型的兩虎相鬥嗎?
張蒙看了看我們幾個兵,苦笑着說道:“兄弟們,我和你們排長是老同學,陸院同期同班學員,兩個人有些誤會啊,呵呵,這次來五連,也就是想接這個機會……”
“嗯,咱們能有啥誤會呢張參謀,歡迎啊,歡迎來五連檢查指導工作啊!”排長孔力不分由說的打斷了張蒙的話,然後小聲的嘟囔了一句:“還不是自己要求來的!”
這一搶白,頓時就使得氣氛變得微妙起來,夜風吹來,掀起了車上的草綠色迷彩僞裝啪啪做響,車廂裡卻安靜了下來,陷入了沉默。
我看了一下方大山和一班長王凱,我搖了搖頭,心道,別用這麼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咱們這仨人當中只有我的口才最好,滄海橫流流到一塌糊塗的時候,也就是老子站出來了的時候。
正當我正斟酌着如何開口將話題引導到他們兩個到底有什麼誤會這上頭來時,一個突如其來的變故發生了。
車廂中,一個牛高馬大的黑影站了起來。
七班的山東大漢李大顯費力的彎着腰,捧着肚子,痛苦的,怯生生的朝我們這邊喊道:“報告!俺,俺,俺要撒尿了!”
車廂裡一片死寂。
李大顯焦急的聲音又打破了這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報告,俺,俺實在是憋不住了!”
滄海橫流了,我想,我真他媽的是個預言家。
我伸手摸向屁兜,掏出了那瓶喝了一大半的汾湟可樂,朝李大個扔了過去,惡狠狠的說道:“他媽的,給老子站車廂裡面,對準這瓶子尿!”
車廂裡一陣響動,敢情李大個所到之處,雞飛狗跳。
一分鐘之後,李大個又說話了。
“班副,這瓶太小了,俺……俺放不進去……”
又是一片死寂。
我氣急敗壞的說道:“他媽的,用槍刺把瓶子給劃開,把小瓶口子劃掉,老子看你到底有多大!”
一陣響動之後傳來噗的一聲,敢情可樂瓶子真的被劃開了。
“班副……”
“還放不進去嗎?”我無奈的衝着那黑黑的背影絕望的問道。
“俺,俺放進去了……”
“那又怎麼了呢大哥?”
“俺,俺,班副……車一直晃,俺……俺又尿不出來了……”
車廂裡平地一聲雷,五十多號人再也憋不住了,鬨堂大笑起來。
孔力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說道:“大顯……排長,排長我……我給你噓噓……噓一下,呵呵,你看你能不能……尿出來……呵呵……”
我笑也笑不出來了,渾身都要發軟了,強撐着,我費盡了力氣走到車廂最裡面,發現李大顯的確是憋得難受,一隻手端着一個可樂瓶子伸在腰下,另外一隻手死死的抓在了車頂蓬的橫樑之上,整個身體都不停在發抖。
我很認真的說:“大個子,你是不是一個軍人?”
大顯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使勁的點了點頭,我伸手接過他手中的可樂瓶子,嚴肅的說道:“好,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所以,現在班副我命令你尿出來——給老子記住,這是命令!!!”
……
一般的來說,在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的時候,美人很容易的,英雄則是很容易溼身。
是的,從那以後起,我買可樂,從來都只買4.5升的大瓶可樂喝,很多人問過我爲什麼,我一直都沒有說,一直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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