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里加急,從長安到鄯州只需要六天。這個時候,李昂估計自己的信纔剛到長安呢,大唐皇帝的聖旨就先到鄯州了。
中官宣讀聖旨時,使衙大小官員都在場,聖旨還沒讀完,大家已經忍不住竊竊私語了,好不容易等聖旨讀完,王忠嗣上去接旨時,底下所有官員的目光全都投到了李昂身上。
本以爲,李昂大破吐蕃,生擒大論莽布支,朝廷一定會有重賞,萬萬沒想到,對李昂的封賞,只是一個正六品的太子舍人。
太子舍人屬右春坊,秩正六品,掌東宮行令書、表啓。這是一個典型的閒職,通常設四人,李昂這個太子舍人相當於一個虛銜而已。
以他新科進士,大破吐蕃名望和功勞,這麼低的賞賜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唯一的解釋,是李昂在京裡得罪人了。
反而是節度副使董延光,成了最大的贏家,不僅加上了正二品的上柱國銜,而且得到了大量賞賜。
聖旨之中,對董延光率部大敗達扎路恭五萬大軍、派輕騎深入敵後,破伏俟城,擒吐蕃大論的功勞大加稱讚。
包括安人軍使馮守節,白水軍使王難得等人,也都是加官晉爵,賞賜豐厚。
李昂的功勞,都成了在董延光英明的指揮下獲得的,按這這個邏輯,主帥佔大部分功勞似乎也是理所當然。
正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嘛!
只是這件事情,顯然沒這麼簡單,大家望着李昂眼神,越發的怪異了。
站在前面的董延光回過頭來,冷冷一笑,眼神之中充滿了勝利者對失敗者的睥睨之氣。
李昂對此如同未見,倒不是他對功名有多淡泊,正所謂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太子舍人就太子舍人吧,若斤斤計較於一城一池的得失,那就落於下乘了。
董延光見他態度淡然,沒有絲毫悲憤之色,反倒有些自討沒趣的感覺。
同時他心也提了起來,他想不通,李昂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遇到這種情況,怎麼就能這麼淡定從容、寵辱不驚呢?
聖旨的內容,除了賞功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條,那就是要王忠嗣乘勝奪回石堡城。
石堡城很重要嗎?
答案是:相當重要。
它的東面,就是“天下富庶出隴右”的隴西郡,是絲綢之路上燈紅酒綠的喧囂,盛唐燦爛的畫卷裡,它是支撐起西北大地的支架。
吐蕃若得石堡城,就可以做爲東進的跳板,繼而揮師隴西,將富庶的河隴平原盡收囊中。大唐若得石堡城,就可據險而守,遏制吐蕃人對隴西平原的滲透和入侵。總之,石堡城,乃是兵家必爭之地。
開元十七年,太宗曾孫,吳王李恪之孫,信安郡王李禕曾上演了一場遠程突襲戰。當時的信安郡王集中精銳騎兵,星夜兼程殺至石堡城,吐蕃人猝不及防,令這座淪陷數十年的邊陲重鎮重歸大唐懷抱。
當時消息一出,吐蕃舉國震撼,慌忙遣使通好,開元盛世的文治武功,被推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大唐皇帝龍顏大悅,石堡城成了一個給皇帝長面子的地方。
可惜,在開元二十九年,吐蕃人同樣上演了一出偷襲戰,奪取了石堡的控制權。
轉眼之間,已過去五六年了,但皇帝對石堡一直念念不忘,更何況,如今北疆突厥已滅,東北的奚人、契丹也被范陽節度使安祿山打得七零八落,已經遣使求饒。
放眼天下,如今大唐最大的威脅只剩下吐蕃了。
剛好又趕上吐蕃名將達扎路恭五萬大軍新敗,糧草缺乏,大論莽布支一族被清洗,人心惶惶,軍心不穩。乍看起來,這確實是奪回石堡的良機。
因此,皇帝下旨要王忠嗣奪回石堡,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王忠嗣自己心裡也清楚,皇帝命他領四鎮節度,親自坐鎮隴右,用意何在。他不敢怠慢,一邊下令從四大軍鎮調兵遣將,支援隴右,一邊親自前往石堡附近觀察形勢。
除了鄯州鎮將曹彥、牙將哥舒翰、掌書記費冠清外,這次王忠嗣意外地把李昂也帶上了。
之所以說是意外,是因爲這段時間,他對李昂幾乎是避而不見,極爲冷落,李昂根本沒想到他會帶上自己。
雨天打孩子,閒着也是閒着,李昂便帶着伍軒,跟着一起去了。石堡城這麼重要的戰略要地,去瞧瞧也好。
在兩百精銳牙兵護衛下,李昂一行自鄯州出發,西去一百二十里到鄯城縣,城中駐有河源軍,兵力一萬四千人,馬六百五十匹。
在鄯州留宿一夜之後,大家繼續出發,西行百二十里,至綏戎城,又西南六十里,至定戎城。
定戎城座落於山上,山高約200米,城南北寬約五六十米,東西長約八十米,壘石爲牆,牆基寬約4米。
這是一座很小的城,卻駐守了200名唐軍。因爲石堡失守之後,這裡便是抗擊吐蕃的最前沿了。
李昂等登上定戎城,向南望去,山下有藥水河,過河便是石城山,山勢陡然而上,莽莽蒼蒼,約去六七裡,便有兩個方臺;
大方臺位於東南,小方臺位於西北,兩個方臺之間有條狹窄的山脊相連,紅沙岩懸崖山體,在夕陽映照下,紅得像血一般。
石堡就建於大、小方臺之上,實際上是由東西兩個防禦體組成,加上連通兩個方臺之間的山脊,形成了一個類似於“t”字形的防禦體系。
“t”字中間那一豎是狹窄陡峭的山道,長三四里,回屈曲折。大、小兩個方臺分別位於“t”上面兩端,三面懸崖垂立,高數千刃。
連接兩個方臺的山脊呈弓形,使兩個方臺像兩隻手臂,回抱着中間的窄小山道。山道靠近東南面的大方臺這一側,上有絕壁,下臨深壑。
雖然早就聽說石堡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當親眼看到時,王忠嗣還是不禁心頭髮涼。
山風吹來,王忠嗣頭盔上的紅纓,以及長長的披風飛舞着,他輕吁了一口氣,嘆道:“敵人守在方臺之上,只須不斷推下滾石檑木,千軍萬馬也只能葬送於深壑之下,若無數萬大軍不斷冒死進攻,消耗盡敵軍的滾石檑木,根本沒法攻上去。”
鄯州鎮將曹彥答道:“王大使說的是,若非如此,石堡便不能稱爲戰略要衝了。”
駐守定戎城的校尉申大功說道:“王大使,圍着大、小方臺的整個山體,有幾條山溝,自東南方向起,右石溝,方臺彎,均難以攀登,靠南的叫尕溝,尕溝雖然也難攀登,但如果能助鉤索,還是可以爬上去。”
哥舒翰搖着頭說道:“這無甚助益,若是白天藉助鉤索攀爬,這瞞不過敵人,要是晚上,視線不及,誰又能借助鉤索上去?就算能上去三幾個人,也不濟事。”
李昂望着六七裡外的懸崖絕壁,有些走神。王忠嗣突然對他問道:“李舍人,你可有良策?”
李昂驚醒過來,答道:“沒有。”
他答得如此乾脆,好像根本沒過腦子,王忠嗣只道他是因爲上次的功勞沒有得到應有的封賞,心裡有氣。
正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李昂的反應讓他暗暗皺眉,他剛別過頭去,便聽李昂說道:“不過下官疑惑的是,我們爲什麼一定要拿幾萬將士的屍體來填這溝壑呢?”
“李兵曹有話不防直言。”
李昂看着他頭盔上飛舞的紅纓說道:“下官以前讀書,記得孟子說過,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國不以山溪之險;
如果吐蕃沒了人和,佔着地利又有什麼用呢?如果吐蕃沒有了可戰之兵,別說利用石堡爲跳板了,就算我們敞開了大門,他們也不敢來侵犯,就算來了,又能侵犯得了什麼呢?”
王忠嗣心中一動,李昂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與其拿千千萬萬士兵的性命去換取石堡,不如集中精力消滅吐蕃的有生力量,只要做到這一點,古堡奪不奪回來,都不重要了。
王忠嗣在親眼看到石堡的形勢之險要之後,對於強攻石堡,就產生了懷疑。李昂這個觀點,與他的心思可謂是不謀而合。
“李舍人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王忠嗣追問了一句。
李昂嘆道:“下官本來還有些想法,不過現在說不得,否則下官恐怕就坐實奸細的指控了。”
王忠嗣掃了他一眼,沒有再追問,在定戎城休息一夜之後,王忠嗣第二天又親自逼近石城山下詳細觀察了一番地形;
真到了方城山下,仰望上去,絕嶺成峰,雄渾高聳,個體生命在這大自然的造化面前,顯得無比的渺小。 wWW ¤Tтkā n ¤C 〇
狹窄陡峭的山道,崎嶇不平,蜿蜒而上,如同盤旋的天梯一般,直達雲端。山下地勢不平,溝壑縱橫,根本難以讓大軍擺開陣勢。
當然,就算陣勢擺開了也沒什麼用。
山風呼嘯,捲起雲霧在山峰間飛掠,一句話,就是再多的人命,也難以填平這險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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