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卓凌晚到來,她明顯很激動,卻不敢去接她的目光。 心愧之人,怎麼敢與人直視!
卓凌晚只是淡淡打量她,在心裡驚訝她的消瘦卻沒有表現出來。
把她引進了裡間自己的設計室,卓凌晚不轉身,只冷聲問:“有事嗎?”
余文致方纔猛擡頭,來看卓凌晚,她有些受不住般搖了搖身子。數天之前還是母女相稱的兩人,如今卻形同陌路人!從卓凌晚疏遠的聲音裡,她聽到了決裂的決心。
她捂上了心口:“凌晚……怎麼說我們也是……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對媽媽?”
余文致,好自私!允許她之前那樣對自己,卻不讓她現在如此對她。
卓凌晚不想就此事再談下去,因爲那樣只會使得她好不容易壓下的憤怒再度騰起!
“如果卓夫人沒有別的事的話,我還很忙。”她無情打斷。
余文致生生斷掉了喉嚨裡的哽咽,睜着紅眼睛看她,眼淚無盡滾落!她終於失去卓凌晚了,這個充當了她三年孩子的女孩,這個曾和她兒子一起出車禍的神秘之人,這個她用來麻痹自己又心懷恨意的出氣包……終於,走出了她和卓成商編織的心魔,化蝶飛走了。
她猛抱住了臉,受不住般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一下子跌在了地板上。
她是恨卓凌晚的,她和自己的兒子一起出的車禍,兒子死了,她卻活着!
她又是依賴着卓凌晚的,卓凌晚是自己兒子死前最後接觸的人,她無數次試圖從卓凌晚的身上找到卓凌遠的點點痕跡,似乎有她在,卓凌遠的靈魂就不會走遠。
所以,她對卓凌晚冷淡、疏遠,卻要用抑制雌性激素分泌的藥和一個謊言將她長久地留下來,讓她永遠成爲卓家的孩子!
她不是卓成商,沒有那麼多的生意頭腦,最多的是寄情在她身上的對於自己兒子的情感。所以,纔在知道她跟曲子桓離婚後無休止地糾纏。她害怕卓凌晚離去,因爲那樣她便徹底地失去了卓凌遠,連靈魂都消失!她沒辦法接受卓凌遠已經死去的事實!
卓凌晚的存在至少給她一個假象。
“凌遠,凌遠,凌遠……”她無盡地呼喚着逝去兒子的名字,已全然崩潰!
卓凌晚雖然沒過來扶人,但人心終究是肉長的,看她哭得這樣肝腸寸斷,也有些不忍,默默地遞過來紙巾。
余文致沒有接紙巾,卻一把抓住她的手,不停地搖頭,搖得眼淚橫飛!
她後悔了。要是一開始就將卓凌晚當成親生孩子,對她熱情一點,關心一點,或許,這個秘密可以保存一輩子!
如果對她再親和一些,也不會讓她一個女孩子處在無助的漩渦當中孤零零地與命運搏鬥,被傷得體無完膚。
如果對她再公平一點,她起碼也能享受女人特權,不被人當怪物對待!
其實,當年完全不需要用這種荒唐的理由留她下來的,她一個失憶的女孩子,對前事一無所知,他們若肯收留她,她會感激不盡的,不用強也自會留!就算有天她恢復了記憶,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冰冷離去,連回頭都不曾!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她無盡地吐着這三個字,把悔恨徹底地寫在了臉上。
卓凌晚的心顫了顫,有些傷感。
這場事件裡,其實誰都不是贏家,她艱難地生活了三年,生不如死。曲子桓亦食不知味,到頭來兒子不是兒子,愛人不是愛人,什麼都沒有得到。而矍冰雪,滿身的傷,滿身的恨,自是也一天都沒有輕鬆過。至於余文致和卓成商,應了那句話:自食苦果。兒子死去了,得到了這麼多人的恨,卻全然沒有挽回任何東西……
那天,余文致在她面前大哭過一場後,什麼也沒說就離去。她目送着余文致走出去的,看到她一慣挺直的腰彎得那樣費力,兩隻肩膀也垮了下去,每走一步都要晃兩晃。
卓凌晚抿脣無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對於余文致找她的事,她閉口不談,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談的。余文致除了哭,並沒有傳達什麼實質性的內容。
日子繼續過下去,那天余文致留下的陰影很快在鬱靳弈的柔情以及七月的笑聲中消散,她覺得自己現在過得很幸福。
“過段時間,我們回家。”鬱靳弈環着她,聞着她的髮香出聲。
卓凌晚愣了一愣,方纔意識到,他說的回家是迴歸大家庭。那個家裡會有誰?他們會怎麼看她?她不由得捏緊了指頭。
“別擔心,一切有我。”他並不用自己的父母慈祥來寬慰她,而是如是道。其實卓凌晚自己也知道,擁有這樣一份大家業的家長,怎麼可能慈祥。
但只要能倚着鬱靳弈,她就覺得安全,她輕輕頷首,並不多問。
七月自從知道世界上有胎教儀這個東西后,有了兩個新愛好,拉小提琴和講故事。
他拒絕專業老師的指導,完全按着自己的意願拉,毫無無章法,把音拉得支離破碎。他不覺得難聽,反而自得其樂,每天必在卓凌晚面前表演一番,學着電視裡那般微微揚身,有模有樣。
卓凌晚被他荼毒得不行,但終究太過寵愛他,也不願意打擊他的熱情,每天都聽。聽多了,習慣了,便也跟着找不着調,唱歌盡走樣。
不過,他的故事卻講得不賴,這全在於他良好的記憶力,以及玉嫂和身邊人從小就開始的故事灌輸。他每天都趴在卓凌晚的肚皮上講故事,把自己變成一臺活的胎教機。卓凌晚索性也不用胎教儀,每天都讓他講。
當然,這些事只能揹着鬱靳弈完成,否則,必定會被他當場拎走,塞回房去的。
卓凌晚終於從鬱靳弈的書房裡看到了跟卓成商官司有關的材料,那些材料言辭鑿鑿,證據全面,足以見得,他費了不少心思。
他提出的賠償足以要了整個卓氏!
其實以他的能力,想對抗卓成商,只需要直接將他的公司收購就可以。他沒有這麼做,他這是要卓成商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罪行!
如果官司贏了,卓成商和余文致除了會失去卓氏,還會有牢獄之災。卓凌晚想起了那天余文致來找自己的事,她走的時候分明嘴張了又張,有事要說的樣子,只是最後不知道爲什麼,沒有說出來。
她那天到底想要說什麼?
卓成商的一個電話最終幫她揭開了疑惑。
“凌晚,上次你媽媽來找過了你了吧,她跟你提過官司的事嗎?”
這就是卓成商,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把利益放在最首位,在這麼傷害過她後,竟然還能雲淡風輕地和她說話。
卓凌晚的心沉了滿滿的冰,好久纔回應:“沒有。”
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不過,曲子桓有和我聊過,既然是官司,最好在法庭上見。”
“凌晚……”卓成商的聲音一痛,像被蜂蜇了一般。
卓凌晚就是那隻蜂,當年傷她有多重,如今就蜇得有多狠!這是因果報應,不是她規定的,只是卓成商自己種下的惡果!
“是爸爸對不起你。”他終於示弱。在卓凌晚聽來,半點誠意都沒有。
“您還有事嗎?”她準備掛電話了。
卓成商重重地嘆了一聲:“既然你是這麼決定的,我也不想多說了。但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我一早就準備轉移給曲子桓,這……是我欠他的。你能不能網開一面,把他的百分之五十留給他。另外,若家裡真的垮了,能不能……幫我照顧你媽。凌遠的死讓她受盡了傷痛,我希望她後半生至少衣食無缺地過完。我知道我沒有資格來求你,但這是我唯一能爲他們做的努力。”
卓成商這最後的絕望之音打動了卓凌晚,她最終決定說服鬱靳弈放棄這場官司。
當鬱靳弈聽到卓凌晚的求情時,表情陰鬱到了極點,久久沒有說話。這種表情的鬱靳弈讓卓凌晚陌生又有些害怕,卻還是低低出聲:“不管怎樣,是他們救了我,算是給了我一條命。這些年住在卓家並非全無所得,至少衣食無憂,從物質來講,卓家並沒有虧欠我什麼。”
“但是他們傷害了你!這種傷害是任何物質都彌被不了的!”鬱靳弈沉沉出聲,眼眸裡泛着濃重的怒氣,“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
“但是傷害已經造成了啊,就算殺了他也於事無補不是?”卓凌晚儘量講理。鬱靳弈的臉繃得異常地緊:“正因爲於事無補,我纔要他們付出代價!任何傷害我最在乎的人的行爲,都要付出代價!”
這樣的鬱靳弈挺無情的,眉眼裡甚至隱了狠戾。卓凌晚忍不住想,是否只要對外人,他就會是這樣一副樣子,是否那個,纔是真實的他?
她很不習慣這樣子的鬱靳弈,一時沉默下來。
鬱靳弈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走了過來,在她的背上安慰般輕拍了拍:“這些事由我來辦就可以了,好好養胎。”
結果雖然算不上不歡而散,但到底沒有達成統一。卓凌晚知道自己是個感性的人,比不得鬱靳弈,輕易就會被別人感動。但讓人家家破人亡這種事,還真做不出來。回到房間,她的心仍沉甸甸的,怎麼都無法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