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母親,哪裡看不出孩子的想法,林羽瑤不覺感到悽然,她只是從未了解過江湖,不明白什麼人家的女兒才肯漂泊流浪,才願意面對劍影刀光。她轉念又想起了秦欣顏,如果,是欣顏這樣的孩子也罷了,不過欣顏心思單純,無慾無求,武林盟之主,也能如此嗎?不,那一定是個心機深沉,果決狠辣的角色,真是太可怕了。
看着林羽瑤慘白的面色,蕭誠似乎是感到了夫人心中所想,坐近來,拉起了夫人的手,將她瘦弱的雙肩輕輕攬在懷中。
林魏氏的話,絕非是危言聳聽,自六月中以來,到蕭府提親的人總是絡繹不絕。蕭天的確是到了婚嫁的年紀,一味拒絕竟然換來了許多無稽之談。幸好當朝皇上似乎篤定了要偏向蕭家,任誰明着暗着來求他開口,他都不曾答應。
蕭誠和夫人商議許久,還是決定讓蕭天自己拿個主意。
蕭天實在是受夠了現在的日子,無聊還在其次,再去相看無數女子,他一定會瘋掉。看着蕭誠和林羽瑤身子骨都還健朗,蕭玄和蕭央又聽話懂事,蕭天一顆心重新蠢蠢欲動起來。他重新無限地渴望着江湖,思念江湖上的暢快,擔憂着何顯生的安危……聽說梅如雨還在襄州,他忽然想要去面對,而不只是在心中暗暗思戀。
反正月華城中,他已經呆膩味了,許多麻煩的事情也不想面對,不如逃避。蕭天其他還有限,卻尤其擅長逃避。
收拾了行囊,還有心情,蕭天選了曾經相伴闖蕩江湖的快馬,和父母兄弟告辭,重新快意人生去了。只是這一次,少了胡萬相伴,或許一路上會感到寂寞。
林羽瑤仍是不捨,但她也不希望一家人都面對着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孩子大了,且放手,任他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或許牽掛,只盼將來無悔。
蕭天就這樣掛冠而去,爲他殿前請罪的是蕭誠,劉旌宇自然憤怒,當初離開的只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如今離去的卻是正三品的臣子;當初出門歷練值得嘉獎,而今離開完全是不負責任,其罪當誅。可惜夕月王朝史上的劉旌宇還真是個無比偏心的人,當初對待親生兒子未能抵擋住悠悠衆口無奈選擇了大義滅親,現在面對一個偏疼的臣子,劉旌宇就偏心了怎樣?他罰了蕭誠三年俸祿,下旨貶蕭天爲庶民,永不能再入朝事官。蕭天本來也就不願爲官,這到底是懲罰還是成全呢?朝堂下有人議論紛紛,朝堂上卻風平浪靜,廢太子劉琦的死,讓劉旌宇抑鬱已久,誰肯不知死活捋他龍鬚。
心繫江湖中,身豈戀凡塵?奉旨掛冠去,從此逍遙行。
蕭天縱馬揚鞭往趕往襄州,此去一路再無人同行,襄州的混亂讓人談之色變。據說襄州知府金萬維已經稱病許久,辭呈也遞了上來,官位前程尚在其次,若是在亂世中丟了性命,豈不是窩囊至極?劉旌宇接到辭呈後幾乎吐血,如此懦弱無用的臣子,留着何用。如果不是江湖風起雲涌,武林盟中內鬥不斷,只怕夕月王朝的江山已經岌岌可危了。他壓下辭呈,任由襄州混亂,只盼金萬維就此死在襄州,方消心頭之恨。
金萬維久病,自己也覺得不像話,勉強支撐着起身料理政務,反覆交代一干下人,守好棲星城的安危就好,不要得罪過往江湖中人。那些
人武功高深莫測,若是惱了,殺進襄州府可了不得。金萬維低調生活,謹慎做事,不敢張揚,也不敢擺譜,閒來無事,總要到佛堂把當年得到的星辰天玄鐵祭拜一番,希望天賜聖物能保全他的安危,最好也能保住他的榮華。
星辰天玄鐵多年來黯淡無光,關於它們的傳說也日益淡去,只有金萬維相信,它們是上蒼賜下的福祉。他跪倒在地,誠心磕頭禱祝,默默唸着數年來的心願。忽而,一道霞光璀璨,金萬維驚慌地擡頭,只見兩塊星辰天玄天重新幻化出往日的光華:瞬息石頭上霞光流溢,瞬息卻如閃爍如星空般神秘,時而呈天青色上飄過雲捲雲舒。金萬維被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能重新思考,對着兩塊星辰天玄鐵磕頭如搗。
又是異象,一定是上蒼聽到了自己的禱祝,一定是金萬維時來運轉的時候到了。他一掃多日來的惶恐不安,眉宇間都是遮掩不住的喜悅,這便是:爲官只恨世事蕭,風波動盪弄前程,不思百姓脫苦海,卻盼上蒼送福亨。
落花盡日逐流水,君若有情可憐惜。
金萬維欣喜不已,戀戀不捨在佛堂裡呆了許久,纔出得門來,又反覆叮囑侍衛們好生守着佛堂,不許任何人私自靠近。
他的小心完全沒有錯處,有人正在棲星城內,對星辰天玄鐵虎視眈眈。
司徒文正和黛辛眉等人早在五月就到了襄州,一路上真是辛苦萬分,恰逢妖獸門到此處肆虐,他們本着明哲保身的態度,不願依附妖獸門,卻也不願相助青陽門。到頭來,兩個門派都要找他們晦氣,黛辛眉所帶之人都是女子,雖說武功也是一等,到底力量單薄。司徒文正保護幾個人分身乏術,未走多遠,七人只剩下五位。黛辛眉悲痛,轉回頭將其餘三人送到了襄州界外,命她們改變裝束,繞道去往湘州,自己仍舊跟隨司徒文正直奔棲星城。
在司徒文正心中,黛辛眉不過是個女子,說起話來雖強裝淡然,眼角里仍會流露出羞怯的味道。他只是不能明白,爲什麼在死了兩位女伴之後,黛辛眉仍願意跟着自己冒險。不過他並沒有阻止,一方面是因爲黛辛眉眼眸中的堅定——這個女子外表看起來柔弱,做事卻十分果決。有時候司徒文正會覺得奇怪,那些簡潔利落的話語,真的是出自相貌平平的黛辛眉口中嗎?所以他儘可能不去嘗試改變黛辛眉的決定。
除此之外,好像還有另一方面的原因,司徒文正並不確定,也似乎不願面對。那便是,他不希望黛辛眉就此離開,也許是一個人太久了,忽然感到身邊有個人陪伴感覺很好。
黛辛眉不似平常女子一般喜愛依賴,她冷靜、獨立,是個很有主張的女孩兒。黛辛眉給司徒文正的感覺十分舒適,淡然如初秋的清泉,笑起來不失熱情,卻也絕不過分熱烈。司徒文正忍不住擡頭來看着黛辛眉的面龐,太平凡了——呆板沒有生氣,粗糙缺少俊秀,辛眉的面上的膚色,還不如經年暴曬在外雙手般白皙柔嫩。他心中浮動的柔情,就這樣被生生壓抑,纔要轉回頭來,目光卻撞向了辛眉的眼眸,一絲淡淡的疑惑在瀲灩秋水中滑過,靈動地彷彿月影籠罩浩淼煙波。又是這雙眼睛,司徒文正心中暗暗氣惱,他想,自己就是爲此纔會有種怦然心動的錯覺。
他們的馬匹
寄放在城外村落中,然後扮作進城的鄉紳夫婦,租賃了馬車緩緩行在路上。二人手中沒有刀劍,司徒文正卻搖着一把文金紙扇,穿了一襲暗黃薰色布袍,懶洋洋掀起簾子,打量着冷冷清清的棲星城街面。黛辛眉身着青色布衫,繫着一條水綠色的裙子,墨色青絲用根檀木簪挽在腦後。偶爾有人從敞開着的簾子,窺視到一抹纖弱清新的身影,都忍不住癡望過來,等看清身影的面龐,趕緊移開目光,露出失望的神色。
天氣炎熱,司徒文正原是無奈才捲起繡簾,誰料市井中孟浪無聊之人如此之多,每每望見探尋的目光,他胸中便更加煩躁。等到目光移開,他心中倒是隱隱有幾分安穩,卻還有三分落寞似的。這心情過於奇怪,司徒文正頭上忽然冒出無數汗珠,他惱怒地將車上的繡簾全都放了下來,馬車嚴嚴實實了,瞬間更加悶熱。
黛辛眉不知司徒文正胸中許多心事,嗔怪道:“放下簾子,莫非你想把人熱死嗎?”
司徒文正也不解釋,將紙扇在黛辛眉面前拼命搖晃,卻不管自己汗如雨下。黛辛眉瞧他神色奇怪,倒莫名來獻殷勤,登時漲紅了耳根。
司徒文正奇道:“當真熱得如此厲害?”黛辛眉心如鹿撞,轉過頭也不答話。
司徒文正吩咐車伕道:“趕緊找個最好的客棧,熱得受不了啦!”
車伕好笑,心中嘲諷:這人有病吧,如此炎熱倒把簾子放下,馬車裡的女子,難道還怕人瞧看?雖說不解,卻也不敢違逆了車中人的吩咐,今日襄州混亂,生意清淡難熬,多一事可不如少一事。
到了梧桐客棧,司徒文正着小二迅速準備冰塊,小二哂笑道:“爺太會享受了,江南哪能輕易存着冰塊?不過咱們有剛汲出來的井水,擺在屋裡,也是沁涼。還有冷水浸着的新鮮瓜果,馬上給爺上來?”
司徒文正一雙眼只看着黛辛眉香汗淋漓,早已着急,道:“不要在此聒噪,動作麻利着點。”
“哎呦。”小二捂着嘴笑,“爺這是心疼娘子了,小的就去,就去。”
聽見小二打趣,黛辛眉不覺更加難受,耳朵着火了似的血紅,司徒文正大驚:“你卻是病了吧?”怎麼一雙耳朵如此血紅?”着急間,他幾乎要擡手拂開辛眉的青絲,去看個究竟。黛辛眉急忙後退,微怒道:“你趕緊出去,我要洗把臉。”
“洗把臉也要我出去?”司徒文正略略有些不滿,“我們如今是夫婦,如此別人倒要相疑。”
看他無賴,黛辛眉急道:“你不會找個藉口出去嗎?去要些飯菜命人送上來也好啊,怎麼還真當是夫婦了?”
聽了辛眉着急,司徒文正忍不住要笑,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是不想離開屋子,看女子梳洗打扮,應該會比較有趣吧?長這麼大,似乎還沒有見過,看看應該不算過分啊。只是黛辛眉篤定了要他出去,也無可奈何,只好心不甘情不願走到門外,剛剛出去,卻又折回來問:“你愛吃什麼?”
黛辛眉氣極,恨恨然關了屋門,在裡面喝道:“你什麼時候見過我挑三揀四?”
這話沒錯,司徒文正搖頭感慨,一個女子,連吃穿也不講究,倒還真是好養活。養活?他又心驚,看來當真的是魔怔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