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洛衣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處露天鋪子,店上橫支出來的牌匾有些傾斜,上面寫着一個大大的‘粥’字。
看樣子是一所粥鋪,再走近幾步,瞧見所謂的粥鋪,只搭着一個簡易的棚子,抵擋着外面的風雪,兩盆黑炭在燒着,似乎想增加點溫度,卻時常被雪星吹的奄奄一息。
老闆穿着厚厚的襖衣,圍着圍裙正在兩口大鐵鍋裡攪動着什麼,老闆娘從裡間裡端出一摞子小籠,裡面盡是冒着熱氣的包子。
楚洛衣站在原地,看着這一幕,不知爲何,忽然覺得竟是那般祥和純粹,也許她們每日爲了多賺幾個銅板而精打細算,因爲可以多買兩尺布而沾沾自喜,或許也曾爲生活瑣事所擔憂,可最終依舊是老婆孩子熱炕頭,日復一日的操勞,卻終其一生的簡單。
北流雲揉了揉動的微微有些發紅的鼻子,扯着楚洛衣直接坐了進去:“老闆,來兩碗粥,再來六個肉包!”
“好嘞,這就給您端上來!”店家的老闆熱情的吆喝着,手中的大勺熟練的在鐵鍋裡舀出兩碗熱氣騰騰的白粥,未曾灑落一滴。
“婆娘,快來上六個肉包!”老闆將粥在兩人面前放定,而後用圍裙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兩人身上,卻是忍不住失神。
“哎呦,我還沒見過你們這麼俊的小兩口,婆娘,你快來瞧瞧,這姑娘比你上次見的那個什麼葉家小姐還美,還有這小哥..竟跟那..跟那花妖似的..多討喜的一對璧人啊”老闆滿是驚豔的打量着兩人,不忘回頭吆喝着。
身材微胖的婆娘端着包子走了出來:“你個老頭子,會不會說話,什麼叫跟花妖似的..”
隨後轉過頭來,笑着對楚洛衣和北流雲道:“我家老頭子人實在,不會說話,說的不好聽,你們別往心裡去。”
老闆在一旁嘟囔着:“我哪裡說錯了麼..這分明長的跟花妖似的..”
楚洛衣輕笑着,那老闆卻是被老闆娘給推搡着帶走了:“你個糟老頭子,一天盡是胡亂說話,上次要不是因爲你胡說,咱們家二狗子能被人打成那樣麼...”
“我那哪是胡說,我說的本來就對,咱們二狗子也比那些個紈絝子弟強...”老闆倔強的反駁道。
依稀能聽見兩人的爭吵,可在這有些冷清的清晨,卻讓人感到溫暖。
楚洛衣眼底閃過一抹淺笑,也許,無論生活在什麼樣的地方,都會有什麼樣的煩惱,你錦衣玉食,所遭受的苦自然也就比平民百姓要多,你身爲權貴,所面對的爾虞我詐自然也非小門小戶可比。
有時,她會覺得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佛說因果循環,可最終,她所見到的是無辜者枉死,屠戮者稱王,善者屈膝,惡者揚頭。
可有時,她又會覺得命運是公平的,她所給予你的痛苦,一定是你所能承受的,而你所能承受的痛苦,則決定着你所能擁有的。
北流雲看着女子脣邊的淺笑,不自覺也勾起了脣角。
兩人低頭開始吃了起來,簡單的白粥和肉包,可在這個冒着寒氣的冬日顯得尤爲可口,白粥入口,一股熱流便涌進腹中,暖人心田。
老闆再次端着兩碟小菜有了上來道:“見你們沒點小菜,想着你們定是不常來這種地方,給你們加了兩個小菜,吃着爽口。”
有些發灰的碗絲毫不顯華貴,小菜上還灑着炸開了油的紅辣椒,卻遠比宮中的奢華更讓人感到溫暖。
“多謝。”北流雲勾脣一笑,看的老闆又是一愣,嘀嘀咕咕的轉頭忙碌起來。
“洛洛,日後我們便像他們一般開個小店,賣些早點可好?”北流雲輕聲道。
楚洛衣微微一愣,笑道:“你是嫌如今的日子不夠操勞?這麼冷的天氣,還不如在被子裡多呆上幾個時辰。”
北流雲端着碗,從楚洛衣對面擠到了與她同一張長凳上,一臉贊同的道:“在被子裡好,幾個時辰可以幹好多事呢。”
楚洛衣嗔怒的瞪了他一眼,一擡頭,卻看見客人正端着碗埋頭扒粥,整個頭恨不得都伸到碗裡去,當即一筷子敲在他頭上道:“快吃。”
北流雲笑的張揚,一雙琉璃色的眸子裡盡是暖意,輕道:“洛洛,我們何時去你家鄉吧。”
楚洛衣微微失神不語,不知想起了什麼。
你問我何時歸故里,我也曾輕聲問自己?可最終...
吃完後,天色已經大亮,原本點着些燈籠的店家都已經將燭火熄滅,留下一錠銀子,兩人便悄聲離開了。
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大雪初停,地面上的積雪,很快被車輪和腳印所刻覆蓋,帶着一種安寧人心的喧囂。
不少商販們在地面上鋪上一層草墊,上面再加上一曾有些失了光澤的緞子,而後將自己所有販賣的東西一一擺在上面。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偶爾有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吸引着兩人的目光,讓楚洛衣忍不住把玩着,再見那熱情介紹着的商販,留下幾塊碎銀,這才繼續往前走。
北流雲只是安靜的跟在女子身後,女子蹲在地上,白色的狐裘和地上的積雪融爲一體,女子柔聲向商販交流着。
楚洛衣看着手中一隻白玉簪,玉質很普通,裡面含着點點雜質,可在這小商販這裡卻已經算是極好的了,玉簪的頂端是一隻雕工簡陋的白兔,因爲技術實在有些差,只能隱約看出個白兔的輪廓。
兩隻圓圓的眼睛,卻讓它顯得十分可愛。
楚洛衣將碎銀放在了商販手中,起身看向站在自己身側失神的男子:“送你。”
北流雲微微回過神來,看着女子手中簡陋的白玉簪,卻再度失神,而後有些呆愣的擡頭看向面前的女子。
玉簪安靜的躺在女子的指尖,修長白皙的手指卻比玉簪更加惑人。
楚洛衣也沒有催促,只是安靜的等待着,玉簪上的白兔處在兩人之間,似乎悄悄打量着。
北流雲緩緩擡起手,將玉簪拿在了手中,依舊是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女子。
楚洛衣見他接過,便轉身繼續打量起沿街的小販,緩慢的向前走着。
直到女子走出好遠,北流雲纔回過神來,握緊了手中的簪子,放在胸口,勾起紅脣,快步追了上去。
晨曦的光暈籠罩在兩人身上,卻定格在男子的笑顏裡。
沒走多久,就來到了江太師的住所。
不同於旁的官宦之家的高宅大院,江太師家在一條胡洞深處,門外圍繞着籬笆,裡面還有幾顆不知名的樹木,即便在冬日依舊翠綠着,巨大的葉子被厚厚的積雪壓彎,低矮的房沿上,一根菸筒升起陣陣炊煙。
“你們找誰?”門前掃雪的小童看着突然出現的兩人,揚頭問道。
“我們前來拜會江太師。”北流雲開口道。
“你是誰?”小童上下打量了一番北流雲,一身攏冰藍色的華服,是上好的絲綢,繡着雅緻竹葉花紋的雪白滾邊和他腰間的白玉腰帶交相輝映,一雙石青色寶藍蛟龍出海紋樣的靴子,說不出的尊貴。
“北流雲。”
小童低聲嘟囔着:“北流雲不是那個王直的走狗麼..”
“那你們先等等,我去稟報江太師。”
而此刻,這一間低矮簡陋的茅屋中,正焚着大把寧神的香,白煙如霧,靜香細細,默然無聲,一旁的山水盆栽裡,涌動着兩尾紅鱗,只剩下涓流不斷的水聲。
一張矮案,擺着一張玲瓏剔透棋盤,棋盤上碧玉色和瑩白色的棋子交錯,執白子者皮膚蒼老,上面還帶着不少斑點,像是枯樹皮一般。
執碧子者,肌膚瑩潤,一隻金色嵌白玉的扳指在他指間更顯華貴。
“太子殿下,您輸了。”老者緩緩開口。
北流葉將手中的棋子扔回棋簍,看着對面的老者道:“江太師的棋藝果然天下無雙,本宮自嘆不如。”
就在兩人說話間,門外的小童走進來道:“叔公,北流雲求見。”
北流葉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沒想到他這個九弟也是不安於室呢。
“既然江太師有客到訪,本宮就不叨擾了。”北流葉起身告退。
江太師並未起身,小童將北流葉引了出去,北流葉心頭有些微的不甘,江太師曾言若是哪一日他的棋藝能夠勝他一籌,他便願意給他三條策略。
北流葉走出去的時候,停在籬笆門前,瞧見一身海藍的北流雲開口道:“九弟真是勤勉,天色尚未大亮,就來拜見江太師。”
北流雲笑道:“自然不及大哥,早就聽聞大哥三顧茅廬,不想這麼巧,竟然再次相遇,只是看大哥的神色,似乎依舊沒能請動江太師出山。”
聽着北流雲語氣中毫不掩飾的奚落,北流葉臉色不變,眼中卻是閃過一抹冷意:“江太師歸隱多年,又怎麼會輕易出山?如今看九弟的樣子,倒是胸有成竹,只是身爲兄長,本宮不得不奉勸你一句,還是不要自討苦吃,即便是你將王直找來,只怕江太師也不會賣他這個薄面。”
北流葉一面告誡北流雲不要得意的太早,一面則是諷刺北流雲不過是王直的走狗,就算是狗的主人來,也不會成事,更何況一條狗而已。
北流雲勾起薄脣:“若是江太師肯爲我效力,還望大哥不要傷心纔是。”
“我且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能請動本宮請不動的人!”北流葉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