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雨見她如此，實在是不好再勸，只好默默抱着紫陌陪她傷心，心中卻暗暗道：張亭，你那份小心，以後也不要用在我眼前了，我實在是幫不了你。紫陌丫頭從來就是個死心眼，你若是和他好生邂逅，然後合了她的眼緣，只怕還是有幾分希望的，現在弄成這樣，在她心中留了那般印象，卻不好改變。
問世間情爲何物，流水落花而已。
卻說二皇子確實和蕭天親厚，中間不過等了一日，就又到昇平將軍府中探訪。不過這次時間卻早，下了馬車不慌進去，反而命人將無極山上的冰雪蓮，玄天河畔的靈芝草，還有藥谷裡的冰凝止血化瘀膏等各色名貴藥物，流水似的往將軍府中送。
蕭誠這個時候上朝還沒有回來，蕭夫人惶恐地出門迎接，看見這個陣仗，也不禁驚詫道：“殿下怎麼拿這麼許多珍貴的藥物過來，折殺天兒了。”
劉珞笑道：“這些藥品有父皇恩賜的，還有五弟和六弟的心意。因爲我要過來，父皇特意交代我一併拿來，說是免去你們的麻煩。”
蕭夫人聽了這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要跪下謝恩，那劉珞忙阻止道：“不可、不可，本來父皇的意思就是不用謝恩。”
蕭夫人更見惶恐，道：“皇上這樣，更是天大的恩典。奴婢怎能不謝？”
“好了，好了，再客氣下去，本宮還要向您行禮，咱們隨意一些，你只當本宮是蕭天的至交好友罷了，父皇也說了，他只是個世家長輩。”劉珞這個人一張口就要笑，此刻更是滿面春風。
蕭夫人連說不敢，卻也只好依禮將劉珞請到了寧心院中，那劉珞又是一笑，卻道：“夫人，多日不見，本宮十分思念蕭天，兄弟之間有些話講，還請您自便，可好？”蕭夫人點頭答應，小心退下了。
劉珞把隨身帶着的心腹也留在外面，徑自打了簾子進去，這做派把將軍府中衆人看得目瞪口呆，都在心中暗暗稱讚：好一個平易近人的皇子。
他才進去，恰好聽見蕭天自言自語的感慨，不禁笑道：“大冬天的，你倒是悲秋還是傷春？”
蕭天吃了一驚，看見劉珞，卻有些不好意思，他原是忽然憶起心中那抹清冷卻靈動的身影，萬般思念，卻又無奈，纔會有那流水落花的感慨，這時候被二皇子撞破，忙笑着打岔道：“蕭天見過殿下，因爲身體不適，不能起身迎接，萬望恕罪。”
“恕罪？”劉珞忽然收斂了滿臉的笑意，冷聲道：“你這回真是大膽，闖下彌天大禍回來，本宮卻不敢寬恕你的罪過！”
蕭天見到劉珞神色不比平常，又忽然說出這樣的話，心中驚疑不定，真是：都說宮門深似海，誰料人心比海深。伴君如虎非兒戲，玉宇樓高寒徹骨。
情深意重誰人曉，多情總被無情惱。
劉珞看見蕭天的臉色難堪，才得意笑道：“我素來把你當做兄弟，你出門之前卻也不曾知會一聲，實在讓人震怒。我心也碎了，你又不是巧手的繡娘，不能縫補，豈不是闖下大禍了？”
蕭天轉過念來，真是哭笑不得，拍着胸口道：“向來沒有見過你那等聲色俱厲的模樣，我一顆心也被震碎了，如今可算是互不相欠了？”
劉珞歪着頭做沉思模樣，半晌才道：“
我以爲這個不能相抵，因爲是你過錯在先，我來討還，怎麼又擔了不是？”
“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給殿下賠罪了。”蕭天輕笑道。他的年紀本來和九皇子相似，但是相處起來，卻是和二皇子最親近，這人不但沒有半點架子，反而帶着些尋常讀書人家的溫潤氣質，說話也有趣，並不沉悶，人生得到這樣的知己朋友也是有幸。
劉珞見到蕭天服軟，笑得更是得意，他素來不願以身份壓制別人，卻喜歡在言語上取巧，討些口角便宜。劉珞做事一貫隨意，此刻，見到旁邊無人，竟然掀開那錦緞被子，要瞧看蕭天的傷口。
雖說二人親近，蕭天卻仍紅了臉，窘迫阻擋，諾諾求饒道：“不好，這一次傷得很不是個地方，殿下不能看，實在不能看。”
見到蕭天堅持，劉珞笑着丟開了被子，卻戲謔道：“不要臉紅，你又不是個姑娘家，以爲本宮會寵幸你嗎？讓我瞧着，還算是清俊，只可惜缺少些柔媚，不好，不好。”
兩人嬉笑了一會，劉珞又轉正色道：“蕭天，我真當你是自家兄弟，所以不說那些虛話。我聽人說，你這一次卻是到武寧崑山去參加那武林盟的聚義，還和江湖中的一些門派弄得不清不楚？你難道是真的糊塗了？不知道這些都是父皇的大忌？”
蕭天也正色道：“我這一回，是無心趕上這趟熱鬧。在武林盟中，我時時小心應付，和江湖中一些豪傑交好，都是爲從中周旋，勸說衆人不要有不臣之心。”
“好個從中周旋！蕭天，難道你以爲自己代表的是朝廷？你是要父皇容忍這些亂臣賊子不成？”劉珞霍然立起，指着蕭天斥道。這一次他卻是真的變了神色，本來就略嫌白皙的面龐更是沒了血色。
蕭天坦然對上那凌厲的目光，沒有半分懼色，朗聲道：“又沒有皇上懿旨，蕭天怎會代表朝廷？但我是蕭家的人，時時刻刻都忠誠於朝廷。在武林盟中，我沒有因爲身上未有功名而放縱自己，雖然和那些豪傑交好，卻也不敢加入哪個門派。此情蒼天可鑑，殿下何必相疑？”
頓了頓，蕭天又道：“我在武林盟中也沒有看見亂臣賊子，他們只不過是江湖中人自發的組織，相互制衡約束，反而更加講究道義。這些人走到一起，更多是爲了利益。當今皇上聖明，國泰民安，誰不珍惜這份太平？”
聽到蕭天這樣的義正言辭，劉珞更是心驚，他搖頭喊道：“你，你難道要做賊人的說客嗎？”
“說客？蕭天不敢！蕭天只是把自己遊歷中所見所聞如實相告，難道這也有錯？皇上曾經說過，我們都應該走到民間好好看看，親眼目睹世事，感受百姓的生活疾苦。我們親眼見到的也許更加真實，親耳所聽或者更加可信！”
劉珞的面色更加白了三分，如同漢白玉一樣剔透，甚至隱隱透着青氣，他不再說話，就那樣站着陷入了沉思。蕭天卻也不再打擾，反而趴下休息着。剛纔這番對話，實在是太辛苦，累得他背上全是粘膩膩的汗，臀部受傷的地方也隱隱作痛，難過不已。
空氣凝滯了好一會，那氣息壓抑得人都透不過氣來。可不管是最初震怒的還是最後鬆動的，都是劉珞，他依然白着一張臉，不過帶了幾分頹喪的感覺，小聲道：“也許你說的是對的吧，你這
一次出門遊歷，父皇是當着滿朝文武讚揚過的。希望他能夠相信你。我說這些，只是出於好意，我擔心你，蕭天，我不希望你這樣冒險。你身上還沒有功名，何苦涉險呢？”
蕭天趴在枕上，卻又露出了風輕雲淡的笑容，微微促狹道：“你這份心思，我都明瞭，也十分感動，只是殿下這話在這裡說說就罷了，可防着外面那些耳朵。”
“啊，是。”劉珞也重新露出了微笑，只不過這笑卻有些慘然，他難過道：“身爲皇家人，一句話也不敢隨意了，真是身不由己。”
“快不要這麼說。”蕭天勸道“你這身份是上天的恩賜，是一種福澤。”
“對，福澤。”劉珞看起來有些神思恍惚，原本他平時身體就算不上結實，猛然這樣費力說了許多話，好像不能承受似的。他緩緩坐了下來，輕輕問道：“蕭天，你一去這麼久，可遇上些有趣的人，或者有趣的事情嗎？”
“那自然是有的。”蕭天的笑容比起劉珞卻多了幾分明朗，看起來臥牀不起的倒像是那二皇子纔對。不過兩個人很快就說起了新的話題，劍拔弩張的氣氛慢慢瓦解，那劉珞的臉上才又添了些正常的顏色。
正午時分，劉珞卻謝絕了將軍府的午宴，道着叨擾，叮囑着蕭天好好養傷，禮貌告辭出門坐上馬車。那輛車從東大街緩緩馳過，往宮門中去了，中間沒有故事，只換來一個俊美少年的驚呼：“這個馬車好氣派，真想有一輛啊。”
只見胡萬勃然變色，一時間也顧不得男女大防，伸出手去捂那個“少年”的嘴巴。這個少年可不就是扮作男裝的秦欣顏，她話還沒有說完，卻忽然被人堵住了嘴巴，正是滿心的不痛快，發怒道：“胡萬哥哥做什麼呢？”
這一聲嬌斥，卻沒有收到平日的效果，胡萬冷着一張臉，將她往清淨之處拉去，秦欣顏感覺不對，拼命掙扎，小聲道：“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碰我。”
可是胡萬如今的力氣，哪裡是常人能比，那一雙虎鉗似的大手，把秦欣顏拿得死死的，連半分憐香惜玉的心思也沒有，聽到秦欣顏不滿，反而冷笑一聲，道：“你明明是個小公子，說什麼授受不親？”
秦欣顏啞然，又羞又怒，明眸中滿溢着淚水，貝齒緊咬着紅脣。可是看着胡萬那瘦臉上透着無比的凝重，比往常更顯得黑森森嚇人，卻不敢多言語。
等到兩人到了清淨之處，胡萬才丟開手，看着她腕上淡淡的紅痕，不忍道：“疼嗎？”
秦欣顏好容易脫開束縛，卻不理會胡萬，抽泣一聲，抹去眼角的淚痕，昂起頭就要走開。剛邁開步子，肩膀又被胡萬拿住，心中大怒，低吼道：“你爲什麼總要欺負我？我打不過你，躲開好不好，我也能照顧自己，從今日起，便不再拖累你。”話沒有說完，那淚水卻沒能再忍住，一顆顆滾落到塵埃中去了。
胡萬看見她哭，心中難過，無奈道：“小姑奶奶，我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過，在街面上少說些話，你爲什麼一點也記不住，禍從口出的道理，沒有人告訴過你嗎？”
“禍從口出？”秦欣顏的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連剛纔的委屈也丟開了三分。“你是說我誇讚那輛馬車嗎？誇讚馬車又有哪裡不對了？難道京城貴人是不希望別人誇獎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